摘要:威廉·霍华德·拉塞尔是19世纪英国《泰晤士报》的记者。文章回顾拉塞尔的职业生涯,梳理其在克里米亚战争中的新闻报道,肯定其战地记者先驱的身份以及他确立的调查性新闻的报道风格,分析拉塞尔的战地报道引发的公共舆论效应及其促成战地新闻报道制度化的重要影响。
关键词:威廉·霍華德·拉塞尔;战地报道;调查性新闻
中图分类号:G21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8883(2021)22-0109-03
课题项目:本论文为太原师范学院教学改革课题项目“新文化史在《世界近代史》教学中的实践”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JGLX1844
威廉·霍华德·拉塞尔是英国新闻史上的传奇人物。他长期任职于当时世界上最杰出的报纸之一——《泰晤士报》,在30多年的时间里深入战场,为英国公众带来克里米亚战争、美国内战、印度民族起义、德国统一战争和南非祖鲁战争的深度报道,并公布了若干相关报道的一手资料,最终以“第一位也是最伟大的战地记者”的身份名垂青史。
一、威廉·霍华德·拉塞尔生平
1820年,威廉·霍华德·拉塞尔在爱尔兰都柏林出生。父亲长自清教的商人家庭,母亲则在虔诚的天主教地主庄园长大。拉塞尔年幼时,父亲生意失败远走利物浦,他被留给了热衷于猎狐的外祖父抚养。他的童年记忆全是骑马打猎,早早在心中埋下了向往军旅生涯的种子。1843年,拉塞尔经表亲引荐入职《泰晤士报》,驻守爱尔兰报道激进派议员丹尼尔·奥康奈尔的合并撤销活动,从此走上新闻记者的职业道路。除了在新婚时期和爱尔兰土豆饥荒时短暂离开读书以外,拉塞尔将毕生精力投入新闻报道。
拉塞尔深受《泰晤士报》主编约翰·德莱恩的赏识。在他的重用下,拉塞尔先是负责采访、报道议会事务,又在1850年采访、报道丹麦对石勒苏益格一荷尔斯泰因发动的战争,并在伊德施泰特战斗中受了轻伤。此次在炮火中当军事记者的经历,让拉塞尔如鱼得水。1854年2月,德莱恩下令拉塞尔组建并领导庞大的记者团,跟随英国远征军前往克里米亚。临行前,德莱恩向拉塞尔下达了言简意赅的指示——一切为了真相,这也成为此后贯穿拉塞尔职业生涯的不二准则[1]。
克里米亚战争是一场严重的人道悲剧,却也让拉塞尔迎来了自己事业的高峰。他以给德莱恩写信的形式展开报道,侧重于纵览战场全景,并将笔墨集中于披露英法联军的阴暗面。1855年10月的巴拉克拉瓦战役中,英军的轻骑旅由于听从指挥官的错误指挥而遭遇灭顶之灾,身处指挥部并目睹全程的拉塞尔愤而写下《轻骑旅冲锋》,以生动细节讲述了这场弥天大祸。这篇传世名作奠定了拉塞尔战地记者的稳固地位,也让他在战后回国时享受到了英雄般的待遇。他将慷慨赴死抵御俄军的士兵形容为“有钢尖的细红线”,这成为丁尼生、吉普林等无数诗人的灵感来源[2]。
克里米亚战争后不久,拉塞尔即起身前往印度,他报道了兵变中残酷的镇压方法,并再次对官僚作风提出了尖锐的批评。拉塞尔写道:“不分青红皂白一律屠杀的时刻必须终止。让气愤的英属印度平民说出他们心里的话,并且惩罚叛乱的印度兵及那些实际参加反对我们的武装活动的人。正义,甚至复仇,经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也应当适可而止。”1859年,意大利统一战争开始,由于担心法国入侵,他积极为新成立的志愿枪队撰写训练手册,并在次年创立《陆海军公报》,亲自担任编辑。1860年,拉塞尔成为第29米塞尔德克斯爱尔兰军团的军官,算是真正实现了自己的军旅梦。
