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如何保护文化遗产

陈言

日本保护文化遗产的故事，我想从一个“四线”的小城市萩市说起。

在没有飞机的年代，从中国和朝鲜半岛去日本，需要横渡日本海。沿海岸向东，几乎看不到陆地。当视线中出现山峦时，就表明快到日本了。于是，古人将那个可以看见山的日本入口，称之为“山口”，也称“长州”。

由于这个历史渊源，山口县成为日本与中国和朝鲜半岛联系最紧密的地区之一。萩市则位于山口县北部，面向日本海，在江户时代是长州藩的主要据点，从江户幕府末期到明治时期一直人才辈出，萩市因此也拥有丰富的有形和无形的历史文化遗产。从萩市的文化遗产保护细节中，可以管中窥豹地了解到整个日本对文化遗产的保护。

“萩烧”

萩市烧出的陶器，在日本称之为“萩烧”。日本茶道人常说的“一乐二萩三唐津”中的“萩”，就是“萩烧”，它被公认是日本茶艺器具中规格最高的三个窑口之一，以朴实深邃见长，被指定为日本的“传统工艺品”。

“萩烧”历史悠久，据传可以追溯到1597年。当时日本“战国三杰”之一的丰臣秀吉出兵攻打朝鲜半岛后，把从那里带回的陶工李勺光、李敬兄弟安置在萩市，教日本人制作陶器。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萩烧”都是藩主进贡给朝廷和将军的贡品。现在李氏家族已经改称日本姓氏，但一直传承着家族的制陶工艺。400多年来凝聚在“萩烧”上的这些传统和文化，使它成为萩市的文化名片。

萩市，这个人口只有4万多人的小城市，却有大量从事“萩烧”的艺人，在主要游客集散地，一定有销售“萩烧”产品的店铺。

市内还有一家“萩烧”博物馆，展示着数百年来的名品。游客来萩市，看“萩烧”博物馆，参观“萩烧”制作过程，购买相关产品，是旅游必选项。如果不方便随身携带，还可以在网店上购买，然后邮寄到家。

可以说，“萩烧”是萩市的“流量担当”。从地方政府到民间，都在积极地一边保护一边弘扬。

我的孩子在萩市上小学时，放学回来常常给我上课，讲学校里教的“萩烧”知识，比如“萩烧”制作的特点和著名的陶艺师。休息日全家出游，当经过陶窑遗址或去博物馆看古陶展时，孩子甚至会老到地跟我聊起“萩烧”与朝鲜半岛、中国古代陶器的区别。

这样“从娃娃抓起”的文化遗产教育，让我肃然起敬。对孩子来说，这无疑会让他们在未来的人生中更加珍重文化遗产。

松下村塾

去过萩市的游客都知道，这里每天都有大量的人流涌向一栋孤零零的、只有8张榻榻米（16平方米）大的日式建筑——松下村塾。

松下村塾位于日本国家指定史迹松阴神社内，这个神社供奉的是松下村塾塾长、日本著名思想家和教育家吉田松阴。

吉田松阴儿时被公认为神童，11岁时开始为藩主们授课。为出国看世界，他未经允许试图登上美国军舰，偷渡失败后自首入狱。出狱后，他被按当时的惯例押解回乡，幽闭家中。

吉田松阴于是在家中开办私塾，传授兵法及中华文化和历史，比如《论语》《孟子》《史记》等。这个后来被称为“松下村塾”的私塾，为后来的明治维新培养了一大批骨干人物。

吉田松阴在29岁时被处死，但这家小小的私塾，却成为“明治维新的胎动之地”（山口县出身的首相佐藤荣作之语）。从某种意义上说，它影响了近代日本历史的走向。

2009年，松下村塾被列入“九州岛及山口县地区近代化产业遗产群”，2015年，进一步成为“明治日本产业革命遗产”中的一部分。同年，松下村塾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

有意思的是，如此重要的历史遗迹，看起来却是一副“未被保护”的样子。

松下村塾位于萩市东郊的松本村，至今周边也没有建设住房，边上的一大块空地就是旅游巴士的停车场。到松下村塾来参观无需预定，更不用购买门票。

我在萩市工作的几年中，每年都会看到当地政府修缮松下村塾的新闻报道，但修归修，政府却并未在松下村塾附近加盖任何的纪念馆。

保护历史而不大规模新修，也可算是文化遗产传承上的“日本特色”。萩市還有不少明治维新武士的故居，都是些很旧的小房子，由市政府管理、修缮，可以免费参观。

在萩市，能见到很多热心保护文化遗产的普通人。市里定期会请中小学历史老师做公众讲座，内容会具体到在哪条街哪栋房子发生过的值得关注的故事，非常有趣。

萩市的街道，至今还保持着数百年来的样子。虽然内里已经非常现代化，但外表却如同穿越回江户时代。那里的人们从不刻意去造一座新建筑，也绝不会轻易改变街道的样貌。数百年来能坚持这一点，是与萩市保护文化遗产持续坚定的努力分不开的。

（摘自七一网 七一客户端/《瞭望东方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