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斯基、帕利与马克思:三种金融化理论的比较与综合

2021-04-07 10:39刘文超申琳
人文杂志 2021年3期

刘文超 申琳

关键词 金融化 金融不稳定假说 结构凯恩斯主义 虚拟资本 批判实在论

〔中图分类号〕F83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47-662X(2021)03-0031-10

一、关于金融化研究的类型

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主要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经济经历了深层的结构性变化,即所谓的“金融化”进程:“金融动机、金融市场、金融参与者和金融机构在国内和国际经济运行中的作用日益增强。”①对资本主义金融化进程的不同认识,必将带来应对金融化的不同政策取向。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后,金融化文献出现了爆发式增长。浩瀚的金融化文献中有三条线索非常典型:一条线索是金融核心论,将金融化视作金融部门的长期膨胀过程;第二条线索是增长模式论,把金融化等同于资本主义实现增长或积累的一种阶段性体制;第三条线索是根本生产方式论,金融化被理解成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内在趋势。金融核心论的首倡者是明斯基(Hyman Minsky),增长模式论的代表是帕利(Thomas Palley),根本生产方式论的思想导师是马克思。本文的观点是,虽然三种典型金融化理论在视角、逻辑、政策主张等方面存在巨大差异,但由于这三类学说同属于反正统的激进经济学,②坚持现实性和动态演化观,因此它们体现的是真实世界经济学在理论上的多元化;我们想获得对金融化现象的更全面理解,任务不是从中选择最优的理论,而是对其加以比较综合、借鉴吸收。

金融化概念存在过于宽泛、过于模糊的问题,同一“金融化”术语往往被指向大相径庭的经济现象。

范德兹万(Natascha van der Zwan)指出了金融化文献中的三个类型。Natascha van der Zwan, “Making Sense of Financialization,” Socio-Economic Review, vol.12, no.1, 2014, pp.99~129.第一个类型是把金融化等同于积累体制,即资本主义增长和发展的新阶段。在这个类型中,近几十年的金融化被视为一种积累模式,利润越来越多地通过金融渠道而不是通过贸易和商品生产来实现。第二个类型将金融化等同于公司股东价值的支配地位。这些文献强调了非金融公司股东价值取向的出现,并重点研究了所有权和控制权问题以及公司与金融市场关系的变化。第三个类型是日常生活的金融化。这类研究涉及公民作为投资者的崛起,它们从文化角度看待金融化,特别是金融对日常生活领域的侵蚀。克里普纳(Gretta Krippner)补充了另外三种金融化文献。[美]格雷塔·克里普纳:《美国经济的金融化》,丁为民等译,《国外理论动态》2008年第6期。一种把金融化等同于新金融工具的兴起以及随后金融交易的爆炸性增长;另一种使用金融化来描述资本市场对以银行为基础的金融制度日益增长的支配作用;第三种用金融化来指那些从金融投资中获得收入的人(即食利者阶层)的经济和政治力量的激增。国内学者张成思把金融化研究归类为宏观、中观、微观三个视角。张成思:《金融化的逻辑与反思》,《经济研究》2019年第11期。宏观视角的金融化指“泛金融业的膨胀”,微观视角指“微观企业的金融化”,中观视角指“商品金融化”,商品金融化包括大宗商品金融化和普通商品金融化。

以上学者关于金融化研究的分类均是从研究领域、对象或内容的角度做出的,旨在追求全面,尽可能把相关文献都包含进来。与此不同,本文提出的“三条典型线索”分类方法是基于对金融化在本质认识上的差异进行分类的。虽然尚无普遍接受的金融化概念,但关于金融化概念应该包括“量”和“质”两个维度却是共识。金融化“量”的维度即是指金融的膨胀,“质”的维度指与金融膨胀相伴而生的实体经济与虚拟经济关系的颠覆、生产生活方式根本性的系统变革等。“金融化”一词初始就是用来表达实体经济与金融之间的发散性分裂现象的,陈波:《经济金融化:含义、发生机制及影响》,《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5期;[美]约翰·贝拉米·福斯特:《资本主义的金融化》,王年咏、陈嘉丽译,《国外理论动态》2007年第7期。若抛开这一“质”的规定仅谈“量”的发展很难说是关于“金融化”的研究。基于此,我们对金融化文献的分类着眼于激进经济学,因为激进经济学关于金融化的研究重点在于资本主义经济制度变革的含义与趋势等“质”的方面。它们的认识视角可被归类为纵向由浅到深的三个层面:表层——金融现象、中层——增长模式、深层——根本制度。金融化研究的激进经济学文献类型之所以追溯到明斯基、帕利和马克思这三者,是因为当代激进经济学的思想来源是马克思与凯恩斯,而明斯基与帕利分别是后凯恩斯经济学(左派凯恩斯主义)原教旨派和卡莱斯基派的代表人物。

