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永军
另一个名字是:凉州。
凉州的凉从一首词里赶来,吹我。吹我的少年、中年,和暮年。顺带吹一吹祁连,吹一吹戈壁,吹一吹沙漠。
也吹一吹那一轮孤月。
凉州孤独。几千年了,只有一首词在反复吟哦,只有一支笛在回环缠绵。只有一条路,东来,西去。
一将北上,一僧南下。一个骑马,手执刀斧;一个徒步,手捧经卷。霍去病和鳩摩罗什在凉州相遇。隔着五百年时光,他们有没有拱手致意?
其时,正值深秋。凉州正凉:枯黄的草一碰就折,薄凉凉的阳光,一踩就碎……
我来的时候,只看到他们远去的背影。天空在罗什塔上飘荡,大地在南城门下奔走。大漠坦荡。月亮将自己磨去大半,弯刀般砍向星群。
风又吹了一千多年……
整个河西走廊,飘着一股浓浓的酒香。
十万将士喝了两千年,一泉酒,还剩半泉。半泉就够了:取一杯,就可以抚慰平生坎坷;再取一杯,就足以醉倒半壁江山。
夜光阑珊,一杯酒里流转着一个琉璃的乾坤。
有莺歌,有燕舞。有边关征战之苦,有壮志未酬之恨。夜色中埋伏着匈奴的强弓,酒杯里掩映着红尘和美人。
月亮是扔在山坡上的一弯弃兵。
这半生,我一直想大醉一场,像金塔的胡杨一样:醉一千年,卧一千年。再用一千年,化作猎猎风尘。
现在,我来了,酒泉!
用我仅剩的半壁江山:半生荒凉,半生孤独,半生漂泊——和与我形影相随的半生之梦,与你交换。
只一杯,我便会带着醉意,继续西行。
一座城,陷入十万亩阳光的包围之中。
厚重的关门缓缓开启,再徐徐关闭。每天,将多少朝霞迎进城墙,将多少落日送出关外?……
门洞内,青石条被踩出一行高低不平的凹槽。有多少游子从这里走出去,将人生交给了无故人的荒凉?
就像落叶将自己交给秋风。
我走出关门,蹲下来,捧起一撮土审视:潮湿,暗黄,混着砂石和枯草。
举头,天空的蓝又淡了一层。风来风往,云像巨大的旌旗一样,时卷时舒,忽东忽西。天空是一幅巨画,恣意汪洋,不论古今。
我不是出关者。我从千里之外赶来,只是为了站在城墙上远眺一次,看一眼这满目风沙,落日归程。
回望:一行雁,箭一样从城楼上升起。
直入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