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和平,李蕊廷
湖南工业大学包装设计艺术学院,株洲412000
晚清民国时期,是指1840年鸦片战争以后至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的历史时期,经历了清王朝的后期和中华民国在大陆的统治时期两个阶段。在这一历史时期,中国的社会性质由封建社会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无论是清朝政府还是国民党统治集团,实行的都是对内封建独裁统治,对人民实施残酷压迫与剥削;对外则丧权辱国、卖国求荣。在西方列强坚船利炮的攻击、日本军国主义的侵略和美国的干涉控制下,中国农耕社会传统的手工业生产体系被瓦解,中国社会结构和民众社会生活方式被动地开启了从传统到现代这一异常艰难困苦的进程。作为产品外衣、附属物的包装,由于与人们生产生活的密切相关性,在这一转型中,除了存在与其他行业共有的情形之外,具有自身行业的某些独特性,探讨其转型情形及具体内容,不仅有助于深化这段历史,尤其是包装工业史的研究,而且对现代包装设计艺术实践也具有某些启迪和借鉴的作用与意义。
生产方式作为生产力和生产关系在物质资料生产过程中的能动统一,其变化虽是科学技术成果的推广应用为主导,但对经济体制、阶级关系和思想文化观念起着决定性的作用。晚清民国时期我国科学技术的自主研发能力,与之前传统社会并无二致,然而却引发了生产方式的转变,其中原因十分复杂,过程和情形异常悲惨!从严格意义上说,是在外国资本主义势力的胁迫下被动开展的,属于传导型,是对外部刺激的回应与学习。
从原始包装出现至清朝中,包装一直是重要的手工业。其生产方式主要是依靠手工劳动配合简单的机械工具,以个体或封闭式的小作坊为生产单位,对自然界的物质进行简单或相对复杂的加工利用,具有产销一体的生产和交换方式。传统手工业包装到明清时期由于封建专制统治的固化、民族融合基本完成、思想文化定型和经验技术的长期积累,成为封建社会集大成时期。无论是宫廷包装还是民间包装,其种类、工艺和艺术水准均代表了当时世界的最高水平。
然而,当清朝统治者仍沉浸和满足手工业生产时代这种超稳定的生产生活方式时,在英国爆发了工业革命,以蒸汽机的发明为标志拉开了由手工生产向机械化生产转变的序幕。这场生产领域的革命随着各种技术的发明和推广运用,在19世纪初迅速传播到欧洲大陆和北美地区。到19世纪60年代,英国完成了第一次工业革命,实现了从工场手工业到机器大工业生产阶段的转变,社会生产力大幅度提高,很快出现产品大量剩余、原材料供给不足问题,亟需开拓国外市场和原材料供给地,于是以英国为代表的西方发达国家发起了空前的海外殖民活动,英国一度成为日不落帝国。地大物博、人口众多的中国,自然成为其觊觎已久的殖民对象。但中国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的超强稳定性和清政府实施闭关锁国政策,在中外贸易中,西方列强一直是贸易逆差。18世纪中叶,作为对华贸易居于首位的英国,其工业品在中国很难找到市场,屡屡亏损。相反,中国的茶叶、生丝等土特产品受到了西方国家的欢迎,在出口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据史料记载,1781年至1790 年,在中国出口英国的商品中,仅茶叶一项就达9600 万元。而1781 年至1793 年,英国销往中国的全部工业品只有1600万元,仅是茶叶贸易额的六分之一[1]。这显然与英国资本主义经济扩张的需要是尖锐对立的。于是,英国便将目光放到了鸦片这种特殊商品身上,作为打开中国大门的重要手段。从19世纪初开始,英国便向中国输入鸦片,到19世纪30年,英国通过鸦片贸易每年从中国掠走数百万元白银[2]。这种行径最终引发了清政府的禁烟运动,导致了1840年的鸦片战争,中国国门被以英国为首的西方列强洞开。
第一次鸦片战争后的一二十年间,尽管英国打开了中国的国门,开始向中国继续输出鸦片和工业品,但对华输出的工业品增长十分有限。究其原因,从表象上看,似乎是鸦片贸易的影响,实质上却是英国对中国社会存在的巨大市场了解和认识不够,以及中国社会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的顽强抵制,使西方的工业品主要只在被迫开放的几个通商口岸集散。1856 年第二次鸦片战争后,外国侵略者在中国获取了更多特权,外国商品随之疯狂进入中国市场,中国的小农业与小手工业相结合的经济结构开始急剧解体。咸丰三年《顺德县志》记载了这一现象,云:“女布便于县市,自西洋以风火水牛运机成布,舶至贱售,女工几停其半[3]”。此后,随着西方列强对中国侵略的不断加深,中国市场进一步开放,半殖民地程度进一步加深,西方列强对中国的经济侵略和掠夺的方式逐步多样化,由单一的商品输出、原材料掠夺,而发展到在华投资建厂,将西方的技术设备移植过来,利用中国廉价的劳动力就地生产、就地销售。这一方面使西方资本主义在华利益得到了最大的保障,给中国传统手工业生产以致命的打击,使其难以图存,逐步瓦解;另一方面,也为中国近代资本主义机器大工业的产生创造了条件,造成了如汉口、福州、九江、重庆、广东的火柴业;江苏、浙江、江西、安徽的皂烛业;东北、山东、江苏、浙江、湖北的榨油业;湖北宜昌、四川成都、重庆及广东、杭州等地的手工卷烟业等孕育了诸如增加雇佣劳动、采用机器生产等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从而为传统包装手工业向机器工业的过渡奠定了某些基础[4]。
19 世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在西方资本主义列强持续的军事、经济等多重侵略之下,清朝国内民不聊生,农民起义不断,清廷内部以曾国藩、李鸿章等为代表的一批官员,继承魏源在《海国图志》中主张的“师夷长技以制夷”思想,以“自强”为旗号,开展了以强兵为目标、引进西方先进生产技术的“洋务运动”。从1861年开始,清政府陆续创办了一批用机器生产的军用工厂。