二、明斯基基于金融不稳定假说的金融化理论

明斯基的金融不稳定假说,对资本主义经济周期波动给出了一种内生解释。在明斯基看来,企业对投资进行外部融资是资本主义经济的根本特征;生产先于交换,金融先于生产,因此,金融是资本主义发展的中心。“现有的金融结构是资本主义经济行为的主要决定因素”。H.P. Minsky, “Schumpeter and Finance,” in S. Biasco, Market and Institutions in Economic Development: Essays in Honour of Paulo Sylos Labini, New York: St Martins Press, 1993, p.103.金融市場从稳定开始逐渐发生演变——从对冲融资主导,经过投机融资,最后是庞氏融资占主导——相应地金融市场从稳定走向脆弱。融资类型之间的变换是由市场主体(借贷双方)变得越来越乐观的心理变化所推动的。“稳定孕育着不稳定”,“持续的成功为失败埋下伏笔”,因此内生过程会使一个稳定的金融系统趋于脆弱。

资本主义经济的实际发展路径被明斯基描述为系统内生动力(金融从稳定走向脆弱)和制度、政府干预等外在力量联合作用的结果。他把这些制度和干预称为“防范制度”。防范制度的作用是“将资本主义市场过程的结果限制在可行或可接受的范围内”。P. Ferri, H.P. Minsky, “Market Processes and Thwarting Systems,” Structural Change and Economic Dynamics, vol.3, no.1, 1992, pp.79~91.“间歇性有效的制度约束,以及政府干预,被视为为金融不稳定的内生动态过程创造了新的初始条件”。H.P. Minsky, “Longer Waves in Financial Relations: Financial Factors in the More Severe Depressions II,” Journal of Economic Issues, vol.29, no.1, 1995, pp.83~96.完整的明斯基金融不稳定假说隐含着“双周期”的存在,即短周期和长周期。所谓短周期,是指在一定的防范制度约束之下,由于市场主体心理因素而引起的金融活动从谨慎到疯狂的周期过程。所谓长周期,是指防范制度的周期过程,即在演化过程中,防范制度不断受到侵蚀,短周期的波动幅度越来越大、频率越来越高,最终以发生深度危机而宣告防范制度的彻底崩溃。

明斯基根据他的长周期理论,对资本主义金融体系的长期转型进行了演化方法的分析。明斯基把资本主义划分为五个发展阶段:商业资本主义、工业资本主义、金融资本主义、管理资本主义和货币经理资本主义。[美]兰德尔·雷:《下一场全球金融危机的到来》,张田、张晓东译,中信出版社,2016年,第153~158页。另见C.J. Whalen,“Understanding Financialization: Standing on the Shoulders of Minsky,” e-Finanse: Financial Internet Quarterly, vol.13, no.2, 2017, pp.45~61.19世纪末20世纪初,资本主义进入了金融资本主义阶段,在该阶段投资银行成为为公司提供融资的主要力量,除了为昂贵的建设项目融资,还为托拉斯和卡特尔的兴起提供资金。投资银行家成为市场权力主宰者。投资银行家疯狂的投机引发了1929年大危机,金融体系最终崩溃,结束了金融资本主义不受监管的时代。新政改革和一系列监管举措开创了更加稳定的管理资本主义时代。

二战后早期经济活动始于对债务的谨慎使用,迎来了金融稳定和经济发展的黄金时代。但是,随着经济繁荣期的延长,人们对大萧条的记忆慢慢褪色,负债的安全边际减少,金融机构开始规避监管,金融体系也在不断演化:不仅是相对于内部融资而言,更加依赖于外部融资,而且还趋向于短期融资和更多地利用债务来获取现有资产。此外,金融机构的活动也呈爆炸式增长,金融创新也源源不断。当金融机构寻找到规避监管的方法时,管理当局接纳创新,进而助长了投机。结果,一度强大的金融体系变得越来越脆弱。

随着新政制度被削弱,一种新的金融资本主义形式开始主导美国和全球经济,这就是明斯基所说的“货币经理资本主义”。这个阶段始于20世纪80年代,一直延续至今。对此明斯基这样定义:“美国的资本主义现在正处于一个新阶段,即货币经理资本主义,在这个阶段,绝大多数金融工具的直接拥有者是共同基金和养老基金。投资组合的总回报率是衡量这些基金经理业绩的唯一标准,这意味着对企业组织管理的底线的强调。”H.P. Minsky, “Uncertainty and the Institutional Structure of Capitalist Economics,” Journal of Economic Issues, vol.30, no.2, 1996, pp.357~368.在明斯基这里,所谓金融化就是货币经理资本主义的崛起。

