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丽江老君山赏杜鹃花

2021-04-08 07:21李志宏
壹读 2021年8期
关键词:老君山炉火杜鹃花

◆李志宏

老君山,我不知道你这葫芦的名字里

装的什么药。除了相思成疾

我没有恍惚和走神的毛病

据说被一种叫做杜鹃的针芒蛰过一次,终身免疫

我是尾随着治病的季节

掐算好时辰上路的,除了赏花

还为戒掉贪恋花朵之前

爱上诗歌这个危险的毒瘾

我明知道,染上毒瘾算不上落魄与潦倒

但还是在诗歌和世故之间左右为难

我不止一次,跪在诗歌花萼中间发问

所有被绚丽占据着的舞台

是否只适合开花,抑或凡开着花的舞台

都要这般姹紫嫣红才过瘾

老君山,你这偌大的舞台

当雪,随牛群撤走

坡上的帐篷、炊烟、盐和吆喝

当山坳里成精的水

以湖翡翠的眼眸化开石头上驻足的歌谣

这开花的舞台上雷声的剧情匆匆滚过

蛾子用虫草的咒语

将沉寂已久的时光唤醒

风声是竹笛飘荡在山谷最委婉的音乐

一晃而过

舞者肩头上的云朵飞不起来了

山峰是她自己足尖站立了千年的肉身

每往前一步,旋转的歌声

就加速了开花的进程

在丽江老君山渐渐抬高的山势面前

腐土的芬芳总是先于杜鹃花

将麝香独到的气息

播撒到我诗歌惯于描述的那种情景里

风的预言里纷飞的树叶

在归隐大地后交出了骨头悲怆的歌吟

在行将化为一捧泥土时把最后一抹体香

以绿叶的情怀扶衬一次花朵后四溢开来

在老君山山谷,每当阳光胚芽冒出土地

绵延的杜鹃林就将重重迷雾的茧剥开

露出蛋白一样可人的清新

鸟鸣将花朵羞于言说的春梦

用晨露一般晶莹的歌喉唱了出来

那些惊慌的骨朵在神谕昭示下

纷纷打开了秘密的匣子

我抵达时,露水回到山谷

回到那只找寻异性的野鹿犄角上

日出染红的鹿茸炙手可热的纷争中

此时,我听懂了

风的笛声轻轻拂过耳畔的蜜语

像美人耳坠上那滴绿松石

碰到山谷所有石头上的响动,秘而不宣

那花瓣中央打坐的天使

比与我在梦里殉情的妖精还要纯情

腮边那抹外泄春光掩不住的羞涩

望一眼,就成山遥水远的牵挂了

杜鹃花,由低向高推开的波浪

汹涌、澎湃

一直涌到天边云朵的衣衫上了

在那些花朵美丽的名字中间

娟蝶用翅膀的化石来回示好爱情

用触须的露水将生活安顿妥当

而后,在比命还要短的世俗背后作茧自缚

在老君山,杜鹃不是以株来计数

树龄也不是绳上的结说得明白的数目

在老君山,杜鹃像高僧大德

手捻佛珠、低吟箴言

连拴在花朵腰肢上的树挂

都懂得用最干净的修辞

将轻盈和静谧捶打成画眉舌尖上

空空荡荡的鸣叫

在老君山,杜鹃花也不只是轮回的灯盏

续上甘露就会祈祷路途和马匹的前程

在老君山,杜鹃花分泌一种叫做山岚的腺体

也是由低向高弥漫芬芳

错过,相思顽疾将重新潜伏到

酝酿诗歌每一个夜晚的神经

在老君山,杜鹃花像是大地上唯一没有

被天空命名为流星雨的花朵

尽管花朵的灯盏一年只亮一次

只亮给天空以及把天空当耕地想象的诗人看

在老君山,在五月这个季节乏味的空档里

杜鹃除了将寂寞用花朵的火焰袒露出来

将蜜祭坛后面锋利的剑

用鹅绒鸣叫的嫩蕊包裹好

置于才子花下死的誓言里

除了把花朵好听的名声

留给树下中看不中用的蘑菇