在洋务运动前期创办的军事工业企业中,以1865年9 月由两江总督李鸿章奏请成立的江南制造局为例,在初期建成的就有用于制作木制包装箱为主的木工厂,与枪支、子弹和炮弹贮运所需要的包装予以配套。此外,这一时期的奏折中,多次出现了“催提押运,搬抬起卸”的字眼和向清朝皇帝上疏中专门提到兵器制造要有造木箱等专门生产包装的用房等事实[5]。表明在军事工业的发展中,对产品各个部分的生产已经有了一定的区分,军工用品的包装已经有专门的类别,单列在企业办理的项目中。从当时的情况来看,军品使用包装多是为了运输和保存。一方面,方便将制造的军用产品运至他处;另一方面,则是用来保存这些军用物资,以免受潮、损坏等。用于包装的材料,除木材外,还有“装枪子铜帽洋铁匣”的金属铁制包装盒。从吉林机器局中有关吉林边务军械转运局为验收吉林机器制造局移交造成军火之呈文(光绪十二年十二月十二日)所载:“兹又新造哈乞开斯枪子弹四万颗,计装四十箱;来福枪铅丸三十万粒,计装一百五十箱;大铜帽二十万颗,计装十箱;铜拉火一千枝,计装一箱;又重装云者七得枪子弹一万颗,计装五箱,应仍一并解交转运局存留备放等因,移送前来。”[5]有关制造枪子、铅丸等件转运备放的记录均是以“箱”为单位,可见当时用来运送军品的包装已经有了一定的规格,枪弹每箱装一千颗、枪丸每箱两千粒等,包装制品生产似是采用了标准化,这应是采用机械化生产的结果。限于文献,我们虽然难以知晓当时生产这些军品包装的机械化程度,但与手工业时代的包装生相比,无疑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出现了初步转型,堪称现代包装工业生产的开始。
19世纪70年代以后,洋务派官僚逐渐认识到只有富国才能强兵,同时,为了维护民族利益,也必须发展民族经济,与洋人进行“商战”“争利”。所谓“必先富而后能强”“寓强于富”“强以练兵为先,富以裕商为本”[6]。于是,在原来“自强”的基础上,又提出了“求富”的主张,主要采取的办法措施是:兴办民用工业。采用官办、官督商办、商办和官商合办等方式,建立起了一批民用工业和新式交通运输业。据不完全统计,1873至1894 年间,洋务派创办工交企业数十个,经费几千万元,雇工几万人[7]。
民用企业的创办及工业的发展为人们带来了丰富的物资、先进的机器设备、便利的交通运输。伴随着大量产品的出现和远距离运输,包装的重要性日益凸显,产品的包装亦随之得到发展。相较于洋务运动前期,军事工业发展下的军品包装的单一性,民用企业因为产品种类的多样性,从而使得洋务运动后期的日用品包装形式多样,工业化生产特征更加明显,中国包装工业从此正式出现,并走上了缓慢发展之路。
首先,民用企业的大量创办,意味着产品商品化程度提高,包装的重要性日益凸显。这一时期不仅各种不同性质的民用企业纷纷建立,对包装制品的需求量不断增加,而且同一商品也很快出现了彼此间的竞争。以当时重要的日用品之一的火柴包装为例,最早的民族火柴工业于1877年在上海创办,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上海这家工厂因为资本小,油、药料皆依赖外国进口,火柴盒(匣)也靠“搜买”而得,又是手工作业,生产效率低,其产销难敌舶来品,所以很快便倒闭。1890年,重庆被开辟为商埠后,次年日本人创办了森昌泰自来火厂,火柴工业开始竞相发展,一些包装业主为其提供机制的包装盒、箱,由此开始了工业化生产包装。
其次,在民用企业大量涌现的过程中,具有配套服务性质的专业包装制品企业随之出现,如有专门生产火柴盒的厂家、专门生产包装纸的厂家等。这些厂家根据商品生产者的要求,采用定制或者委托加工的方式生产,有利于提高包装的专业化生产水平,如清宣统三年(1911年),上海先后开设的纸盒厂有赵天福纸盒作、茂泰详纸盒厂、长新记纸盒厂、薛源兴纸盒厂等,产品主要为糕点和服装鞋帽制作包装盒,并大多集中在上海人口最密集的老城厢(今南市区)周围,以此服务周边的相关产业[8]。
再次,在各种民用企业发展带动下,传统手工业包装生产技术、设备得到改进,西方的一些先进包装技术与设备得以传入与引入。如1889年,美国人菲利斯克引进“品海”牌10支装香烟到中国试销取得成功后,次年,机制卷烟正式输入中国。1891 年,在天津成立了由美国人投资兴办的美商老晋隆洋行卷烟厂,这是我国境内最早创办的机制卷烟厂。随后,我国最早的民族资本的卷烟厂——湖北宜昌茂大卷烟叶制造所,由广东商人在宜昌开办。机制卷烟包装工艺技术从此引入中国。
甲午中日战争的失败,在宣告了洋务运动的失败的同时,刺激了一些爱国人士把实现工业化作为挽救民族危亡的一种手段,要求准许民间设厂的呼声日益强烈。1895 年6 月,顺天府尹胡燏棻在《变法自强疏》中指出:“中国欲借官厂制器,虽百年亦终无起色。必须准各省广开民厂,令民间自为讲求[9]。”维新派更提出“定为工国”的工业化思想。清政府面对外国资本大量倾入的压力及战后财政入不敷出的局面,开始对历年奉行的经济政策进行反思、调整和改变。于1895年8月发布“上谕”,指出:“中国原有局厂经营累岁,所费不赀,办理并无大效;亟应从速变计,招商承办,方不致有名无实[10]。”从而出现了1905年前后的所谓“清末新政”时期的工业化的高潮。在这种情况下,从洋务运动中新生的包装工业得到了一定的发展,具体表现在以下方面。
首先,传统农耕经济进一步解体,轻工业产品成为城乡居民生活不可或缺的生活资料来源。如在食品中,罐头的品种和产量增长很快,中国近代罐头工业发端于19世纪末的镇江,专营罐头的工厂有嘉康、福丰、万有兴、合众、锦盛隆、同丰、东南、泰兴、元昌、福裕、美国、泰格、福泰裕等。其中最有名的是福建迈罗罐头厂,1910年福州商人张秋舫将自己在上海的迈罗罐头厂迁到福建苍霞洲,产制竹笋、荔枝、桂圆、肉类等罐头[11]。其包装技术则源自于19世纪末的西方国家,采用真空铁皮包装。又如在日化用品方面,牙粉、化妆品等不断扩大,1896 年在梁楠建立的广生行有限公司中,其推出的“双妹”牌化妆品,因商品外包装的精致优美而大获畅销。