货币经理资本主义兴起带来的后果是经济中短期主义投机活动盛行。货币经理的目标和唯一的评判标准是基金持有人投资的价值最大化。因此主動管理取代了被动的“买入并持有”策略。这些基金不会为了长期增加股息收入而购买和持有股票,捕捉短期利率或股价波动的年化收益率很容易支配利息或股息收入。货币经理的影响力日益增强,迫使企业领导者越来越关注公司股票市场价值。这种压力促使许多非金融企业缩减成本高昂且常常老化的制造业业务,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参与并购,并将注意力转向传统与金融公司相关的投资和贷款业务。简言之,货币经理资本主义,一方面,使经济的金融结构越来越像一个赌场,带来金融不稳定;另一方面,迫使非金融企业选择“精简和分配”策略,工人阶级日益缺乏保障,社会不平等现象日益严重。

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机代表货币经理资本主义的失败,这种模式用放松管制、减少监督、私有化和巩固市场力量来不断破坏遏制金融市场内在不稳定的屏障。需要进行适当的制度变革,将不断积累金融脆弱性的货币经理资本主义转变为有利于“成功的资本主义”的新结构。

明斯基认为,應对当前局面的政策处方在于:加强监管,重建防范制度。[美]海曼·P.明斯基:《稳定不稳定的经济》,石宝峰、张慧卉译,清华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255~289页。(1)政策制定者应该对伴随着商业周期而来的极度兴奋情绪抱有自觉怀疑态度。(2)资本主义经济需要显著的监管,以遏制金融投机和金融过剩,因为经济具有不稳定的自动行为倾向。(3)政府干预应该具有自由裁量权,在决策中,没有什么可替代判断,模型、数字和规则不足以制定政策,有必要将自由裁量权与防范制度结合起来。

三、帕利的结构凯恩斯主义金融化理论

经济学家帕利属于后凯恩斯主义卡莱斯基派经济学家,后凯恩斯主义的这一分支强调阶级冲突引发的收入分配对社会有效需求的影响,帕利把这种分析方法称作“结构凯恩斯主义”。与明斯基主义者把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理解成可由金融不稳定假说解释的纯粹金融危机不同,帕利认为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根植于实体经济中的深层原因,是新自由主义增长模式的总危机。②T.I. Palley, Financialization: The Economics of Finance Capital Domination, New York: Palgrave Macmillan, 2013, pp.207、202~204.

帕利认为金融化时代与新自由主义时代重合,理解金融化先要理解20世纪80年代以来的新自由主义增长模式。②

帕利认为,1945—1980年间,主要资本主义国家的特点是“良性循环”的凯恩斯增长模式,建立在充分就业、工资增长与生产率增长挂钩的基础上。④T.I. Palley, “Inequality and Stagnation by Policy Design: Mainstream Denialism and Its Dangerous Political Consequences,” Challenge, vol.62, no.2, 2019, pp.128~143.生产率的增长推动了工资的增长,从而推动了需求增长,创造了充分就业;由工资增长引起的需求增长为投资提供了激励,从而推动了生产率的进一步增长,并支持了更高的工资水平。

1980年后,良性循环的凯恩斯增长模式被新自由主义增长模式所取代。新自由主义时代的主要特征是切断了实际工资与生产率增长之间的联系。1980年以前,工资增长是需求增长的引擎,1980年后,债务和资产价格上涨成为了需求增长的引擎。

经济政策在推翻凯恩斯主义良性循环增长模式中起到了关键作用,新的政策范式可以被描述为一个新自由主义的盒子。工人们被四个方面构成的政策边框所包围:全球化、劳动力市场灵活性、关注通货膨胀而不是充分就业、小政府。企业全球化使工人通过自由贸易协定和资本流动支持的全球生产网络参与国际竞争。劳动力市场的灵活性议程攻击工会和对劳动力市场的保护,如最低工资、失业救济等保障制度。放弃充分就业的政策目标造成就业不安全,削弱工人的议价能力。最后,“小”政府议程攻击政府干预的合法性,导致政府不顾危险推动放松管制,以及经济服务、公共产品和经济安全的政府供给被削弱。

