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咪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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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南北朝时期,除了西晋出现了短暂的统一外,其余时间均呈现分裂状态,于此状态下伴生的就是南北交替进行的北伐和南进战争。人民渴望统一,厌恶战争;统治者渴望统一,寄希望统一战争来提升自身的威望,实现政权的合法化、正统化。但历史一次又一次与统一擦肩而过,无论是由北向南还是由南向北,统一的机会总是转瞬即逝。很多研究魏晋南北朝的学者在研究这一部分内容时均认为统一的基础还没有完全形成。而且自古以来,统一的方向大多都是由北向南,均由中原(北方)政权来完成这一历史使命。异常动乱的魏晋南北朝亦没有例外,历史也是在北朝走出了低谷,最终实现了再一次统一。但是在这一时期内,出现了一段段特殊的历史插曲却有吸引人的之处,偏安江左的东晋以及南朝时期发生的一次次由南向北的北伐战争,仿佛是在充斥着靡靡之音的江左朝廷中注入的一剂剂时代强音,昭示着这些更替政权一丝丝傲骨。它们也曾经是让当时的北方人民一次次燃起统一希望的正义战之战,同时也曾让我们仿佛看到一丝统一的希望。虽然最终均功败垂成,但是引起人注意的是希望如此渺茫、力量悬殊的战争,为什么每一个政权下(东晋、宋、齐、梁、陈无一例外)都有出现,都坚持着这一样一种仪式?接下来我们就试图去了解和分析这些大大小小、影响不一但最终命运一致的北伐战争的历史背景、过程和结局。
公元317年到589年,从东晋至陈,历经五朝,共计273年。在此期间,成行、不成行北伐战争很多,东晋时期的祖逖北伐、诸裒北伐、庾亮北伐(未成行)、殷浩北伐、桓温北伐、谢安北伐和刘裕北伐;刘宋时期的宋文帝北伐;梁朝武帝北伐;直至陈朝宣帝北伐,每一朝都有北伐的举动,无一例外。根据背景、目的和影响等因素,个人将此系列北伐战争分为三个类型。
第一类,以获取个人和集团威望和权势为目的,对局势影响深远。最为典型的就是东晋桓温和刘裕的北伐战争。两人是东晋著名的士族权臣和寒士(或者说次等士族)权臣的典型代表。两者发动北伐的战争的目的最为突出的也是提升个人威望,控制中枢,最终达到代晋的目的。
桓温三次北伐,前两次北伐均获得胜利,使之声望大增,但是并没有达到其控制中枢的政柄,于是有了第三次的北伐。桓温借由第三次北伐,取得了徐、豫之兵,扫除了进入建康的最后障碍,最终得到了其梦寐以求的中枢之权,东晋朝廷一度出现了“政由桓氏,祭则寡人”的现象。但是在另一方面桓温的第三次北伐败于枋头,导致其声望锐减。进而也无力完成代晋的终极目标。王夫之曰:“桓温有枋头之败,故王、谢得持之以从容。”(《读通鉴论》卷一0)
刘裕两次北伐,先后灭掉了南燕和后秦,甚至夺取了关中地区。按照王仲荦先生的话说刘裕的功业已然赶超了之前的祖狄、桓温之辈,东晋政权已无人能出其右了。虽然最终刘裕没有在这种胜利的基础上,进一步扩大战果,完成统一中原的大业,甚至很快就失去象征中原正统的关中地区,但是这份功业,在东晋和南朝人民心目中已经足够伟大,这份功绩也使其最终完成了代晋的终极目标。刘裕北伐还有一大深远影响是其收复了潼关以东,黄河以南地区。这里后来成了以后南北对峙中的军事主战场,从而消除了江南地区直面烽火的威胁,维持稳定的局面,经济和文化的发展没有得到破坏和中断。另外刘裕北伐是有让人看到一丝南北统一的曙光的,尤其是在其收复关中地区时,北方人民民心所向,大有众望所归之势,但奈何其满心只有代晋的野心,生怕江左出事,匆忙南归,导致一片大好局势皆付东流,也浇灭了北地人民恢复晋室的热情。
无论是桓温还是刘裕,显然是没有通过北伐战争最终完成人民渴望的统一,但是均完成了其个人北伐初衷或者是想要捞取的政治筹码,可以说是胜在江左。
第二类,以缓解内部矛盾为目的,加强皇权,强化正统地位。宋文帝、梁武帝以及最后的陈宣帝,不论时机是否成熟,外部环境如何,均为了缓解统治内部的矛盾而进行了北伐。最具代表性的是宋文帝的三次北伐和陈宣帝的北伐。南朝刘宋文帝在位期间发动了三次北伐,这三次北伐皆与当时的政局密切相关,目的是寻求南朝政权的正统性。宋文帝是被权臣拥立即位,又在藩邸的支持下从权臣手中夺取了大权。但是显然正统性不强,帝威不足,皇权不稳。故宋文帝北伐的目标首当其冲就是河南,因为该地象征着正统。宋文帝希望借此北伐来转移内部对于其帝位的质疑,加强皇权的权威性。但是对于此次北伐的政治影响,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倾向,一方面元嘉北伐的结果与预期正好相反,反而进一步加深了刘宋国内的政治危机;另外一方面,元嘉北伐也造成了刘宋以及整个南朝对于政权正统诉求的转向,不再追求地域的正统性,转而强调思想、文化传承上的正统性。
