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导型仆人

汪强

星期天早晨，我还在看中央电视台的“朝闻天下”，就有人“叭叭叭”的拍门。真讨厌！明明有门铃，却用巴掌拍门，而且听这声音，就好像发生了地震火灾似的，必须让我们立即从房子里转移出去，否则就会遭受灭顶之灾。

我一打开门，一个人夹着公文包，器宇轩昂地走进了门。

“你是黄弱黄先生吧？”他说。

“是的。请问，你是……”

“我姓熊，叫熊万才。我是来向你提供家政服务的，说得明白一点，我是到你家做仆人的。”

“你搞错了吧？我们并没有到家政服务公司要求提供服务。”

“是的，你是没有要求我们向你提供服务，但是，这不表明你不需要服务。经过认真调查和科学论证，公司领导认为你家的生活已经出现了危机，必须向你们家提供高效优质的服务。”

“可是，我们认为没有这个必要。你看，我们家没有老人，我们夫妻都年富力强，身体健康，而我们的孩子又大了。”

“你的观念十分狭隘。你以为只有那些老弱病残者需要特别服务，而你们就不需要接受服务，是吗？告诉你，你的想法十分错误，十分有害。每一个人都需要服务。”

“可是……”

“我们是一个高度负责任的公司。我们必须对你高度负责，必须对你的妻子高度负责，特别是对你的孩子，我们更必须高度负责。怎么样？难道你不想对你的孩子负责吗？”

“可是……”

“不用‘可是。我是董事长兼总经理亲自派来的，你如果觉得不需要我的服务，那就必须跟我们的董事长兼总经理联系。”说着，他向前走了几步，在沙发坐了下来。

真不明白，世间竟有这样荒唐的事情。老婆看了我一眼，对他说：

“那好吧，你就为我搞一下子卫生，本来我想请保洁公司来人的，既然你愿意提供服务，那就请你吧。”

“不，我是不为人家搞卫生的。什么拖地呀，洗窗帘呀，擦窗户呀，我从来不做这些事。我家里的卫生也是请人搞的。”

“那这样吧，你先去为我购一下煤气。”我说。

“我从来不为人家购煤气。我家的煤气都是人家送上门的。”

我的孩子从房间走出来，对我们说：“你们总是说要带我去快乐世界玩，可总是说没有时间。那就让他陪我去吧。”

没等我和老婆开口，他就说：“我也从来不带孩子去玩。我的孩子要玩，总是我老婆带的。”

我和老婆都困惑了，异口同声地问起来：“那你能為我们做些什么呢？”

“我是指导型的仆人，也就是说，我是来对你们的生活作指导的。”

“对我们的生活作指导？没有必要吧？”

“怎么没有必要呢？根据我们公司的调查，你们家的生活已经处于亚正常状态。知道什么叫亚正常状态吗？就是虽然还属正常，但已经到了正常的边缘地带，如果再滑出去一厘米，那就到了不正常状态。”

“不，我们的生活没有什么不正常。”

“是的，处于亚正常状态，人们往往看不出不正常。明明不正常，还以为很正常。就像一个人处于亚健康状态，明明不健康，还自以为很健康。这是极端危险的。联合国科教文组织的专家研究表明，在生活上处于亚正常状态的人中，有76.3%的人认识不到自己的不正常。而在认识不到自己不正常的人中，有76.3%的人会在一至两年中滑向不正常。而在生活滑向不正常的家庭中，有76.3%的孩子生活、精神、学习出现异常，有的离家出走，有的自杀，有的成了精神病患者。有这三个76.3%，你是不是觉得很可怕？这绝不是危言耸听，而是国际上一流专家长期观察研究的结果。”

显然，老婆被他吓住了，说：“那好吧，熊指导，就请你为我们指导指导吧。”

“对，这就对了，还是这位夫人容易接受新生事物。”

“真不好意思。在你提供服务之前，我想了解一下，你们的服务收费吗？”

“我们的宗旨就是全心全意地为客户服务。如果我所提供的服务能让你们满意，并对你们的生活产生积极的影响，那就是我们最大的收获。至于收费问题，你是不必考虑的。好，现在，我就开始为你们服务。你们坐下，我先给你们做一个讲座。我今天讲座的主题是树立健康的生活观。共计分四个部分，第一部分是什么叫健康的生活观，第二部分着重说一说有哪些不健康的生活观，第三部分是为什么要树立健康的生活观，第四部分是怎样树立健康的生活观。”