其次,受西方的影响和科学技术的进步,一些与人们生活密切相关的传统产品的生产方式发生变革,随之,对包装提出了新的要求,推动了新型包装制品的工业化生产。以药品为例,我国传统中药包装分两大类,一是药铺或加工作坊用于贮藏、运输的容器,大多为袋或陶瓷等容器,主要功能是防止药材在贮运中产生霉变;另一类则是销售包装,往往是用各类纸张包裹,具有手工随意性。这一时期,由于西药的传入,一方面,民族资本家也开始进行西药生产,效法西方药品的包装方式;另一方面,传统中药精加工以后,也开始采用新型包装方式。前者如顾松泉鉴于西药营销几乎为洋人专营的状况,于光绪十四年(1888年)在上海地区开设了第一家西药销售企业,“华人之卖西药者,以顾松泉为之首倡”,以此打破洋人独占西药销售的局面[12]。后者如同仁堂、宏济堂、胡庆余堂的药品包装。有关中药精加工以后的包装,“丸、散、膏、丹的制造,采用精装,每付药一包,每包附有说明,并且标注品名、形态和主治功效。衬上红棉纸及乌金纸,使其高雅、大方。对小粒种子药如车前子等则附有纱布袋,以免煎煮时散混。凡挂腊皮的药品,先包上一层烤皮纸,加盖品名章,然后吊腊皮,再盖上品名章和牌号章,用棉纸包好后,还要再加盖品名章。再造丸、安宫牛黄丸等珍贵丸药时,装潢更为繁琐,要饰以锦盒[13]。”
最后,在包装工艺技术和设备方面,如同这一时期其他工业领域一样,经历了从国外购买设备,到后来的复制、仿制的过程[14],从而使包装制品生产的机械化程度、生产效率和产品质量均有了一定程度的提高。如1902年(清光绪八年),上海开始出现彩色石印图片,此后彩色图片不再送往欧洲印制[15]。这都在一定程度上改善并丰富了当时日用品包装的材料、造型、工艺等。
19世纪七八十年代后,我国民族资本主义性质的工业企业出现,由于备受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和官僚资本主义的压迫与剥削,以及中西方科学技术差距的日渐拉大,所以其发展极为缓慢。根据汪敬虞编写的资料显示,在工厂数量方面;1909 年,上海工厂数82 家,1911 年,天津134 家,武汉122 家;在工人人数方面;1894年,工人总数为91850-98060人。但是,民国建立以后,民族资本主义性质的工业企业得到了一定的发展,1913 年,产业工人在50 万—60 万之间;1919 年,为261万,仅上海有50余万,天津、武汉各10万左右。到1939 年登记的工厂达4277 家,资本数390540965 元,职员45512人,工人467894人,其中饮食工业1061家,纺织914家,机器工业369家,资本总额400万,化学工业584 家,资本总额5100 万。工厂地点集中,上海有1235家,江浙两省合1201家[16]。
在民族资本主义性质工业企业发展的背景下,我国包装工业也得到了一定的发展,究其原因主要取决于以下两个方面。
1)民国初期北洋政府军阀对发展工业的重要性有一定的认识,或以直接方式投资近代工业,或以间接方式参股企业。其原因在实业救国的旗帜下,主观上投资实业可以为中央军阀和地方军阀获得统治的合法性,客观上可以使军阀们获得更多的利益,以利于其统治地位的巩固。在1912年到1922年之间,共有547人次的军阀官僚投资并创办了197 家企业。在这197 家企业中,军阀官僚投资的总额达到3.37亿元,扣除中外合资企业资本的0.7 亿元后,尚余2.67 亿元,占同期新办企业总数3.8 亿元的71%[17]。而且据学者研究结果显示,北洋政府时期各行各业尤其是新兴行业获得了大量的军阀和官僚私人投资[18]。可以看出这一时期军阀官僚对企业不仅投资数额比重非常大,而且投资行业多,分布各个行业,是中国近代化工业发展的重要力量。
2)民众爱国情怀持续高涨,民族企业产品获得广泛支持。北洋政府时期,中国广大民众的民族主义表现为直接参加反帝爱国运动。辛亥革命沉重打击了帝国主义和国内封建势力,极大地改善了中国民营企业的发展环境,1915年,全国掀起的抵制日货运动,有力地支持了民族工商业对帝国主义经济侵略的抵抗,刺激和促进了民营企业的发展。1919 年“五四”运动爆发后,抵制洋货、支持国货运动更是持续高涨,外国商品对华输出不断减少,民族工业有了较大发展。如卷烟业,华商烟厂产品销路大增,烟厂不断增加。上海华商烟厂,1924 年有14 家,1925 年增加为51 家,1926 年增至105五家,1927年又增至182家[14]。
民族资本主义企业的发展,不仅在一定程度上对外国企业起到了抗衡作用,而且促进了本土化民族品牌的产生,这其中折射了包装工业企业的发展和在其中所发挥的作用。如我国民族锡纸包装工业的发轫大致在民国十年左右,在其后的发展中,不仅国内的卷烟厂所采用的锡纸包装均由国货(官营、民营)供给,甚至于英美的烟厂所用锡纸也采用了国产锡纸,“烟厂之采用锡纸,包装卷烟,借以防霉,在本埠(上海)始自外商经营之英美烟公司,其时在满清末叶;该公司所用锡纸,全由欧美及日本输入,迨民国十年始有国人组织之锦华及新华二锡纸厂,开始仿制,初仅有南洋烟草公司及其他小规模卷烟厂采用国产,故产量甚微;后以成绩极佳,英美烟草公司亦逐渐改用国产锡纸,自民国十二三年起,国货产量日增,同时南洋烟草公司亦自设宝兴锡纸厂,专供该公司之需,在六七年间,本市先后成立之锡纸厂,达二十余家,各厂总产量,已足敷各烟厂之用,其时日货绝迹,仅欧美略有输入,但为数甚夥,不足与国货对抗[19]”。