陈宣帝北伐,也是基于其废侄自立,急需通过北伐战争来巩固自身的统治,加强皇权的目的。同时南朝经过侯景之乱和江陵陷落之后国境已是晋室南迁后的最小国土面积,户口也随之缩减,政府的编户—自耕农大幅减少(破产)。太建五年,陈宣帝的第一次北伐是达到了预期效果的。由于时机把握到位,加上北齐内部的虚弱不堪,大败北齐,收复了自陈武帝、陈文帝以来一直渴望的淮南失地,土地和人口都得到了补充。甚至王仲荦老师还认为,倘若陈军能在那时乘胜追击,有机会消灭北齐,达到统一南北的历史功绩。个人认为灭齐容易守齐难,陈宣帝之所以鸣金收兵,除了其满足于划淮守之之外,也还存有利用北齐牵制北周之意,北齐如果完全被灭,那么将直面北周的。果不其然,北周灭齐后,迅速将矛头指向了南陈。太建十年宣帝第二次北伐失败后的第二年,北周已经占尽淮北、淮南等地,第一次北伐的成果已经所剩无几。两次北伐的最终结果是南朝政权愈加摇摇欲坠,南北统一的节奏大大加快。此次北伐也终于沦为东晋南朝北伐战中的绝唱。
转移矛盾焦点,是为政之道。宋文帝和陈宣帝第一次北伐均是出于此目的,也明显达到了转移矛盾的目的,甚至取得了超出预期的收获。但是仔细研究两位皇帝复杂的个人性格、背景以及当时南北对峙力量变化情况,北伐所付出的代价远远大于所带来的影响。宋文帝第三次北伐直接致使其励精图治二十几年的“元嘉之治”的大好局面付之一炬,更是导致刘宋王朝由盛转衰的转折点。
第三类,属于真正意义上的北伐,是最为坚定的北伐,也是以恢复晋室为目的的正义战争。历史上著名的祖狄北伐即是。东晋政权建立初期,北方刘、石混战,此为有利外部条件之一;刘、石仇视汉人,大肆屠杀,引起北方汉族人民的激烈反抗,最后这些反抗势力均团结在祖狄身边,为其所用。此为其二;由于东晋刚刚南渡,北方人民盼望恢复晋室的渴望是最为强烈的,北伐是人心所向,此为其三;另外,祖狄北伐得到了当时晋元帝司马睿以及中枢的同意(虽然没有兵粮的支持,只有名义上的支持),故师出有名;最后那时“荆、扬晏安,户口殷实”,具备作战的物质基础。结果也是顺利的收复了黄河以南的大部分土地,并得到了黄河北岸坞壁间豪族的支持,北方的局面被逐渐打开,向北推进的力量不断在祖狄周边积蓄。可惜时也,命也。正值祖狄北伐高潮时期,东晋政局内部出现了王敦叛乱,狄“虑有内难,大功不遂,感激发病……卒于雍丘”(《晋书.祖狄传》)。客观上讲,无论是中枢政权的支持力度,还是军队、粮草等方面的准备工作是不足的,祖狄北伐均不具备达到收复中原能力的,但是历史往往有机缘巧合的一面,收复中原的机会真的出现过,历史的天平已经也曾经向江左倾斜过,只不过是转瞬即逝。
放眼整个魏晋南北朝,再聚焦到东晋南朝,最引人注目的往往是像三足鼎立、赤壁之战、高平陵事变、永嘉之乱、淝水之战、门阀政治、九品中正制等等这样的主题,以及对整个政治走向产生关键性影响的事件等等。但这里我却选择将眼光放在并不为人关注的北伐事件上呢?
魏晋南北朝的战争大都带有大一统的色彩,无论是由南向北还是由北向南(虽然有学者将这一时期不同区间内的战争分成民族战争和统一战争)。无论是北方政权还是南方政权,实现大一统的思想是一致的。“大一统”思想最早是在西周礼乐文明土壤孕育下产生的。西周末期以降,礼乐渐坏,官学下移,诸子学术逐渐兴起。诸子学术渊源于西周礼乐文化,学术指向于现实政治,建构“大一统”的社会秩序是诸子学术的共同主题。直至秦汉最终将 “大一统”思想付诸实践,并最终通过法、道、儒的形式走入意识形态的语境,最终确定为正统思想和政治形态。在这之后的两千年来,直到现在,大一统思想还是根植于每个中华儿女的民族意识中。因此可以理解,在东晋南朝王朝更迭、皇位更迭如此频繁、人口锐减、经济凋敝的困难时期, 依旧有北伐的存在。这是体现了现实主义价值的一面。
魏晋北朝时期的历史焦点一直是在北方,按照阎步克老师的说法,中国中世纪历史最终也是在北朝走出低谷的,历史研究的重点也一直倾向于北朝。说起位于江左的东晋南朝政权,从最初的政权不稳到后来的偏安江左,无论是当局还是普通百姓,都沉溺于江南的靡靡之音中,逐渐失去了收复中原的雄心。但是正是这一次次的北伐,让我们看到无论是当年永嘉南渡的士人还是由于战争南迁的百姓,在这漫长的几百年间,并没有数典忘祖,这才是这一时期北伐的真正意义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