我一听就晕了。我这个人最怕开会听报告。可是，夫人愿意听，我也没有办法。在单位开会还可以打瞌睡，还可以埋下头来看看小说，而现在我就在他的眼皮底下，我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得清清楚楚，我只能装着听得很认真的样子。为了不打瞌睡，我比平时多放了两倍以上的茶叶。

谢天谢地，报告终于结束了。我说：

“熊指导，该是煮饭的时候了。你能不能大显一下身手？”

“我从来没有做过饭。况且，做了两个小时的报告，我也该休息一下。”他从公文包中抽出一本薄薄的、64开的资料塞到我的手上：“这上边有做饭的12个原则，15个要点，18个禁止。只要你认真学习，融会贯通，那就一定能做出色香味形俱佳、营养均衡的饭菜来。”

这样，我们的仆人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慢慢地品茶，而我这个主人在厨房里忙个不停。

当我做好最后一个菜后，熊指导将我叫到客厅，同时将我老婆我孩子也叫到客厅。

“各位，现在我要讲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也就是吃饭问题。首先，我要强调，一个人的健康是吃出来的，一个人的疾病也是吃出来的;一个人的聪明是吃出来的，一个人的愚蠢也是吃出来的;一个人的幸福是吃出来的，一个人的痛苦也是吃出来的;一个人的快乐是吃出来的，一个人的忧郁也是吃出来的;一个家庭的和睦是吃出来的，一个家庭的争斗也是吃出来的;一个社会的和谐是吃出来的，一个社会的纷争也是吃出来的;总之，吃饭不仅决定了一个人的命运与前途，而且也决定国家的命运与前途。既然吃饭问题如此重要，我们每个人也就必须学会吃饭。听到这儿，你们也许要笑了，你们会想，什么？难道我们不会吃饭吗？我们不会吃饭，能活到现在吗？但是，我必须告诉各位，如今真正会吃饭的人甚少，大多数人都不会吃饭，或者说，不会科学地吃饭，不会合理地吃饭，不会健康地吃饭。下边，我就说说我们应该如何科学地吃饭。”

不多不少，与做饭一样，吃饭也是12个原则，15个要点，18个禁止。说完最后一个“禁止”，我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可随即又心生忧虑：假如在吃饭的时候，他果真要我们按照他的原则他的要点他的禁止去做，那不是要将人烦死？幸好的是真的吃饭时，他没有对我们进行苛求，而且可以看出，他吃饭的方法也似乎与我们没有什么差别，或者说，用他的标准衡量，其实他也是一个不会吃饭的人。

下午，熊指导又给我们讲了如何午休，如何吃水果，也各是12个原则，15个要点，18个禁止。到了下午4点，他说，他的下班时间到了，要跟我们告别了。他掏出一张表格，放在我的面前让我填写。表格上的重点内容是服务对象对指导人员的印象。这让我很为难，老实说，他的所谓服务让我讨厌到极点，但我是个所谓的老好人，向来与人为善，特别要当着他的面说他有什么不好，我实在做不到。大约他看出了我的为难，就说：“你平时很少动笔，是吧？一拿起笔来就頭疼，是吧？不要为难，你可以看看人家是怎样填写的。”他又掏出一张纸放在我的面前。“当然，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人家填的东西仅供你参考。”什么参考不参考的，我拿起笔来就照抄：“该指导知识渊博，指导到位，不仅让我们树立了健康的生活观，而且让我们懂得了做饭吃饭午休等方面的原则与要点。我们对熊指导的工作十分满意。”

他收起表格，然后说起收费问题：“我们的基本服务费为80元一天，乘车费为60元，中午没有休息，加班费为30元，另外向你提供了两次咨询服务，服务费为40元，晚饭不在你这儿吃了，你应该发放生活补贴30元，先后给你发了3份资料，共计45元，此外，根据服务对象的满意程度，应该向指导发放奖金，你对我的服务是‘十分满意，奖金应该是150元，以上合计收费435元。另外，公司按20%的标准加收管理费，435元的20%就是87元。这样，你应该缴522元。而本着优惠客户的原则，只收500元。”

“啊？”我老婆发出一声尖叫。

“我这是根据我们公司647号文件精神收费的。你们是不是要看一下文件？如果需要，我可以给你一份。”

我担心要一份文件，又得多给若干钱，便连忙说：“不，不，不，我完全相信你。”

临走时，他说：“希望下次还有为你服务的机会。”而我在心里说，我希望永远看不到你了。

杨树山/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