新自由主义增长模式的另一个关键部分涉及金融化和金融的作用。首先,它为新自由主义政策盒提供了支持。其次,它支持总需求生成过程。④

金融业从三个方面支持新自由主义政策盒。首先,金融市场通过实施公司治理的股东价值最大化范式来控制公司。因此,公司被重新定位为服务于金融市场的利益和公司最高管理层的利益。其次,金融市场和企业在政治上为新自由主义政策进行游说,他们支持倡导这些政策的智囊团和经济研究。第三,金融创新通过敌意收购、杠杆收购和反向资本分配促进了金融市场对公司的控制。通过捕捉和重组公司,金融市场改变了商业行为,再加上新自由主义经济政策,产生了一个压制工资和加剧不平等的经济方框。如果没有金融市场的这些支撑,四边形的盒子很容易倒塌。

金融的第二个重要作用是支持总需求。新自由主义模式通过工资停滞和不平等加剧,逐渐破坏了收入和需求的产生过程,造成了越来越大的结构性需求缺口。金融的作用就是填补这一缺口。放松管制、金融创新、投机和抵押贷款欺诈使金融业能够通过向消费者放贷和刺激资产价格上涨来填补需求缺口。因此,通过提供需求,金融化使得新自由主义增长模式得以维持。在这一过程中,它不可避免地制造了金融泡沫,泡沫的破裂成为引发金融危机和经济停滞的导火索。

帕利认为金融化是新自由主义增长模式的一部分,加强金融监管的政策处方远未涉及新自由主义增长模式这一危机的根源。帕利指出:“恢复稳定的繁荣共享,需要重建工资与生产率挂钩的新模式代替新自由主义增长模式。……金融过度是新自由主义增长模式的主要驱动器,单独的金融改革将使经济停滞恶化。”[美]托马斯·I.帕利:《明斯基金融不稳定假说对危机解释的局限性》,陈弘译,《国外理论动态》2010年第8期。帕利对资本主义的未来持乐观态度,他认为,无论金融化还是新自由主义增长模式都是政策选择的结果,通过改变政策选择就可以消除错误增长模式引发的一切弊病。

帕利的金融化理论代表了解释金融化的一个类型。这种理论把金融化的根源归结于新自由主义,即错误政策;把金融化与增长模式联系起来,或者说,金融化是资本积累的特殊模式;金融在这种增长模式中发挥独特功能,是增长模式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解决危机和停滞仅仅加强金融监管于事无补,必须改变增长模式或资本积累模式。

四、马克思的资本主義生产方式内在趋势的金融化理论

金融化是最近二三十年来才出现的概念,马克思著作中没有出现过这一术语,也没有直接的对等物。但遵循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动态演化分析思路,可以引申出金融化的马克思见解。从马克思的视角来看,金融化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变迁的内在趋势,是一个天生的资本主义发展过程。金融化基因包含在资本主义的胚芽当中,绝非20世纪80年代后新自由主义的产物,甚至也不仅仅是19世纪末所谓的金融资本主义的产物。

商品经济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前提。商品经济是以交换为目的的经济形式,简单商品交换的运动公式可表示成W—W,即直接的物物交换。商品经济发展到一定阶段产生了货币,于是简单的物物交换发展成为货币为媒介的商品流通:W—G—W。在此,商品流通的目的是使用价值,商品所有者为了使用价值而交换,货币充当流通手段,是转瞬即逝的交换媒介。与商品流通相适应产生了货币流通G—W—G,货币流通大大促进了商品交换,促进了商品经济的发展。商品经济继续发展,商品化程度继续提高,以至于劳动力成为商品,于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诞生。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生产目的是榨取剩余价值,于是货币转化为榨取剩余价值的手段——资本。资本是在运动中谋求自身增殖的价值。资本家追求资本增殖,资本运动总公式可表示为G—W—G′,这个公式表示了预付资本通过商品生产和交换发生了增殖。在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中游离出的货币资本被借贷给职能资本家,借贷资本家通过瓜分职能资本家的利润而获得货币资本的增殖——利息。为了获得利息而不断被贷出的货币资本被称为生息资本,生息资本运动公式表示为G—G′。

生息资本的产生是货币资本商品化的结果,马克思说,生息资本“是作为商品出现的,或者说,货币作为资本变成了商品”。③④⑤⑥⑦[德]马克思:《资本论》第3卷,人民出版社,1975年,第381、445、529、530、532、541页。在生息资本上,资本关系取得了最表面、最富有拜物教性质的形式。社会关系最终成为一种物即货币同它自身的关系。在生息资本形式下,人们“完全不顾再生产和劳动的条件,把资本看作自行运动的自动机,看作一种纯粹的、自行增长的数字”。③换句话说,生息资本是最符合资本的本质属性的资本形态,生息资本运动公式G—G′除了表明资本是自行增殖的价值,不包含任何实质内容。