1861年林肯当选总统后,拉塞尔敏锐地察觉到北美大陆一触即发的战争态势,于3月登船横渡大洋抵达华盛顿,受到了林肯的接见。虽然林肯盛赞“《泰晤士报》是仅次于密西西比河的大力神”,并恭维拉塞尔是这股强力的驾驭者[3],他还是在随后第一次布伦河战役的报道中不留情面地挖苦了联邦军队的组织混乱。此举导致美国军队拒绝拉塞尔继续随队采访,再加上对奴隶制的抨击,拉塞尔在美国彻底成为南北双方都不欢迎的人。为保人身安全,他只好在1862年4月匆匆回国。事实证明,拉塞尔缺席美国内战,不仅是《泰晤士报》,也是整个英国的损失。因为在当时,并没有任何记者拥有他那样妙笔生花的能力,更不要提为普通大众分析战局的能力。
枪林弹雨中的长期奔波,对拉塞尔的身体造成了一定损伤。仅仅在印度逗留期间,他就数次中暑高烧。若干次战场上的死里逃生,他的双腿严重受伤。但他并没有因此退缩,1866年普奥战争爆发后,他重操旧业开始战地报道。普法战争中,他参加了色当战役,见证了拿破仑三世被俘,也进入巴黎经历了1871年的法兰西内战。1879年远赴南非进行祖鲁战争报道后,拉塞尔不得不承认,如今的战事新闻报道已成为一项大业务,获取新闻的能力决定了报纸在竞争中的成败。他擅长注重推理和细节完整,追求独立写作风格的日子一去不复返。随着电报完全应用于新闻报道,不善使用新技术的拉塞尔逐渐淡出新闻写作领域,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著书立说上[4]。
战地记者生涯为拉塞尔赢得了无数荣誉,也让他成为许多名人的座上宾。1907年,拉塞尔的精彩人生在肯辛顿谢幕。在威尔士亲王的斡旋下,他被埋在了布朗普顿公墓。1909年,伯特伦·麦肯纳尔雕塑的拉塞尔半身像在圣保罗大教堂的地下室揭幕,随附的牌匾罗列了拉塞尔的战地记者生涯,将他称为“第一位也是最伟大的战地记者”。
二、拉塞尔新闻实践和思想的历史影响
威廉·霍华德·拉塞尔的事业成功得益于气象万千的时代。到19世纪中叶,英国新闻界已经基本独立于政治之外。由于铁路业的大发展和横跨欧洲电报线路的铺设,信息流通的成本降低。印花税的取消、高速印刷机的发明和纸张价格的大幅下降使新闻媒体迎来了发展黄金期。《泰晤士报》因为支持议会改革等赢得了新兴资产阶级和工人上层的支持,凭借40000多份的发行量影响全国。在此背景下,正如爱尔兰记者埃德温·劳伦斯·戈德金指出的那样,拉塞尔这位“思想成熟,经验丰富,技巧高超,正好具备该地区生存素质”的特派记者来到克里米亚战场[5],书写下了世界新闻史的新篇章。
首先,拉塞尔确立了调查性新闻的报道风格,展示了现代传媒的技巧和力量。作为激进派报纸《泰晤士报》的特约记者,拉塞尔决心严守社会公信力和良知。而盎格鲁-爱尔兰的混血身份,又让他天然与英军官方保持一定距离,把悲悯的目光投射到普通官兵身上。随军来到克里米亚以后,他拒绝依赖军方通报和转述,时刻标榜“我在现场”,深入兵营、医院和码头,通过与前线士兵交谈和自己的耳闻目睹,追踪调研一手资料。接下来,拉塞尔用充满细节描写和分析性的语言,向国内发出了系列批评性的报道,毫不犹豫地揭露战时高层的无能。根据他的调查,英军的战前动员极不充分,战场上食物、衣服和药品严重匮乏,军队训练不足且效率低下,伤员的待遇惨绝人寰。1854年11月在塞瓦斯托波尔附近,拉塞尔震惊地发现:
现在大雨瓢泼,天色像墨水一样黑,大风在摇摇欲倒的帐篷上呼啸,战壕变成了排水沟,帐篷里的水时而达一英尺深……我们的士兵既没有保暖的服装,也没有防水的衣服,他们陷入冬季战役的不可避免的苦难之中——然而似乎没有一个人去关心他们的冷暖,甚至他们的生命。虽然这些都是冷漠无情的事实真相,但是英国人民应当听到这些情况。他们应当知道,据国内当局得意扬扬地向我们做的保证,在这里为祖国作战的英国士兵是欧洲最优秀的部队。但是与他们相比,成天在风雨中流浪于伦敦街头的可怜的乞丐过的却是王子的生活[6]。
拉塞尔的揭发性报道令英国政府高层无比难堪,维多利亚女王声称要把他逐出上流社会,阿尔伯特王子污蔑他为“那个可怜的涂鸦者”,甚至有人威胁拉塞尔小心挨了长刀和左轮手枪[7]。但从长远来看,这些报道却为新闻业赢得了社会尊重,并确立起记者的职业精神,激励后人无论在和平环境中还是在血腥战場上都保持独立,勇揭真相。而调查性新闻本身也成为一种最具有力量,甚至等同于媒体“第四权力”的新闻类型。
值得一提的是,英军的克里米亚战场还没有开始新闻审查。当时的英国享有比其他欧洲大陆国家都大得多的新闻自由。对拉塞尔的抨击性报道无比恼怒的英军司令拉格伦,也只能命令手下不要和拉塞尔说话,并拒绝他的帐篷扎在军营内部。1854年11月,拉格伦致信战争大臣纽卡斯尔,要求制止《泰晤士报》的负面报道,甚至指控拉塞尔犯下叛国罪。不过,他的指控并没有得到支持。反观英国的盟友法国和对手俄国,却对战事报道进行了压制。尼古拉一世甚至通过在彼得堡阅读拉塞尔的报道了解战争动态。难怪有的学者会感慨拉塞尔生逢其时,如果再过几十年,他恐怕难以如此百无禁忌地撰写新闻,而需要在维护国家安全、新闻自由价值和提升英国人士气之间寻找微妙的平衡点。
其次,拉塞尔促成了战地新闻报道的制度化。现代早期,军事新闻都依靠官方来源或军官的信件,这些信件通过邮件缓慢地传回家乡,往往在事件发生很久后才能见报。19世纪后,报刊借助所谓的军方通讯员收集战地新闻,他们没有经过专业训练,又受军队保密制度所限,发回报道的可靠性令人怀疑。虽然《泰晤士报》在1810年左右尝试派遣亨利·克雷布·鲁滨逊作为驻外记者去西班牙和德国报道英军战况,但他根本不去战场,只是在战区城市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浏览当地报纸后将有关消息汇总发回国交差。这时在大西洋彼岸也出现了像乔治·威尔金斯·肯德尔这样的记者,他对美墨战争进行了详尽报道,但他更像独自冒险的孤胆英雄。
只有拉塞尔在克里米亚取得成功后,才引发了新闻媒体和社会大众对战争进程和结果的深度关注。1855年春天,塞瓦斯托波尔围困持续期间,拉塞尔搬进了他在英国营地后方建造的一座小金属屋。这个小屋被漆成了白色,夏季时被鲜花环绕。小屋附近还盖有一个可以放两匹马的马厩。这座白色建筑物的出现具有非凡的象征意义:战地记者拉塞尔的办公室已成为克里米亚战争的常设机构。从此,每当有战事发生,都会派驻记者随军采访,深入战场最前线,发回及时、准确和震撼人心的消息[8]。而拉塞尔也用自己在战场的奔忙,捍卫了战地记者的职业尊严。从这个意义上讲,拉塞尔是当之无愧的战地记者之父。
最后,拉塞尔的战地报道产生了前所未有的社会效应,吸引着英国公众积极参与到关于战争的大讨论中,最终形成了足以影响政府决策的公共舆论。他那既有普世情怀,又饱含爱国情感的生动笔调,将战争带进每家每户。当时的英国,人们每天都买报纸,翘首期待着战场上的最新消息。战场上的风吹草动无时无刻地牵动着英国人的神经。