到20 世纪30 年代南京国民政府时期,“资源委员会”为发展官僚资本势力,利用合并、接管民族资本企业和投资新建等方式,兴办了一批采用现代机器生产的轻工业工厂,如,1936 年7 月,在南京成立中央电工器材厂筹备处,筹建生产电子管和灯泡、电机的4家工厂,因濒临抗日战争,各厂均转往内地选址[20]。国民政府迁都重庆后,“资源委员会”为了凝聚人心,实现全民抗战,满足国民生活的基本需要,在西南地区建立和发展了一百多个以制糖,制革、造纸、玻璃、火柴等生产为主的轻工业生产企业。这些企业的产品都需要而且配备了现代包装机械设备,进行产品配套生产[21]。此外,从二十年代后期开始,我国包装印刷工业有了一个长足的发展,中华书局、商务印书馆等都有自己的印刷企业,先后引进西方印刷设备,不仅印制书刊、有价证券、市场上流通的纸币、礼券和高级纪念品,而且还印制产品商标、包装标贴和包装纸盒、铁盒等。甚至还能承印当时高难度的烫金、凹凸版印刷产品的包装纸、包装标签和包装封口纸等。这些新设备的引进和使用改变了传统的手工业包装生产方式,逐渐向工业化、专业化的生产模式迈进。
众所周知,个体的人在社会分工中的身份划分是建立在生产力发展水平的基础上。而作为第一生产力的科学技术,在社会发展中引发变革的具体表现则是在生产方式上。晚清民国时期由手工业生产方式向机械化工业生产方式的转变,不仅大幅度地提高了生产力,而且带来了社会分工的日益细化,设计成为一个独立的专门行业,产生了职业设计师,并由此形成了一种全新的工作方式。
作为设计主体的人,在手工业时代基本上是集设计、制作乃至销售于一体,因而其身份是多重的。由于不具有专属性,在社会分工中以工匠艺人的身份出现和存在,所以对设计的理解往往缺乏理论的指导,其设计缺乏明确的目标和目的性。设计的过程多为边做边想,想的过程就是设计的过程。这种工作方式下制作出来的制品除了凭借经验之外,带有一定的偶然性。这种自发性的设计工作方式之所以能长久保持,世代赓续,取决于整个手工业时代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下的生产方式、生产力水平、消费水平和产品流通范围。作为产品生产预想和企划的设计也就无法成为独立的行业。正因为如此,传统包装的设计与生产加工,实则都从属融汇于各类商品的制造加工、保护储存、转运流通技术和工艺美术之中。
鸦片战争后,国外资本为了在中国倾销工业产品,大量发行招贴广告,宣传推销其产品。这种做法与中国传统社会的商品销售迥然不同,于是一些作坊主、商号为了与洋行竞争也效法洋商的做法设计海报以推销商品。但种种迹象表明,鸦片战争以后的二十年间,西方业已形成的设计行业和专业设计人员现象对中国的影响并不很大。这一方面在于前揭洋货的种类不多、数量不大,涉及的地区不广;另一方面则是中国现代工业尚处于孕育之中,手工业作坊主无论是在观念、意识还是实力和能力方面都无力对传统设计方式进行改变。
洋务运动伊始时,虽然生产方式由传统手工业生产转变为机械化、批量化和标准化生产,但这时军工、工矿企业中的设计师是由机械工程师、工匠、技师等临时充当的。如1862 年,安庆军械所创办时,曾国藩曾委托著名的科学家徐寿和华蘅芳进行轮船的设计制造工作,但因当时的军工处于复制阶段,设计的作用主要是解决复制过程中的问题,因此还没有出现专门从事设计或以设计为主的人员。到洋务运动后期,一方面,军工企业由复制发展为仿制,一切设计、绘图和施工全部由中国技术人员和工匠承担,本土工业设计师正式出现;另一方面,受日益增多洋货冲击的影响,民众感受到了西方工业发展的先进性,开始逐步的接受并且学习西方物质文化,对西方工业生产方式的了解也日益深入,民族资本主义企业家在经营过程中充分认识到了设计的重要性,设计作为一个行业随之诞生,在上海、天津、武汉等民族资本主义企业较多的城市先后出现专门从事设计的机构,中国开始出现真正意义上的近代设计。包装单独从生产与销售中脱离而出,组成了新的行业,而设计包装的主体由传统的手工艺人转变为职业包装设计师。
从晚清至民国,专业设计师并不是由传统手工艺人发展而来,其来源和工作方式在很大程度上是在向西方学习的基础上移植而来的。来源大致有二:
一是国内先进知识分子出洋留学。在“师夷长技以制夷”等救国口号的感召下,一批批具有先进思想和知识的有识之士纷纷出国留学,西学东渐之风开始形成。这些留学活动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达到高峰,在出国人员和年代的密集程度上前所未有,代表人物包括今天耳熟能详的陈之佛、庞薰琹、郑可、李有行、雷圭元、祝大年、沈福文等,他们多在欧美和日本研习绘画与实用美术(图案),或专工装饰,通过系统学习所掌握的专门理论与方法在归国后即得到了实际运用,成为近代中国设计变革与设计教育的开拓者。
二是通过兴办设计教育自主培养人才。洋务派除了招收科学家、工匠进行实际操作外,还积极筹办新式学堂培养人才。创办的学堂除军事学堂外,有大量的工业技术学堂,如上海机器学堂、福州船政学堂等。除了学习外文外,延聘外教以传授外国先进的机器制造和绘画知识,同时,还开设有木作、铜器、漆器、竹器、玻璃、纺织和建筑等工艺设计课程。这些课程实际上就是现代工业产品设计的最初课程,这就开启了近现代中国工业产品设计教育的先声。民国时期,一批出国留学人员学成回国后,更是在高等美术学校开设工艺设计教学课程,为中国的现代设计教育打下了基础。从此以后,现代工业设计的教育理念开始影响中国产业界,这导致了当时人们的思想、生产和生活方式的深刻变化。
如前所述,晚清时期的设计是在“师夷长技”的背景下出现的,受限于特殊的社会历史背景,工业的弱小、商品经济的落后等因素,不仅设计形态不成熟,门类不完善,而且设计成果也乏善可陈。到民国时期,随着民族资本主义的发展,以及出国留学归国人员增多,他们在模仿设计的过程中,逐渐认识到了师夷长技必须以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因而注重西方技术与本土实际的结合,在包装设计行业领域,讲求规范性与设计的自觉性,使独立的设计师的优势得以充分发挥,这一时期的设计师通常受过严格的培训和教育,相较于之前一体化的包装有更强的专业性和针对性。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莫过于被陶行知先生盛誉为“新时代的工厂、新时代的学校”的上海康元制罐厂,其企业学校、企业训练班、练习生均需要“通过考试并签订条约(企业训练班需有担保者)”方可入学,并且学习中途皆不得离厂,练习生需在实习期结束后为企业服务三年[22]。再如从事创作月份牌画和商品包装设计的杭穉英,在1916 年进入上海商务印书馆图画部,成为一名练习生。1919年实习期满后进入了该公司的印刷部,在为其做了三年的书籍装帧和广告画设计后,方在1922年自立牌坊[23]。这些都表明了当时的职业包装设计师的专业性,与之前传统的手工艺人有极大的差距。