社会商品化程度持续加深,实物商品化之后是权力(股权、债权……)的商品化。股权、债权等一切能产生收入流的东西被证券化,进而被买卖,于是虚拟资本产生。虚拟资本有它的独特的运动。这就是说,收入索取权已经成为商品,而这些商品的价格有独特的运动和决定方法,这产生了虚拟经济。“人们把虚拟资本的形成叫做资本化。……和资本现实增殖过程的一切联系就彻底消灭干净了。资本是一个自行增殖的自动机的观念就牢固地树立起来了。”④“这些所有权证书的价值的独立运动,加深了这种假象,好像除了它们可能有权索取的资本或权益之外,它们还构成现实资本。”⑤“在一切进行资本主义生产的国家,巨额的所谓生息资本或货币资本都采取这种形式。货币资本的积累,大部分不外是对生产的索取权的积累,是这种索取权的市场价格即幻想资本价值的积累。”⑥幻想资本价值的积累使资本主义逐渐陷入赌场资本主义,“赌博已经代替劳动,并且也代替了直接的暴力,而表现为夺取资本财产的原始方法。”⑦赌场资本主义带来的是无休止的金融动荡和经济危机。

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本·法因(Ben Fine)沿着马克思对生息资本的论述,“将金融化定义为虚拟资本的深入而广泛的积累”,②③Ben Fine, “Financialization from a Marxist Perspective,”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 vol.42, no.4, 2013, pp.47~66.换句话说,金融化可被视为生息资本在深度和广度上的扩张,也即,“生息资本在资本积累中的范围和普及程度不断提高”。②深度层面指的是,金融资产的增长及扩散本身与商品生产及交换本身的联系日趋减少;广度层面则涉及生息资本与其他资本类型相杂糅的形式,拓展至社会经济生活的新领域。

法因认为,金融化不仅限于金融的存在或扩展(抵押贷款、信用卡等),而是将这些纳入进一步的金融操作中,这些操作在较深的层次上构成了生息资本的广泛和深入的扩张。他说,金融化就是“作为信用的货币(非投资目的的借贷)、作为资本的货币(生息资本)、虚拟资本和生产性资本相互联系在一起的‘混合体,为了生息资本的利益而出现了巨大的扩张”。③金融化是一种将各种信贷关系纳入虚拟资本轨道的特殊的现代形式。

布莱恩(Dick Bryan)、马丁(Randy Martin)、拉弗蒂(Michael Rafferty)等人把金融化理解为“一种固有的资本主义过程,而不是对资本主义生产的扭曲”。⑤⑥D.Bryan, R.Martin, M.Rafferty, “Financialization and Marx: Giving Labor and Capital a Financial Makeover,” Review of Radical Political Economics, vol.41, no.4, 2009, pp.458~472.他们认为,资本作为运动中谋求自身增殖的价值,要释放自己的天性,有必要取消资本的实体化,摆脱物质形式上的束缚,获取流动性、灵活性和竞争驱动力。金融化——证券化和衍生品的发展——适应了资本释放天性的内在要求。“证券化和衍生品是关于整个循环中资本的估值”,⑤它们使非流动资产所体现的资本转化为流动的、竞争驱动的资本。证券化和金融衍生品,是对资本表现的衡量和对剩余价值流动的评估,换个角度说是社会权力关系的商品化与量化。而证券化和金融衍生品本身发展的内在驱动力是商品化——风险的商品化,正如布莱恩等人所说,“实际上,衍生品和证券化的共同特征是(风险的)商品化过程:一个与马克思对资本主义发展的分析一致的过程”。⑥金融化改变了主要经济范畴的内涵:劳动力——劳动力的再生产本身成为剩余价值的来源;生产——流动的劳动服务合同;货币——流动性金融资产充当了一般等价物;价值——融入风险因素。D. Bryan, M. Rafferty, C. Jefferis, “Risk and Value: Finance, Labor, and Production,” South Atlantic Quarterly, vol.114, no.2, 2015, pp.307~329.