1854年10月,在对巴拉克拉瓦战场上地狱般的战斗情形和士兵遭受的无穷苦难进行深度报道后,拉塞尔痛苦地质问:“我们(英国人)中间难道就没有忠诚的女性,能够并愿意前往库斯台医院为东方生病和受苦的士兵提供服务吗?在这个最需要的时刻,没有一个英格兰的女儿准备好接受这种仁慈的工作吗?我们必须在自我牺牲和忠诚方面远低于法国人吗?”正是在这一呼吁发表后不久,弗洛伦斯·南丁格尔就毅然决定带领38位护士于1854年11月奔赴斯库台展开战地医疗救助。而他揭露战地恶劣后勤保障的报道,则引发了公众的自发捐款热潮,《泰晤士报》成立了专门提供医疗服务的克里米亚专项基金。
到1855年初,公共舆论已群情激愤。人们纷纷投书《泰晤士报》,表达自己对士兵的同情,并强烈谴责无所作为的高层。1月13日,政府终于启动了调查问责程序。下院通过一项议案,决定成立一个特别委员会“调查我们在塞瓦斯托波尔城下的部队的情况以及那些负责向这支部队提供给养的政府各部的行为”。很快,渎职的司令官埃拉伦被撤换,阿帕丁内阁倒台,总参谋部改进了后勤补给,军队的委任制度也在不久后改革。正因为如此,拉塞尔被誉为“毁掉一个政府但拯救了一支军队的人”,克里米亚战争也成为第一场公共舆论影响战局走向的战争。
战后,英国公众对军人的态度发生深刻变化,认为他们为保卫国家荣誉和自由而战。1857年,维多利亚女王设立十字奖章,专门用于奖励军人的勇敢行为,不论其军衔高低或出身于哪个阶层。1861年,第一座纪念普通士兵的战争纪念碑被安放在伦敦下摄政街与贝尔梅尔街的交汇处。这些改变的发生,与拉塞尔对贵族军官昏庸愚蠢的揭露和对普通士兵英勇事迹的赞扬分不开[9]。而且,由于南丁格尔团队在战区的杰出表现被不断公开,英国女性赢得了全职从事护理的权利。可见,拉塞尔的报道推动了英国社会的民主化进程。
三、结语
作为19世纪英国最享有盛誉的记者,拉塞尔促成了战地新闻报道制度的诞生。他恪守媒体的独立和社会批判精神撰写调查性新闻,有力推进了各阶层关注公共事务,帮助塑造英国的社会舆论。他的新闻实践和思想影响深远。
参考文献:
[1] 约翰·霍恩伯格.西方新闻界的竞争[M].北京:新华出版社,1981:70.
[2] 李天道.世界著名战地记者经典报道[M].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2009:8-13.
[3] 弗莱彻·普拉特.威廉·霍华德·拉塞尔日记:南方与北方[M].洛杉矶:硬压出版社,2013:23.
[4] 约瑟夫·马修.战地记者之父[J].弗吉尼亚评论季刊,1945(1):57.
[5] 马丁·克劳福德.威廉·霍华德·罗素和邦联[J].美国研究杂志,1981(2):193.
[6] 约翰·霍恩伯格.西方新闻界的竞争[M].北京:新华出版社,1981:78.
[7] 雨果·德·伯格.调查性新闻[M].伦敦:伦敦劳特利奇出版社,2001:40-41.
[8] 赵雪波.战地记者述论[M].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7:60-62.
[9] 奥兰多·费吉斯.克里米亚战争:被遗忘的帝国博弈[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8:365-367.
作者简介 李立,历史学博士,讲师,研究方向:美国新闻史、世界近代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