另一方面,新兴的包装行业还带动了社会的发展和进步。民国时期还出现了一些专门从事包装和广告的设计工作室。比较具有名气的有“稚英画室”“工艺美术社”“尚美图案管”等,它们都从事包装和广告设计等工作,民国早期,在国内各种包装物上,一些包装设计师,为满足大多数厂家的要求,根据人们追求时尚生活的美好愿望,在许多商品包装上进行了大胆的设计绘制,多为人们对生活美好愿望的憧憬。比如绘制了许多人们追求时尚生活的各种场景。种类繁多的设计作品激活了中国市场,丰富了人民生活水平。而传统手工业包装制作流程冗长,产能低下,更新换代慢,不具有时代性,很难在当时激烈的市场竞争中存活。
需要指出的是,由于晚清民国时期工业生产能力远不及西方列强,中国这一时期的职业包装设计师具有一定局限性。首先,传统手工业包装的实用性特征,使其仍然能够广泛适应于民国商品的生产、保护和储运。其次,体现在传统手工业作坊和企业包装的制作工艺简单,除了选材的方便性以外,传统手工业作坊和企业包装在包装物的制作中,都极其注重制造工艺的简单明了,极少需要多次性的深度加工。最后,物美价廉的传统手工业作坊和企业包装,符合于当时工商业发展的经济背景。所以即使设计的主体发生了转变,也不能完全摒弃传统的包装手工业。这一切导致二者在这一时期长期共存。
从人工造物创造和生产实现来说,物因需而所值,因美而增其价。这是造物的目的和意义所在,更是商品的本性。包装的生产生活性特点,使其设计的价值追求尽管不是一种纯粹的创造美的行为,但它的生产离不开美,是物质生产与精神生产的有机结合体。包装美在一定程度上既是一种先验的价值标准,又是一种客观的价值实体,对审美主体的消费者来说,它是一种美的本身,对美的追求者的价值起着范导作用。晚清民国时期,随着生产方式、经济形态的变革,大众的审美价值追求也因时代变迁而发生嬗变,在这种多变量背景下,无论是对包装的认识还是设计实践,都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
晚清民国时期洋货不断涌入,传统的经济结构、经济性质发生变化,商品经济的比重不断增大,商业在社会生活中的地位日渐提高。几千年以来,人们对传统商业的认识至此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正是在这种商业地位提高、商品经济日渐活跃的客观事实面前,人们对产品设计及产品包装的观念也发生了改变。
首先,对产品设计作用认识的加深。在资本主义经济活动中,设计与经济的关系极其密切。而设计与生产、销售、使用的关系就是设计与经济关系的具体体现。受西方舶来商品中设计作用的彰显,国人对产品设计作用的认识逐步深入,民族资本家在产品开发和生产中,对设计的重视不断提高。
这一时期,产品生产在从复制国外产品到仿制的过程中,充分体现了对西方先进设计认识的提高和观念的转变。洋务运动通过翻译西方著述了解到了有关的先进知识后,产生了“师夷长技以制夷”意识,不仅积极搜集有关火器、兵器、轮船等工业书籍,更以高薪聘任外人来华进行指导,随后不仅原洋务运动成立的军工企业开始大量裁减洋人工匠,新兴建立的工业企业也几乎不再雇佣洋匠[24]。而这种“均须自造”的精神或意识,也牢牢地树立在中国近代的仿制设计中。
其次,对产品包装观念的改变。西方列强用武力打开中国的国门后,中国被迫参与到全世界的市场经济发展当中,从严格意义上说,洋务运动就是对中国延续几千年的小农经济的否定和放弃,被迫走上了近代化的发展之路。在中国近代工业发展的过程中,外商通过占有广大市场,获取巨额利益,采取了诸如协定关税、沿海贸易权合法化、内地通商权等等手段极力阻挠。而事实上,一方面,当时的中国没有能力发展并保护自己的民族工业;另一方面,也在于外商的技术先进,产品质量优于国内,产品包装能做到将商品越过万里重洋后依然保持完好,损耗率低,或者在国内掠夺原材料开办工厂,使商品成本低于中国产品。民族工业面对来自西方帝国资本的狙击与竞争,最终通过创立并宣传自己的民族品牌,依托国人日渐觉醒的民族国家意识,以及爱国热情,获取一定的市场。与此同时,民族企业也在努力提高自身的生产技术,降低成本,加强民族工业产品的硬实力。有些产品确实做到了质量优于外国同类产品,获得了大部分国内市场。但这都不足以使中国自己的产品在与外国商品竞争中取得足够的优势,这就使人们逐渐意识到,商品包装在其中更是承担了极其重要的作用。
民国十一年(1922)由宋敬之撰写的《商品底包装和应注意的要件》一文在天津《益世报》先后分四期连载,该文指出:“包装者,运送他地或他国的商品,装置商品在器皿里,为是免了商品的损失底意义啊。自从各国通商以来,各种商业已普遍了全世界,所以运送的距离较比先年为远了,商品的数量也增多了,在运送上发生的危险,是更加增,包装假使不适宜,不完全,所发生的损失,也就不能尽举了,影响于商品底声价者实确是很大;所以研究商品包装学者,不可不注意的[25]。”民国二十一年(1932),在《国际贸易导报》发表的一篇文章中开头便说:“包装乃经营国际贸易最重要问题之一[26]。”特别提到:“近数十年来,美国对外贸易,极形发展,包装问题,甚为注视。各厂家经营国际贸易者,且特设试验室,研究并选择包装货品之材料。欧战时,美国即设有此种试验室。凡政府所购办之货件,均由此试验室授以包装之方法。”从这些记载来看,近代的包装首先是以“实用”为前提的,考虑的重心是要保障被包装的物品完好无损。而且,不难看出自近代以来包装的问题日渐受到了人们的关注和重视。
