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留（组诗）

◆杨宝琼

又见他留梨花开

春风携带香雪

星夜兼程

终于在我抵达之前

淹没了他留山顶

枝头冻结的白月光

多么轻浅的笑

宛若流水一样自然

还有什么

比这皎洁的吟唱

更为无邪

这些如期而至的雪花

摊开纤尘未染的心事

高高晾晒

亮丽成一阙冷冽的小令

光芒颤动

一齐打开数不清的灯盏

照亮那些平凡的

幸福或者不幸福的日子

六百年前的那个诗人

是否像我一样

记载谁的素手植下梨园

和着三月的烟雨平仄

敲扣饱满的花骨朵

让高亢清亮的山歌

在酒碗里晃荡

一饮而尽

春天便热辣辣住进心底

点染花香 乱了情怀

年复一年

梨花不断进入春天

进入一个人的梦境

每一朵 都似曾相识

就像青春棚里每一段爱情

都有一个美好的开始

越过生活丛林

历经岁月沧桑

仍旧保留着

七分白 三分香

他留人

千年前的一粒尘土

从远方吹来

朝着未卜的前路迁徙流浪

在高原彻骨的风中

芦笙揪心断肠

惊马的蹄印

踏勘历史的崎岖

于迢远斑驳的岩石上

寻找鹰的天空

和安放灵魂的净土

赶路

背井离乡的忧伤

一千年苍莽

一万里静寂

穿越雷霆与风暴

砥砺死亡的戕残

在某个春天的黎明

抵达一条河流

疲惫的远路人俯首苍茫

顶礼膜拜生命的源流

留下来 留下来

神祇启示深刻的蕴涵

在飞鸟的翅膀上抖动

人群顿时激情沛然

众神宠溺的荒原

这片赭灰的土地

春潮萌动

劳作的号子在善恶的角斗中

豪气满腔 响彻天地

守望精神家园

淘洗漂染命运的每个细节

祭祀 舞蹈 歌唱

生息 繁衍 递嬗

生生不灭的火焰

唤醒星光和种子

让上升的地气充满烟尘和诗意

留下来罢 留下来

一个民族的血泪颂祷

笃行着灵魂的洗礼

遗世而独立

他留女

这个春天

跟以往的春天

并无不同

白云朵朵

仍旧从青春棚的窗外飘过

流年似水

他留女子

多像是阳光下的一颗露珠

隔着万丈红尘

隔着世俗渊薮

如一枝洁白的梨花

插在有情人的梦里

岁月无边

青春棚从来不会老

简陋的柴扉后面

桃花般的容颜

一茬接着一茬

比春花还要明媚

忽闪闪的眼神

是一道致命的诱惑

唇间树叶上宛转的情歌

只为意中人吹响

勾魂的旋律

牵引他有力的脚步

十里百里追赶

不过“七关”考验

紧闭的心扉怎能打开

芳草斜阳 暮色四合

灯光渐次温暖夜色

崎岖的山路上

小伙子的脚步急切

窜棚子的身影多么欢悦

山寨顿时变得温香柔软

看家的狗也停止了吠叫

月光爬上树梢

闪身挤进窗棂

照见欲语还羞的脸颊上

款款深情

被春风打磨得锃亮

藤萝一样的誓言和梦想

穿过身体

穿过土地

串起一个民族生生世世的传奇

他留山

远路人留下来

山 从此就是他留山

在悠然的云朵下面

低调地啃噬着明媚的春光

在经文古老的光芒里生长

高蹈在季节的枝头上

看红尘俗世 沧海桑田

低呤或者浅唱

借一弯弦月

阅尽人间苍茫

流淌一泓清泉

濯洗世事百态

炊烟 庄稼和奔跑的羊群

被山歌浸得透亮

悬挂成他留山眉宇间

永世 依偎相守的

一抹阳光

犁铧翻开泥土

这大地的骨血

俯首扎根

仰承雨露

孕育五谷丰登

花朵盛开

芬芳了火草麻布裙里的青涩

青春棚里夜夜燃起甜蜜的灯盏

延续着生命的递嬗

历史记忆藤蔓一样爬行

缠绕远古那场厮杀呐喊

血腥和屠戮写进墓群

看得见看不见的伤痛

铭刻在冰冷的石碑上

把一个民族的胸口硌得生疼

他留山

多想打开心灵的缺口

释放千年的爱恨情仇

刀光剑影

让日子变得简单

取出怀中深藏的火种

擦亮葫芦笙的别离

让思乡的人一听见

就马上哭出声来

活 就活在他留山

死 就死在他留山

他留山

你要开花

举起一树繁团锦簇

你要歌唱

惊起一地月光如瀑

你要飞翔

穿透一世时光荏苒

你要积攒光阴

酿造出一坛坛生活的蜜

你要汲取养分

啜饮清风和鸟鸣

你要在悬崖上眺望

执守内心最初的真

你要铺开一条干净的路

直达云朵 直达天宇

青春棚

窃取春之风韵

攀扯飘浮的白云

从枝头摘下花朵的香

他留女子是一只多情的蜜蜂

将心事悄悄酝酿成

藏在青春棚里的蜜

只为等你

只为等你

等你的影子从窗外飘过

风一样

催开桃花朵朵

只为等你

等你的口弦在屋后抒情

唤醒娇羞的眸光如星

只为等你

等你的情歌火焰一样闪烁

点燃甜蜜的灯盏

照亮妙曼的夜晚

青春棚里

不说寂寞

不说离愁

呼吸流动

万千春色

雾一样逶逦

梦一样绚烂

两颗单纯的心

贴得如此近

把思念讲给三月

把诺言寄给春风

把永远融进花香

千年约定 千年等候

一代又一代他留人的爱

圣洁而又神秘

藏匿在青春棚的深处

生生不息

永世相续

他留坟林

一棵又一棵头顶阳光的树

张着绿色的眼神远眺

默默无语的石头

开放着永不凋谢的花朵

将思念放在梦里

梦幻握在手上

在冷暖中沉落大把大把的故事

群山疾驰

掉进彻底的黑暗

顺着河流的方向风的方向

飞速而过的箭矢

洞穿岁月的心脏

打开白骨打开盐粒

打开一个生命的秘密

脉搏跳动

咆哮如狮

在生与死的边缘围坐

喁喁交谈

时间死去飘零

黑夜收留诞生和消亡

墓群守口如瓶

埋伏光阴自身潜息的嘶鸣

驻守王者的灵气

目睹喜怒哀乐的盛典一次次上演

“铎系”悠远辽阔的呤唱

一条密道打开

死亡露出前所未有的缄默和清醒

剖开骨质和血液

幽蓝的光芒映照枯萎的音容

亡魂守望着一生的苍桑

苦难恐慌的刀尖深入时间内核

在生死的边缘与冷月交锋

忍耐无声 煎熬号啕

苦乐人间

灯火依旧阑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