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俊良
安史之乱,让唐代宗意识到,“忠孝”对皇权稳固的重要性。遂下诏,树张巡为“忠孝”道德模范。同时,给予表彰和奖励,以弘扬“宁甘杀身,不附凶党”家国情怀。
这一决定,竟遭士子质疑。焦点在张巡守睢阳,三万人成了他的军粮。认为,张巡無视人的生命,突破了人的道德底线。《旧唐书》载,张巡带头杀妾,以飨军士,为接下来“乃括城中妇人;既尽,以男夫老小继之”,城破之时,城内百姓不足四百人。
支持者,也无法回避这一事实。李翰《张巡中丞传》说,食人不对,但要分清原因。为家国和民族大义,虽错尤荣;为活命和一己之私,情无可恕。张巡并非出于自愿,且“仓黄之罪轻,复兴之功重”,道德只关个人,再大也是小事;守城事关社稷,再小也是大事。
最终,张巡被追赠大都督,立嗣祭祀。被视为做人底线的道德,在现实面前,变成一条按需要可紧可松的橡皮筋。这种夸大或缩小道德作用的权变,并非唐代宗首创,实始于儒学之集大成者孔子。
显例莫过于孔子对管仲的评价。比如,“忠”的理念,应为“三纲”之首。也就是说,“忠”乃儒家“核心价值观”。按这一理论,来衡量管仲所作所为,就会发现问题很严重。
子路对管仲道德与为人,提出“桓公杀公子纠,召忽死之,管仲不死”质疑!孔子批评子路,考虑问题不能囿于重义。管仲不殉主,不算不忠,失的是小德;凭智慧助齐桓公称霸,则为大德。况且,“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就是说,齐桓公不以生民涂炭为代价称霸,管仲是决定性的。
对管仲道德与为人提出质疑的,其次是子贡。奇怪的是,孔子要求子贡要重义。正所谓,一把钥匙开一把锁。孔子的用心,在不能被“道德”所困,“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
为何一个问题,两种标准?孔子只是强调,如果没有管仲,人民就还在受苦受难!然而,结论的高大上,难掩缺乏前提之弊。就算自说自话,也会深陷前后矛盾而难以自拔。因为,不讲逻辑的箴言,终是不能称为思想的碎片。
此番道理,常令人处于两难。《后汉书》载,赵苞迁广陵令,遣使迎母及妻子,垂当到郡,值鲜卑万余人入塞寇钞,苞母及妻子遂为所劫质。赵苞选择“忠”,母及妻子将为齑粉;选择“孝”,将背负“不忠”终老。
史载,赵苞与贼对阵,贼出母以示苞,母遥谓曰:“威豪,人各有命,何得相顾,以亏忠义!昔王陵母对汉使伏剑,以固其志,尔其勉之!”赵母全苞以忠,赵苞全母以孝,食禄而避难,非忠也忠;杀母以全义,非孝也孝。
战后,赵苞呕血而死,是过不了道德这道坎。当道德模糊了边际,张巡、赵苞的高大,便由侍妾、母亲衬托;一说“忠孝”,便甘愿赴死。既然“道可道,道非道”,则“德可德,德非德”!此处道德,瞬间由橡皮筋,变为一柄利剑,既杀人于无形,又解人于有意。
童玲/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