除了物极必反中以旁观者身份清者自清

除了把花神的酒种到木碗年轮的花纹中央

占卜马匹的路途和火塘以外

杜鹃花还将意味什么

我贪恋花朵,但终将开不出花来

一如我热爱诗歌,但总写不出好诗来

这首是个例外

老君山,我要感谢你

灼伤眼睛后赋予我写诗的才情

我穷尽所有颂词,只为让心明亮

不求明亮一辈子

因为我无意用别的抗体

诋毁和对抗杜鹃花绵里藏针的温柔

此时,我只想卸下所有负累

成为一个平和、虔敬的

让诗充盈花香能耐的行吟者

如果没有去过老君山,你肯定猜不透

倚仗这山的灵性将杜鹃开成霞光

乖巧的花朵唯一可以敬奉给神灵

纯粹得滴血的真挚

从冷峻和孤傲的影子上溢出

随袈裟那袭绛红的血液向上升腾的节律

在红尘面前透出尊贵时

那别开生面的场景是如何令人顿生悲悯

比袈裟更接近霞光的红

从杜鹃长势茂盛的危险地带堆砌的火药里

循着鸟鸣打开的时令

播撒开去的歌声舞蹈的火焰

将魔,口里喷溅的骗局引向稍纵即逝的春光

引向命悬一线的水银才探测得到的

气喘吁吁的世外,那抹痛不欲生的红里

怎样把山谷和天空连接起来

面对山谷和天空一色的茫然和无措

难道,只有在云朵栖落的殿堂

枝桠银河两岸那些思念的星索点亮的灯盏

让才子们握笔的手借助一壶老酒与一枚新月

把纸微醺的白说成墨千古绝唱的佳酿

把花间那壶酒说得那么悠远和孤寂

花朵彼岸的寓意才显现了醉态

山谷和天空这本无关涉的两者

现在凑到一起了

那无法企及的悠远

那冷寂过后的热闹

在一股酒劲的推动下

徐徐展开天光一色的画卷

那抹袈裟的绛红飞扬世外

目力触及不到的老君山绵延、逶迤的深处

那抹红与执念一道

在风雨涅槃的路途上经书一样盛开了

当银河两岸枝桠上

那些心形的骨朵被蝉翼的雾一层层剥开

移除嫩蕊上占卜的咒语

移除迷宫里藏毒的伎俩

移除前世惊恐万状的尖叫

而后,让最早从花朵灯芯上伸出舌尖的火苗

带动所有灯盏照亮路途

在我们合十的双掌祈福下

缓缓抵达下一个渐渐丰满的驿站

用风情柔媚勾引蜂蝶的花朵

在五月深闺的窗户纸上

拨开了一个窥探的孔

所有深藏的秘密随一朵殷红的落霞

潜伏到杜鹃歌谣的掌心缓缓打开

在老君山最接近天际的山谷

杜鹃把大地上最圣洁的供奉

野史般散落在民间口口相传的神话里

用日月光华拧成的线小心翼翼将成精的花瓣

串成珠光宝气的手链

一边用手指捻动水痕上面的真言

一边用花开的圆满祈福吉祥

我们用世故的双眼所能瞅到的花朵

除了单纯好看和热闹以外

再难以寻到另一种精妙的启示

我们功利惯了的感官

离发现美的预言相去甚远

尽管如此,在面对老君山满坡杜鹃

满含谦卑匍匐在朝圣途中的情形

我还是被红彤彤的信仰震撼了

热烈中略显矜持的红

像是一份告诫,当我们平庸得

无力用汉语描摹那抹蜜蜂标记过的红时

画眉的口弦又在生活的艺术上

平添了一句感激的箴言

当我们尝试着用另一种抵达方式

借助诗歌轻盈的翅膀

歇到杜鹃摇晃的船上

从阳光惦记的那朵花里

摘下一粒药效十足的花蕊

与烈酒怀春的鸟鸣泡到一起

当酒过三巡,夜近四更

花朵欢愉的剪影是否就会在杯盏上

凝成相思的雨滴

小溪银子的歌声与雾的垂帘一道

从岩画拙劣的笔画里逃生出来

水做的雾将阳光汉语的氆氇

织到心惊肉跳的悬崖上了

彩虹的弓借助岩燕翅膀飞翔

赤橙黄绿青蓝紫七只雏燕

