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野教授”一路寻到雪山尽头

2021-04-14 03:37刘元旭白佳丽张建新
党员生活·中 2021年1期
关键词:尔巴人类学汉族

刘元旭 白佳丽 张建新

有人这样评价他的工作——“从来没有中国人的体质数据能够被这样全面地记录下来。在郑连斌和他团队的坚守下,中国最大的民族体质人类学数据库得以建成,一幅详尽的‘民族体质地图得以呈现在世人面前。”

他就是郑连斌,天津师范大学生命科学学院教授,我国顶尖的体质人类学研究专家。

他这样说他坚守的意义——“很多发达国家,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就已经完成了对自己民族的体质研究。我们坚持研究,就是为了给中国工业、教育、卫生等行业提供数据基础,使生产设计、标准制定等更加科学。比如,摸清体质数据‘家底后,才能知道该生产多大的帽子、制造多高的椅子,甚至如何找到凶手。”

跋涉30余万公里,一步步揭开民族“密码”

“人类体质学都研究啥?是跟体检一样吗?”

总会遇到这样的疑问,郑连斌每次都耐心地解释:“简单说,就是要用国际学术界统一承认的马丁尺、弯角规、直角规等工具,对人体80多项详细指标进行观察、测量、统计,比如上红唇高、环手指长、鼻翼宽度、月经初潮年龄、手肘到地面的垂直高度等。”

“未识别民族”的研究,是他科研“长征”中的“高光”。

中国人身份证上的民族,是否只有56种答案?郑连斌说,不是。

“很少有人知道,大约有64万中国人的身份证上,未明确标注民族。他们往往住在偏远地区,几乎与世隔绝,像西南边境地区的‘莽人,仅有600余人,过去他们居住的4个村子中,有3个连路都不通。作为中华民族大家庭中的成员,他们应该留下自己的体质‘脚印。”他解释说。

对于这些“未识别民族”的研究,郑连斌费尽心力。

藏在喜马拉雅山脉深处的夏尔巴人,就是其中之一。固守着独具特色民族文化的夏尔巴人,因给攀登珠峰的登山队当向导、做背夫,而聞名于世。如今,中国西藏境内的夏尔巴人约4600人。

心心念念了十年之久,2016年,他与研究团队于盛夏时节到达雪山深处。

体质测量是为了科学研究,并非政府行为,走南闯北这些年,郑连斌总结出了一套经验。为了“打通”关系,他们往往提前购买毛巾、洗衣粉之类的小礼品作为“见面礼”。这一次,他们给夏尔巴人准备了洗衣皂。

村寨难寻,但登顶那一刻,团队看到了身着鲜艳民族服装,围过来的夏尔巴人。“仿佛在过节,我们被他们的憨厚纯朴感动。类似这样的瞬间,是我坚守这份事业的原因。”郑连斌说。那一次,中国夏尔巴人的身体数据有了第一份记载。

跋山涉水,有时脚步还能“穿越”历史。

在一次贵州大山深处的测量中,他们遇到了汉族的一个分支——屯堡人。

“我们在贵州安顺找到了屯堡人,传说他们是明朝洪武年间,朱元璋所派大军的后人。因军队驻扎地叫‘屯,家眷生活地叫‘堡,所以称为‘屯堡人。他们来自江南,在贵州山川阻隔下,历经600年沧桑,但建筑、服饰、娱乐方式都依然沿袭着明代的习俗,简直是古代中国汉族留下来的‘活化石。”郑连斌讲起历史,眉眼里生着光。

同为汉族,但民系、分支众多。2009

年,郑连斌团队,启动了我国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汉族体质调查。

这场大规模的测量,也换回了不少“有趣”的结论。

——研究分类的11个汉族方言族群中,华北、江淮、东北方言族群身材最高,赣语族群身材最矮。

——相对来说,北方汉族人鼻根较高、面部扁平、颧骨高、嘴小;南方人鼻翼宽、面部立体、嘴大。

——汉族人成年后,随着年龄增长,身高越来越矮,耳朵和脸也越来越长,眼睛在变小,颧骨变凸,眼睛颜色变浅,皮肤颜色变深。

……

走访39个民族,采集400多万数据

宇克莉是郑连斌多年的“战友”,作为天津师范大学生命科学学院的教授,她这些年随着郑连斌走南闯北,饱尝奔波之苦。

可她印象最深的,却是跟着郑老,刷新了“一名教授被城管‘带走”的次数。

“最初做汉族体质测量的时候,我们没有经验,常常选个城市的广场、路边,拉个红色条幅,写着‘人体测量、免费测量,就摆开架势工作。有好几次,在不同的城市,城管怀疑我们是卖假药的,就把我们‘带走了。”宇克莉笑着做无奈状。

郑连斌不仅“拼”,还“抠得出名”。

“虽然已是承担国家级项目的教授,但他总是尽量找价格便宜的旅店,吃饭能吃饱就行;很多年我们都是坐火车、搭顺风车去做调查,有时还坐拖拉机、马车。”说起郑连斌有多“抠门”,团队成员都有“案例”。

“我的第一笔科研经费是8000元,用这笔钱,我花了三年时间,跑遍了内蒙古110多万平方公里区域内的所有民族聚居地,完成了国内首次全面的蒙古族体质人类学研究。现在经费虽然宽裕了一些,但是每一分钱都应该用在真正的科研上。”郑连斌说。

宇克莉说,对郑老来说,命一样重要的东西,只有那些填满数据的表格。为此,她讲了一个故事。

2009年之前,团队出差只能坐火车,去趟云南,单程就要三天时间。“去程的时候,空白的测量表格学生背着。但只要到了测量点,表格上填上了数据,就得归郑老保管。一路上他都自己背着,连坐火车,他都要把一捆一捆的表格压在枕头下,睡觉就这么枕着,多高都枕着。”

坚守40年,一笔笔绘制“体质地图”

不知是否因为走过了数倍于常人的路,早在五六年前,郑连斌就患上了腿疾,右腿不能伸直,总是隐痛不已。团队成员都劝他,已经退休这么多年了,该享享清福了,不要再亲赴采样地了。

但他却没有停下,继续“冲”在乡野调查的一线

近40年里,由郑连斌、宇克莉等人组成的体质人类学科研团队,已经在国内率先完成了汉族、蒙古族等39个民族的体质研究。另外,郑连斌教授带领的科研队伍还对僜人、夏尔巴人、革家人等“未识别民族”,进行体质人类学研究,目前累计完成了14个,他计划在未来几年内,将研究范围覆盖到我国境内全部“未识别民族”。

“过去只有文学记载,‘身长八尺‘垂手过膝‘面如重枣,这都是虚的!具体是多高啊?手有多长啊?没有具体的数据,历史上的人长什么样咱们全凭想象。可从现在起再过几百年,那个时候的人想知道现在的中国人是什么样,能查阅我们留下的资料。”郑连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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