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 雷
刘章先生是当代著名诗人,1939 年生,2020 年3 月6 日去世。生前曾任石家庄市文联主席,为第六、七届河北省政协委员。
学生时代,便久仰刘章先生大名。2003 年,22 岁的我参加了工作,住在石家庄市区富强公园附近。实不知当时的住处离先生家不远。那时,只要不是雨天,先生每天下午散步都会路过富强公园。两三年里,我也时常游走在公园中,竟无缘相识。多年以后,我曾为此写过一首绝句《重过旧园》:“惟恨少年居此长,不谙咫尺有刘章。清流河畔邀明月,满袖花香与酒香。”
直到2005 年,在一次诗会上,我才与刘章先生相识。与他联系渐多则是从2006 年开始,当时攒下了好几年的诗稿,决定成书。初生牛犊,我斗胆联系了先生。通电之后,按约定时间,我去拜访。进门后,先生正忙着,有好几个人帮他整理书籍资料。我没敢打扰,交了稿子就走了。当时还不太熟悉,先生在匆忙中只问了一句:“你用的是新韵还是平水?”
几天之后的一个晚上,约是七点钟,接到刘章先生电话,说稿子已看,批语都写在了稿子上,请我去取。路上,我考虑到先生这么大名气,又这么大年龄,且上次没有留我,估计这回见他,取了批稿就能回来。于是,我就让出租车司机在楼下等我。没想到的是,第二次登门,刘章先生留我谈论了好长时间。初出茅庐,第一次近距离与名家谈论诗歌,机会难得,我自然不忍心走。谈话中,我跟先生的很多观点都是一致的,尤其是诗观。我们都反对那些以让人读不懂为荣的新诗。先生提到了我的诗句“诚有不辞千百句,诗歌贵短勿求长”,告诉我作诗尽可能地追求精练是绝对正确的。我壮胆问了一句,能否给我写篇序?先生爽快地答应了。正在这时,终于等不及的的哥摸上来敲门,我只好起身,告别先生,告别这座在文坛上赫赫有名的“归砚楼”。
刘章先生一两天内就把序言写了出来。取序言的时候,我就书名向他征求意见。先生说,书里多是你20 岁左右的作品,就用你网上那个名字吧。我请先生题写,他欣然挥笔,题写了几遍,选了其中一幅。
我的《弱冠诗郎集》就这么定名了。
2009 年,我的诗集《烟花三月》出版的时候,刘章先生赠我一诗并书法。2010 年春节前,先生又为我寄过一张小红宣,上写“一帆风顺”。2010 年5 月,先生白内障手术,我连去探望几次,刘老赠诗曰:“一病频频问几回,李君之外又张雷。柴篱为有坚桩护,应教狂风不可摧。”
尤其难忘的是,2010 年6 月,我进京到贺敬之先生、柯岩老师家中做客。年已9 旬,但精神矍铄、思维敏捷的贺老见到我说:“我知道你,张雷。刘章曾经给我打电话推荐过你,还把你的书寄给了我。”我闻听骇然,深感先生抬爱!
2012 年,刘章先生告诉我:“按你的年龄,应该参加《中华诗词》杂志社的‘青春诗会’。”经过筛选,我如愿以偿地参加了那一年在辽宁举办的诗会,收获颇多。采风活动中,有一景点叫杜鹃山,正值满山红艳,中华诗词学会顾问欧阳鹤先生心潮澎湃地朗诵起了刘章先生的《山行》:“秋日寻诗去,山深石径斜。独行无向导,一路问黄花。”朗诵到最后时,欧阳鹤先生故意把“黄花”改成了“鹃花”。而我在恍惚之间,似感先生来到了眼前。
2014 年,河北省采风学会举办诗文大赛,会长张炳吉先生请我担任诗评主任。当时,有位参赛诗友是我诗社成员,评委们给的奖项明显偏高,并不副实,我当场反对,坚持给降了下来,努力让每首作品都获得客观公正的待遇。评完以后,我仍然担心大家以评委主任年轻为由,怀疑评委团的权威。于是,我又一次想到了刘章先生。
当晚,我与几位评委找到刘章先生家中,表明来意,拿出排列好的一、二、三等奖作品,请先生过目。先生看完以后,说:“在我看来,这是非常公平的一、二、三等奖。”得到肯定之后,我底气十足,立刻向张炳吉会长上交了评选结果。