索蒂洛普洛斯(Dimitris P. Sotiropoulos)等人持有类似的观点。他们“不同于那种认为当前全球金融形势只是投机以及金融与‘实体经济日益分离的分析”,而是“将金融化视为一种特殊的技术,它叠加在金融市场现有的社会权力关系之上,以便组织它们的运作”。⑨D.P.Sotiropoulos, J.Milios, S.Lapatsioras, “Demystifying Finance: How to Understand Financialization and Think of Strategies for a Good Society,” in J.Marangos, ed., Alternative Perspectives of a Good Society, New York: Palgrave Macmillan, 2012, pp.99~119.他们借助马克思的虚拟资本和拜物教理论,指出,金融化是以风险为基础的一种特定表现形式,它依赖于金融估价,这种估价方式加强和强化了资本“法则”的实施。虚拟资本是预期未来收入流的资本化,资本化可以被定义为一种处理风险的技术,也可以被定义为一种根据风险进行标准化的社会过程。在发达金融领域的帮助下,经济能够从风险的角度观察自己。金融市场给某人(一家公司、一个国家、一个工薪阶层、一个学生等等)附上一份风险简况表,意味着在一个由权力关系支撑的复杂世界中,获取并衡量其顺从地适应角色的效率。风险计算包括对每个市场参与者实现社会权力关系所定义的特定目标的效率进行系统评估。“基于风险的标准化相当于一种强加给市场参与者的特定权力技术,其目的不仅是为了控制金融市场,而且是为了组织不同社会权力关系的运作,以使其运作更有效和更有针对性。”⑨通过金融化,资本的权力得到强化,劳动对资本从“形式隶属”发展到“实际隶属”。

与大多数非正统经济学家从金融过度扩张引起的金融脆弱性或资本主义积累的障碍角度来解释2008年金融危机不同,拉帕奇罗斯(Spyros Lapatsioras)等人认为2008年金融危机是金融化环境下阶级斗争的发展造成的,应将其视为资本危机而不仅仅是流动性危机。他们指出:“当前的危机是资本主义生产和再生产关系的永久性特征的结果,也是这种关系的新自由主义组织的核心所特有的特征的结果,也就是说,是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现在的表现形式的核心所特有的特征的结果。”S. Lapatsioras, L. Maroudas, P.G. Michaelides, et al., “On the Character of the Current Economic Crisis,” Radical Notes, April 2009, http://radicalnotes.com/content/view/99/39/.新自由主义为资本主义扩大再生产服务的方式是推动债务证券化和资本的国际流动。通过金融衍生品,每一种金融证券在国际层面上的盈利能力都有了融合、联系和比较,进而国际资本主义竞争加剧,劳动力的国际竞争不断增强。资本主义再生产过程中存在抵制资本获取利润的各种阻力,我们所看到的风险管理,无非是通过其他手段继续进行生产领域对劳工的日常阶级斗争,通过其他手段继续进行旨在确保国际投資领域正常利润率的资本之间的日常斗争,证券市场和风险管理技术与资本的阶级力量及其引发的斗争始终是同一逻辑的一部分。金融衍生品的激增和创新的风险管理形式助长了这场危机。首先,它们导致了基于资本循环推动剥削战略的新理性的形成。这种新的理性假设了一种服从资本“法则”的态度,新理性系统地推动了对风险的低估,当代资本主义陷入了一种既有效率又有高风险的紧张关系中。其次,新剥削战略的影响——收入分配日益不平等,工资所占的份额减少,以及人类需求商品化的新类型——为管理总需求带来了问题(需求不足),换言之,增加资产阶级支配地位的条件与削弱这种支配地位的条件同时出现。应对危机的根本出路,在于推动去商品化的社会进程,也就是说,把社会建立在满足人民生存发展需要的基础上,而不是建立在资本估值计算的基础上。

按马克思的思路,金融化是一个天生的资本主义发展过程,它符合资本增殖的内在逻辑:资本流动性、灵活性、竞争性的内在要求和万物商品化结合到一起,完成了劳动对资本的实际隶属。资本主义生产进一步的社会化采取了金融化的形式,因为金融已经深入和广泛地渗透到更多的经济和社会再生产领域,为直接或间接应用生息资本创造了条件,也加强和扩大了资本主义基本生产关系。金融化表现为资本估值理念越来越多地融入资本循环,伴随着经济和社会的重组,甚至改变了资本主义生活方式。

五、三种金融化理论的差异比较

根据上述对三种金融化理论的介绍,可以把三种金融化理论的差异归纳如下:

第一,明斯基和帕利均把金融化视作资本主义20世纪80年代以来特殊历史阶段的产物,而马克思把其视作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一直存在的内在趋势,这一趋势在商品经济关系中存在的胚芽,一直处于孕育成长过程中,在20世纪80年代后展现得更为充分。

第二,明斯基把金融化视作纯粹金融现象,而帕利和马克思把金融化归结为实体经济的深刻变化。帕利与马克思的不同之处在于,前者把金融化归因于新自由主义增长模式,金融化是支撑自由主义增长模式的外在条件,而后者把金融化归因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资本增殖方式——的内在变化。