在箭矢几何的巢里一边称颂阳光的绚丽

一边否定羽毛的懦弱

小溪的源头把珍珠潺潺的歌声分拣了出来

经过青草的羊奶时被牧人捧在手里反复打量

眼眸里舞蹈的花朵

低处的叫紫里透粉的杜鹃

掀开头帕之前隔着窗棂耻笑世外的浅薄

高处枝头上

花朵的名字被一个红色的形容词

描在火焰中央

途径酒窖时已两腮落霞,醉态婆娑

至于绵延的野火,我不说你也猜得到了

红彤彤的枝桠上炉火捶打的日出

正在缓缓接近炼丹的火候

替老君值更的药师

在一部药典的扉页上搔首弄姿

风借火势将所有可以用翅膀负载的芬芳

散布到沟谷、山脊、石崖,湖畔

与一旁观望的露珠面面相觑

鸟鸣从求偶的动静里滤下袅袅山岚

湖畔回到清澈的眼底

开始牧放迁徙的云朵和岸上开花的精灵

炼丹老君在上,我在下

请问:花朵里凤凰涅槃的蜜与你炼制的丸药

是否有异曲同工之妙

鸟鸣里起身的花朵,哈欠连连

月光的睫毛尚漂浮在露水的海子

春风的轿子已经把日头的信使抬进了花房

梦境泅渡的黎明是最先抵达码头的香料

所谓授粉只是一句说辞

蜜蜂才是打家劫舍的元凶

沉静在心底的花蜜

除了甜,还可以当爱情垫背重复使用

天空渐渐明亮,红绸糊的闺房里

炉火开始冶炼道家的仙丹

在道法自然的七七四十九天里

炼丹的火候要保持与杜鹃盛花期一致的成色

可以从风的腋下匀点芬芳添进炉火

量要适中,味要清雅

否则有违老君一贯的雅致

向炉膛添日月光华的柴禾时

心里要念着韶华易逝的警示

不然,炼丹就背离了炼心的初衷

大地以慈悲、平和的心境

把花朵当功德献给了炉火

我也一度把杜鹃的炽烈当炉火念叨

我固执地以为

在老君山,只有喝过鸡血酒的杜鹃

才会两肋插刀,肝胆相照

才配得上炉火,炼丹的炉火

只有炉火才能从占卜的咒语里

提炼出长生不老的那一粒贪生怕死的丸药

本以为,只要缜密的花露遇上随性的诗人

年华的气韵就会在诗里保持芬芳

殊不知,比诗人更懂得禅意的道家

才是让花露四溢的高人

纳西话的“芭芭”在雨水晶莹的竹笛声中

正在接近语言难以穷尽的山谷

鸟鸣途经的垭口云朵开始转场

逐水草而栖的情歌

在山羊食草的炊烟里回荡

拴在节令柔腰上的风

一度用邻家姐姐星月的披肩

撩拨枝桠上冷寂已久的火塘

这是五月,雪花的翅膀

仍旧歇在山峰白白的石头上

日头的桂冠赋予了石头宗教的高贵和圣洁

我们把石头当神叩拜时

高处的石头用黎明的骨朵回应了众生的虔诚

笛孔里甚嚣尘上的露水

纷纷将珍珠里忧伤的隐痛

用蚌病成珠的唱词隐喻花朵

我无数次在祖母劳作的歌声里

仔细分辨杜鹃花蕴含的生活

究竟是怎样一幅恬静、安逸的图景时

伸进思念路途里的手也愈发辽阔和苍茫了

只有手牵着手在篝火旁边围成圆圈的唱词

依然用丰收的纳西话

转换成汉语的赋比兴口口相传

随山势次第开花的杜鹃

到达老君山最后一个驿站时

已经懂得用跪姿感念上苍的眷顾和垂青了

这是杜鹃唯一可以将大地

展示得最为丰灿和绚丽的高度

老君山,仅凭这一点

我愿意将语言花露浸透的这首诗

作为跪拜的宾语置于你芬芳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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