刘章先生德高望重、多情重义,和同为名家的臧克家、魏巍、艾青、贺敬之、田间、浪波、尧山壁、刘绍本、申身、刘小放等人情谊甚笃。臧克家为他题写“安贫乐道宅”,20 岁时我曾在报纸上读过先生回忆臧克家的文章;魏巍、艾青、田间均曾挥墨题诗赠予先生;我曾见贺敬之派人千里送花给他;浪波2018年离世后,先生亲口告诉我,他落泪了。
有一次,我到刘章先生家中做客,先生突然想起当天是他一位80多岁老乡的生日,赶紧翻阅电话本致电,问候故人。这就是先生,一位朴实、多情、真诚、厚道的老者。
2007年,在刘章先生生日前夕,尧山壁委托我带去一幅画,专门为先生创作的仙鹤,落款写有“刘章兄鹤寿”。先生去世后,尧山壁由于不善打字,在纸上写下悼诗,拍照发我微信,诗笺上几处泪痕清晰可见。
刘章先生曾给郭沫若退稿。1976 年毛主席逝世,当时刘章先生在《诗刊》当编辑,《诗刊》决定出增刊号以悼念。郭老的秘书送来两首七律,因其中一首,先生认为不妥,对其秘书说:“这首不好用,给郭老带回吧。”留下的那一首发表在《诗刊》9 月号增刊上,题目是《毛主席永在》。被退的那首诗经郭老修改后,发表在《人民文学》。事后,先生反思自己,及至先生听说,有人当面为郭老作品改过一字,郭老非但不恼,还称其为“一字师”。足见,愈是真正的大家愈谦虚,虚怀若谷。
许多年前,在南方一次诗会上,刘章先生曾嘱汪国真先生写幅字给他。由于名家集聚,现场热闹,汪国真先生忘却了此事。事后,刘老料定汪国真先生只是疏忽而已。后来,我在京向汪国真先生谨慎地提及此事,汪国真先生一脸茫然,说应是当时人多忘记了。但他很快给我寄来一幅写给先生的书法作品,落款还有先生的名字,并发来短信,让我转交书法作品时,务必代他向刘章先生转达问候。
刘章先生是新中国成立50 周年之时,零点公司调查过的“人民最喜欢的50 名诗人之一”。先生的《搭石》等代表作品,都曾被选入教科书。臧克家称其诗为“清溪百合词”。先生名篇《五绝山行》,贺敬之爱不释手,连书29 遍。先生超越常人的天赋,总能写出让人眼眸一亮、过目难忘的佳作。
刘章先生的故乡,八百里燕山深处的承德市兴隆县安子岭乡上庄村,因先生更名为“诗上庄”,并由贺敬之题写村名。受先生的感召和影响,这个小山村先后走出4 位中国作家协会会员,11 位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成为远近闻名的文化之乡。
写到这里,我想起刘章先生曾在《刘章绝句选》自序中写道,他爱新诗的自由,写时又尽可能地讲点儿规矩;他爱诗词的规矩,写时又注意放飞心灵的自由。先生暮年爱写绝句,他说词有了上阕须有下阕,律诗须费心寻求对仗,自己的偏好是“又勤又懒”。
刘章先生始终认为:诗是大众化的,诗是贴近生活的,古今好诗莫不明白如话,又有意境、有韵味,拥有这个水准很难,而写出古里古气、似是而非则易。他始终坚持,所谓“深度”二字,应体现在思想性与艺术性中。即便是深刻的、发人深省的作品,也应该用简单、精练的语言来表达,而不应该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让人猜的字谜。
刘章先生主张平中见奇,并用自己的作品演绎着大巧似拙和“功夫深处却平夷”。先生主张热爱生活,倡导在生活中善于发现诗情、诗理与诗趣,提倡诗家应有正声清气,鄙弃那些无聊浮浅的矜奇炫博、倚红偎翠和卖弄技巧,反对那些虚伪的表达和虚假的拼凑。
我时常感叹,刘章先生是中国诗坛的清流,是诗间的正道。先生敦厚纯正、健康积极的作品,始终在为中国诗歌激扬着可贵的正声,净化着诗坛的空气,维护着诗歌的圣洁。当我们走近他的时候,丝毫听不到有的人讲创作时所作的高深之论,故意讲得玄奥难懂。先生始终是在朴实真挚地影响着身边的每一位诗歌爱好者,在他身上找不到一丝一毫的伪装做作与故作玄虚。
他是真正的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