第三,明斯基与帕利认为金融化就是高杠杆负债,是信贷膨胀,继而是金融泡沫。但他们认为金融根本上仍然承担着服务于实体经济的功能。而马克思认为,信贷膨胀并非金融化,金融化是生息资本的广泛和深入的扩张。金融化主要指金融衍生品膨胀,资金“脱实向虚”,在金融市场空转,金融变成了钱生钱的游戏;此外,更多领域被商品化、证券化,为生息资本的扩张提供了基础。

第四,明斯基的金融化理论属于微观经济分析,基于市场主体和管理者的心理分析,企业家、银行家和货币经理的逐利活动导致金融结构和防范制度的演变。帕利的分析属于宏观视角,关注新自由主义增长模式政策框架以及金融化在弥补有效需求中的作用。马克思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分析属于系统分析,生息资本渗透到社会再生产的各个环节,对整个资本主义再生产过程带来影响、引发重组。

第五,关于金融化动力机制,在明斯基看来其是金融市场参与者和管理者乐观情绪的累积过程,这个过程包含着金融市场高风险活动的蔓延和防范制度的削弱。帕利认为是20世纪70年代的外在冲击带来了资本主义经济困难,在应对困难过程中错误地选择了自由主义增长模式,结果陷入了低工资率、高利润率、由金融泡沫支撑需求的不可持续的状态。而马克思则主张金融化的动力是资本增殖本性的解放以及资本主义持续商品化的进程。

第六,帕利把金融化完全归结为政策问题,纠正错误政策就可以完全扭转金融化现象。明斯基和马克思把金融化解释为内在趋势。但明斯基所谓的内在趋势是说从微观心理角度看金融化的出现有必然性,但从理性认知的角度,只要管理者足够聪明,则可以通过政策改变扭转局面,通过政策可以改变和重塑内在趋势。心理活动可以产生金融化趋势,也可以通過心理认知的改变产生逆金融化趋势。对于马克思而言,金融化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政策能发挥作用改变规律发挥作用的方式和影响,但不能取消和逆转。

第七,政策主张方面,明斯基最乐观,主张加强金融监管,筑牢防范制度即可避免金融化。帕利不悲观,认为只需根本放弃新自由主义增长模式,调整阶级关系,重建工资与生产率挂钩的新增长模式,外加加强金融监管,金融支配和削弱实体经济的局面就可以得到控制。如果说明斯基和帕利是改良主义的,那么马克思则是革命的。马克思认为只有根本上改变追求资本增殖的基本经济制度,才能从根源上消除金融化,重建金融服务实体经济的局面,改良措施在资本主义制度框架内都是空想。马克思认为这些改良措施是与“社会的政治和意识形态结构完全对立的,在社会的性质未发生根本变革之前,绝无施行的可能”。[美]约翰·B. 福斯特、[美]罗伯特·B. 麦克切斯尼:《结构凯恩斯主义对国际金融危机解释的局限性》,王静、许建康译,《国外理论动态》2010年第10期。

六、三种金融化理论综合的必要性与可行性

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中国应对全球金融危机和世界经济停滞趋势的政策基本上是成功的。这些成功的政策得到了三种金融化理论的支持,反过来证明三种金融化理论对我国政策选择具有指导价值,它们不应被视为水火不容的对立关系,而应该被拿来借鉴吸收,为我所用。

国际金融危机以来,各国纷纷出台金融改革方案,加强了金融监管,遏制了金融危机的扩大。防范金融的系统性风险一直是我国金融工作的重中之重,因此我国受国际金融危机的冲击较小。随着金融市场发展,我国需要时刻警惕金融泡沫,防范金融风险,加强金融监管,引导资金流向。对金融风险必须防微杜渐,因为金融活动遵循着“金融创新—摆脱监管—危机—加强监管—金融创新”的路线周而复始。中外应对金融危机的举措符合明斯基对金融脆弱性及其应对的分析。

调整经济结构,改变经济增长方式,也是过去几年我国经济政策的工作重点。应对经济周期下行,抵御外部风险,增强内生动力,我国实施了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推出扩大内需、脱贫攻坚等战略部署,确立工资持续增长的机制,提出“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发展战略,这些发展战略和举措与帕利对重建良性循环增长模式的主张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国金融业改革、增长模式调整取得成功的根本因素,在于用追求共同富裕、共享繁荣、实现现代化、民族复兴的奋斗目标,取代了资本增殖动机,成为引导物质资料再生产的动力机制。只有坚持马克思主义金融化观点,才能增强战略定力,坚定走社会主义共同富裕道路。另外,只有坚持马克思金融化观点,才能认清资本主义金融化长期趋势,构造应对国际金融化环境的政策体系。继续推进改革开放事业,构建世界命运共同体,实现人民币国际化,需要中国金融市场更加开放,中国很难摆脱世界资本主义经济体系的影响而独善其身,融入全球经济、与狼共舞是不二选择,这需要对资本主义金融化长期性保持清醒认识,以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深刻理解为指导。如果仅仅把资本主义金融化理解成短期的金融泡沫,那么会使我国失去长期战略准备,将会被资本主义金融化趋势裹挟,将使改革开放事业遭受巨大损失。