在与洋货的竞争中,作为一种商业性的竞争手段,民族企业家把商标设计、产品包装设计逐渐提上日程,在改良产品、美化包装、引进广告促销的过程中,图案装饰和色彩效果颇为讲究的纸盒包装广为采用,商品设计、包装设计甚至装潢认识得到提高和重视。包装从手工业时代主要的保护功能,审美功能转变为了商品生产和商品消费而设计,其价值由实用价值、审美艺术价值为主,向商业价值为主转变,致力于提高包装带来的高额附加值。
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中国的近代商业美术如广告、包装、标志等也陆续出现,当时中国民族工业已逐渐树立起以产品包装款式新颖来获取竞争力的意识,如1897 年广东佛山巧明火柴厂印制了中国第一张火柴贴花“舞龙”,用中国传统的四童舞龙作图案;1908年上海祥森公司印制的“麒麟图”火柴贴花都是具民族特色的早期商品标志。1911年昆明卷烟厂推出的“大重九”烟标,取蔡锷将军重九起义的含义,用上麦穗组成的圆形图案,在内容和形式上都是成功之作;1925年中国华成烟草公司推出的“美丽”烟标,由上海早期商业美术师谢之光设计,是中国近代设计史上很有影响的作品。
放眼于民国时期各种包装材料的转变,自20世纪30年代后,全国各地厂家已陆续生产使用高质量的纸盒包装来取代原来使用的更昂贵的铁盒包装。如食品行业的味精、味粉包装,化妆品行业的香粉、爽身粉包装,药品行业的痱子粉包装等,早期普遍都采用铁盒包装。之后,企业为了降低生产成本,提高产品利润,而大量采用优质硬纸盒包装。如国内知名化妆品生产企业—杭州孔风春香粉号生产的“孔风春”牌鸭蛋粉,自民国初期以来对鸭蛋粉产品,一般都是使用铁盒包装。后来该香粉号为节约包装成本,曾一度改用硬纸盒包装。又如上海天生滋味素厂,在30年代初一直使用铁盒包装“八卦”牌味神(一种调味品的名称)。40年代中期,该厂为降低包装成本,便改为圆柱形纸罐。再如早期的香烟都为软包装,后来烟商就在香烟包装盒内衬上一张厚纸,使烟壳挺硬,便于放在袋中,保持烟盒形状的完整。到了后来,烟商为促进销售,在这张厚纸的背面印些文字来宣传产品、招徕生意、扩大影响。为了防止香烟牌子散失,一些外国烟商还在牌子背面敷上薄胶,以便粘贴成册。
最后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当时个别纺织品生产企业,有意放弃价廉物美的包装纸盒,而选用包装成本较高的铁盒。如20年代初,国内织袜行业中就有个别厂商,为了追求外观漂亮的产品包装,曾不计成本,一度采用印刷精美铁盒来包装袜子等产品。如当时知名针织品生产企业—上海五州袜厂生产的“五州”牌线袜,上海仁和织袜厂生产的“三多”牌袜子等,都一度曾使用制作精美的铁盒来包装成品袜子。以上说明了这一时期的包装设计价值追求趋向于商业化,不管是减少包装成本,还是增加包装的精美程度以博取更大的附加值,都是为了刺激消费者更多的消费、厂家牟取更多的利益为核心。
晚清民国对包装设计认识的加强,以及通过设计实践所进行的探索,均重视与现代工业化和民生实用相互结合。1929 年,画家兼工艺美术家陈之佛曾在《工艺美术问题》中指出:“工艺品是艺术和工业两者要素的进一步的结合,以人类生活的向上为目的,所以,工艺是适应人类日常生活的要素—‘实用’之中同时又和‘艺术’的作用融合的一种工业活动[27]。”因此,陈之佛认为“工艺”与“工艺美术”“美术工艺”三者之间并无根本差异,而且,工艺与“图案”具有紧密地联系,因为图案是创造艺术美的重要形式。在这样的理论指导之下,因包装价值追求发生转变,从而使得手工业时代的那种纯粹主观的行为转变为客观理性与主观理性结合、理论理性与实践理性结合的设计行为。
在新的包装设计理论指导下,对包装设计产生了新的要求,在考虑艺术性的同时,还注重包装设计制品的社会效应。具体要求可以归纳为以下几点:(1)引入民主精神,即把设计定位在为大众的利益服务;(2)设计必须满足商业需求;(3)设计必须与科学和技术,甚至与社会政治文化相结合。在这个基础上,以上海为代表,出现了众多的为商业服务的设计工作室和事务所,其业务范围包括广告设计、商品包装、装潢设计和纺织品图案设计等。这些商业性的设计工作室和事务所包括:1925年,李毅士从英国留学归国后创办的“上海美术供应社”,承接广告设计和装潢设计;1930 年,庞薰琹创办的“工艺美术社”,承担商业美术和广告设计[28]。
以上追求商业价值和实用价值的案例只能体现理论理性与实践理性结合的设计行为。客观理性与主观理性结合也是晚清民国时期包装也价值追求的转变。比如在抗战时期,当时国内工商界广大爱国人士,积极投入抗日救国活动,并在大量产品包装纸、包装盒外表面,使用有部分含宣传抗日救亡运动的特定口号。如上海中德线厂使用的“金钱”牌辘线包装纸盒的前侧面,就印制有“抗战胜利,国货救国”宣传口号。抗战期间,顺成蜡烛厂使用的“珠帽”牌洋烛产品包装标贴。看似非常普通的红、黑色蜡烛包装标贴,因为在上、下两端,印有当时社会上非常流行的抗战爱国口号,显得与众不同。通过仔细观察,发现在包装标贴的最下面,印有一行红色正楷小字。从右至左为“万众一心,誓死无懈”。另外,外包装纸的另一端底部,同样也印有一行从右至左的红色小字“抗敌救国,责无旁贷”[29]。这两行看似非常简练的爱国口号,至少可以说明,当时包括顺成蜡烛厂在内的广大工商业者,确实以自己的实际行动,纷纷团结起来,积极投身到各项抗日救国爱国活动之中。这些包装设计体现了设计家的爱国情怀,体现了主观价值和理性相结合的理论指导,也表现出了该时期的包装设计具有时代性的特征。
晚清民国时期,由于对包装认识的提高,使其物理功能和精神功能均发生了一系列转变,反映在包装设计的艺术内容和表达方式上,与手工业时代相比,其艺术内容表现出传统文化与传统艺术的高度商业化,艺术表现则在紧随技术发展潮流、国际流行方式下本土与国际的结合。
在中国漫长的手工业时代中,许多不知名和知名的匠师创造了无数的优秀包装,它们体现了很完整的设计思想。中国传统包装审美艺术特征实际上是传统设计艺术特征,归纳起来,主要有以下3点。
1)在自然与人工的关系方面,重视自然条件与人工条件的和谐统一。受生产力水平制约,手工业时代在包装材料和装饰题材方面呈现出自然化的倾向。因原料易得,制作简单,所以早期的人类在生产生活中就广泛利用各种天然材料进行物品的包装,如各种植物的叶、茎、藤、果,各种动物的毛皮、角、骨、肠及大地的土壤、石头等都成为早期的包装材料。《周礼·考工记》中说:“天有时,地有气,材有美、工有巧。合此四者,然后可以为良。”中国传统的手工艺品生产一直考虑到自然条件,注意材料本身的自然属性,然后应用适当的加工,这是与西方设计不同之处。
2)在人与环境的关系方面,重视人与环境的交流贯通。所有的产品都应该是人类和自然环境之间的媒介,而不是创造一个孤立的、人为封闭的环境,将人类与自然分开的产品。中国传统包装中处处强调自然与产品的和谐统一、地域环境与包装的相互联系,都是力图使人一产品—自然成为一个开放性的有序结构,维护人文世界与自然世界之间的动态平衡。比如,在古代有的地方人们盛酒的容器用竹筒、陶器或瓷器。地区文化对包装的影响不仅体现在形式上,而且还体现在装饰上,这些都因地而异[30]。
3)在包装的装饰与心理功能的关系方面,重视包装装潢的心理功能。许多中国传统包装有着严肃的人文意义,当包装的形式和结构大体合用之后,人们便不再满足包装本身的实用价值,而去努力开掘它可能具备的象征意义和社会价值。不论是造型独特的包装,或是装饰繁复的包装,它们均深深地根植于我国传统文化,尤其体现出吉祥文化的思想,它们成为这种思想的物化形态,是文化的载体,它们凝聚并传承着恢宏的传统物质文化与精神文化。比如,彩陶包装容器上的鱼纹、蛙纹寄托着先民氏族子孙繁衍昌盛与物质生活富足的文化心理;又如古代包装上不论是仿生的动物造型(如鸳鸯),抑或常见的牡丹纹、龙凤纹,再或是八宝纹、百宝嵌等,无一例外地体现出手工业时代人们对美生活的向往与和顺平安的期望,同时也深深地镌刻着祈福禄寿喜或求财祈祥等吉祥文化思想的印记。
门类繁多、精美绝伦的手工业时代的包装作为传统造物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凝聚造物主审美情趣、工艺技术、思维观念等的同时,无形之中创造和传承了文化、艺术,各种不同形态的包装,使文化和艺术的呈现在多姿多彩中得以扬弃和升华。晚清民国时期,来自西方新颖的设计观念、技法、工艺等,虽对当时的商品包装装潢产生了强烈的冲击,西方式的装饰图案在中国商品的包装装潢中随处可见,但传统包装设计自身的独特性和民族性内涵,使得传统包装的设计元素在民国前期也有着广泛的市场需求。尤其是传统包装中充满美好寓意的吉祥、富贵图纹,如福禄寿喜等传统图案,“爱国”“国货”等以文字为主的图形设计,以及岳飞忠义、木兰从军等爱国形象,作为民族表征被广泛采用[31]。而民国时期商品外包装出现较多的人物形象——古典仕女图,便旨在弘扬传统道德与礼仪。这些独具民族特色的包装图纹,实际上早在中国古代的唐宋时期便多有应用,装饰手法或有不同,但多是对传统包装艺术的承续和演绎。
晚清民国时期,国内各地在商品包装物的外表面艺术设计方面,中国本土元素的味道是非常浓厚的。如纺织品中的棉布、印染布和绸缎,食品中的各种糕点,化妆品中的香粉、胭脂等产品的包装纸、包装袋和包装盒上,就大量使用本土艺术设计表现手法。另外,也有采用一些白描手法,设计精心绘制大量的包装纸、包装袋和包装盒等。传统审美艺术作为传统设计的主要成分,在中国具有数千年的悠久历史,但到了近代,由于特定的历史变化和自身的发展所需,包装的内涵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其内容又融入了工业化时代的新特点,与人们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紧密关联,亦与艺术美的创造密不可分。
晚清民国时期,外来商品与民族资本主义工商业的发展,使市场竞争愈加激烈,民族资本家为了生存和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处于不败之地,被迫向西方学习,将产品及包装设计的重心围绕商业化、国际化。这样,作为产品附属物的包装的在传统审美艺术观念的基础上发生转变。在当时的设计界,利用“图案”进行产品装饰被认为是改良近代工业、推进工业产品振兴的良方。如美术史家俞剑华于1920 年在《最新图案法》一书中他认为工艺和图案装饰之间的协同作用很重要。从“图案”的概念到“设计”的概念,直至二者间的趋同,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中西方审美文化相互结合的思想在中国得到传播与接受的历程。
作为民国时期包装商业性设计代表的月份牌广告,在很大程度上脱胎于宋元时代的木版年画形式,它反映民俗,因而保留了浓厚的民间风格,同时又与西方现代插图形式相结合。月份牌广告的题材有历史典故、戏曲人物、摩登女郎等,可谓无所不包,而与现代设计形式融为一体。1914 年,画家郑曼陀创作《晚妆图》,画中描绘了朴素清纯的女学生形象,代表了仕女广告画的兴起。这一时期的作品在形式上采用色彩比较单纯的单线平涂法以较具东方神韵的擦笔水彩画的手法,巧妙地糅合了东西方艺术要素,并与现代设计形式相结合,成为现代平面设计风格的典范之作。当时,在绘制、设计月份牌广告方面的代表性画家尚有金梅生(有《双义同风图》《金狗玉兰图》)、唐生(有《猎犬图》)、杭稚英、胡伯翔、周慕桥(有《现代女性》《冷艳》《元宝领女人》)等人[32],其中,杭稚英、胡伯翔等尤擅作烟草月份牌广告画,他们的作品成为集绘画、设计与商业宣传于一体的佳作。20世纪30年代以后,月份牌广告普遍流行于全国许多地区,包括部分农村地区,极大地促进了商品销售,起到了很好的宣传功效。
晚清民国包装设计兼容并蓄,折中东西方文化要素,特别吸收了民间艺术和传统设计的精华,从而形成了近代商标设计的独特风格,设计家向消费者隐晦地传达出一种具有时代感的消费形象,一方面使包装设计的外来影响从属于中国大众的审美习惯,另一方面则又及时迎合国内消费者对西洋产品的认知和购买欲望,这反映出包装设计家们善于学习和消化吸收,继而大胆进行创新的勇气和能力。从人类造物的动因来看,无论是何种造物的出现与演变,归根结底皆是取决于其所根植的时代社会的经济基础,正如格罗塞所云:“经济事业是文化的基本因素—能左右一个社会集群的一切生活表现的确定性格[33]”。
伴随着西方工业产品、技术、设备的不断涌入,传统包装因无法适应新的时代要求而逐渐被淘汰,包装的生产逐渐转向于集中化、机械化和批量化的发展,包装对促进商品销售的积极作用是包装发生巨大变革的历史过渡期和转承期,具有承前与启后的重要意义。
首先,包装的价值与作用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作为一种为商品提供质量保障、增值等服务和为人类提供便利的造物艺术,传统包装主要是起到了对产品的保护、便于储运等功用,少有能够灵活利用包装物来促进商品销售的。而到了晚清民国时期,随着人们对包装物在产品销售环节中的作用的日益深刻,包装的功用出现了新的发展。
此时,由于女性社会地位大幅度提高,设计师们便不失时机地抓住这一时代特征,在设计商品外包装时,大肆采用名伶、电影明星等形象来吸引消费者的注意力,在火柴、化妆品、药品、香烟等各种日用商品包装中,皆可广泛看到女性形象的出现。除了对商品进行美化、装饰,也会辅之以简短而明晰的文字介绍来说明商品的种种优点,图文并茂、色彩醒目,尽可能地唤起消费者购买商品的欲望,成为近代包装功用转换的显著特征。
其次,在小农经济体制松动、瓦解后,包装与市场即包装生产、流通、销售的各环节之间的联系更为紧密。晚清以前,传统包装的生产、流通和销售实际上是呈现出了一种孤立式的状态,除按特定需求施艺制作的包装产品外(如宫廷包装、宗教包装),大部分的包装生产者如民间工匠、陶瓷匠、木匠、农夫等群体在制作包装物时,基本上是以实用性为目的,很少会与市场发生联系,包装物的结构、选材、图纹等基本上是受制于在生产者的造物能力而服从于非消费者的需求喜好,与市场是脱离的。
在晚清民国时期,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包装对商品销售的助推作用逐渐被重视,一种积极有效的联系机制逐渐在包装和市场产生。一方面,随着包装生产场所的转化,以往分散式的包装生产制作开始集中迁移到工厂和企业之中,而生产的集中化使得包装行业可以根据市场的评价进行整体性的及时地反馈和改善。另一方面,包装企业或个体从业者为牟取更多的资本利润,消费者的需求成为包装生产的杠杆,主导着包装物的生产、制作与销售。
最后,来源广泛的包装材料,使得包装的产品种类明显增多,包装服务范围的逐渐扩大。在近代包装工业中,随着西方包装媒材的引入和国内包装行业对包装产品的积极研发,不仅满足了传统行业的包装需求,也为一些新兴行业如饮料厂、肥皂厂、火柴厂等企业提供包装服务,从而广泛性地服务于大众人民。
晚清民国时期,伴随着西方工业产品、技术、设备的不断涌入,中国以机器动力为技术要素的工业体系逐渐成形,不仅逐渐瓦解了传统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体系,也直接促使着依附在小农经济基础下的以手工人力为要素的传统手工业产生了巨大变革。尤其是对包装行业而言,传统包装逐渐被淘汰,转向于集中化、机械化和批量化的发展,包装对促进商品销售的积极作用是包装发生巨大变革的历史过渡期和转承期,具有承前与启后的重要意义。从这一转变过程中,我们可以得出以下结论。
首先,物质资料生产行业的变化转型建立在社会经济结构的基础之上。
物质资料的生产是人类社会生存与发展的基础,从人类造物的动因来看,无论是何种造物的出现与演变,归根结底皆是取决于其所根植的时代社会的经济基础,而决定经济基础的是占统治地位的生产关系。自鸦片战争后,中国社会发生了巨大变革,洋货涌入、外人投资设厂,把新产品、新生产方式引入中国,在导致传统手工业解体的同时,不断改变着中国传统的经济结构。从影响因素分析,无疑是受外国资本主义列强的胁迫,但也离不开民族自身的抗争与探索。如果说拉开中国工业化的序幕,在洋务运动时兴办的军事企业是被动的、被迫的,那么后来民族资本主义性质企业的所作所为则带有一定程度的自主性。至于民众不断兴起的爱国运动与抵制洋货的行为,则成为民族资本主义发展壮大的重要保障。这两方面直接或间接性地创造了新的经济模式、新的生产方式和新的社会需求,有了社会发展的基础,才能出现物质资料生产行业的转型变化。
其次,包装艺术的转型本质在于设计价值追求的变化。
晚清民国从传统向现代的转型中,包装的变化不只是生产方式的改变,还包括其设计艺术内容、形式的变化,而影响和决定这一系列变化的根本在于设计价值的新追求。随着工业经济的发展和产业结构的调整,在商品生产领域出现了与手工业时代产品生产迥然不同的情形,在市场竞争中如何吸引消费者,推销产品成为商品包装设计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传统包装设计面临着新的抉择,在围绕产品设计到围绕商品设计的转变中,包装设计师们在传统艺术的基础上,立足于新工艺、新技术,充分把握消费者在新时代的思想观念,以民族心理所决定的审美价值为基调,通过洋为中用,传统民族优秀文化的创新与转换,使包装既满足了商家的利益追求,又承载了文化传承的使命,体现了变革时代的价值追求。
最后,包装设计价值的构成包含有形与无形两个方面,在工业社会其无形价值在于文化的传承、创新与转换。
生产方式的转变不仅使包装价值构成的物的因素获得了拓展,而且精神内容的重要性更具无限性。在商业社会的市场竞争中,毕竟消费观念与消费行为决定人的心理,而人的共同心理是建立在对文化的认同之上。晚清民国社会的复杂性、矛盾性,对包装而言,要从传统走向现代,不只是有形的变化,同时必须兼具无形的转变,这一时期包装便成为这种转变的载体,包装艺术成为这种转变探索的重要领域,并取得了重要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