三种金融化理论进行综合之所以可能,在于它们具有共同的本体论基础,即它们都坚持认为世界是动态、开放、系统的,这是与正统的新古典经济学的静态、封闭、机械的本体论根本对立的。第一,三种金融化理论都坚持动态视角,把资本主义视作动态演化的历史过程,它们要么把金融化视作资本主义的一个特殊历史阶段,要么把金融化视作整个资本主义过程发展的趋势。而正统的新古典经济学把资本主义视作静止均衡状态,处于逻辑时间之中,围绕均衡点做钟摆式运动,资本主义结构不会发生变化。第二,三种金融化理论都坚持系统、开放的视角,金融化理论不是在封闭系统环境中逻辑演绎的结果,而是内在趋势与外在政策、历史必然性与主观能动性、金融部门与实体经济、多个利益相关主体之间相互作用的结果,真实的历史不是有唯一的结果而是有多种可能。第三,直面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的问题,理论分析的出发点是真实世界的矛盾,而不是完美市场经济的先入为主的辩护。三种金融化理论充满了一种超越理论世界、与实践生活密切接触的渴望。

虽然三种典型金融化理论在视角、逻辑和政策主张等方面存在差异,但由于这三类学说同属于反正统的激进经济学,坚持现实性和动态演化观,它们体现的是真实世界经济学在理论上的多元化。开放的世界是复杂、动态、易变的,经济学的任务是透过事物表层分析深层结构,因此,需要多个证据来源来阐述深层结构,只借助单一理论或分析工具是无法完成任务的。每种非正统思想流派都对理解开放世界的某个方面做出了贡献,应该得到承认和尊重。

七、三种金融化理论综合的方法论依据和框架

实现三种金融化理论的综合可以借助批判实在论。批判实在论(Critical Realism)是一门兴起于20世纪80年代的马克思主义科学哲学。批判实在论认为,每当人们作出理论声明时,他们已经或明或隐地猜想了世界存在的方式,已经作了本体论承诺。批判实在论认为世界是动态、开放、系统、有机、整体的,因而批判实在论又可称为“结构本体论”或“开放本体论”。关于批判实在论的论述详见笔者的论文《马克思经济学与西方经济学的收入分配理论比较——基于批判实在论的视角》,《经济问题探索》2015年第10期;另可参见贾根良:《演化经济学导论》,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5年。

批判实在论具有“分层”“转变”“拜物教”等三个属性。第一,“分层”是指世界分为经验的表层和支配表层现象的深层结构,二者之间具有相互独立性,不能相互还原。深层结构独立于人类认知而客观地存在,独立存在的世界与解释世界的知识形成对立,即深层机构具有“不可及性”;更进一步,关于深层结构的知识不能简单通过经验而获取,即深层结构具有“超验性”。在开放的世界体系中,结构间的相互作用使得深层结构与表层表现之间并不存在一一对应关系,直接根据经验现象无法获知关于本质结构的知识。第二,批判实在论提出了处理结构和能动性之间关系的“社会行动转变模型”:已有的社会结构为人类活动提供了条件,但人类活动不仅受已有社会结构的支配,而且还能调动经济、政治、法律、文化等各种因素进行有意图的干预,不断改变潜在的社会结构。批判实在论反对进行“纯粹”的社会科学研究的企图,它主张在一个更加广阔的视域内,结合人文因素开展社会科学研究。R.Bhaskar, The Possibility of Naturalism, London: Harvester Wheatsheaf, 1989, p.36.第三,拜物教性质是指,社会结构由个体的行动和观念构成,但个体总是无法直接掌握这个深层结构,他们仅生活在“虚幻”的表层现实世界之中,根据表层世界的可经验的事件和观念做出判断、采取行动。S.Fleetwood, “Causal Laws, Functional Relations and Tendencies,” Review of Political Economy, vol.13, no.2, 2001, pp.201~220.为此,批判实在论提出社会科学要批判已有理论和观念的错误,并且揭示这种错误观念产生的深层的结构性根源,通过对行为主體持有的理论、观念、意识形态等的批判性解释,引起人们反思,进而改变人们的思想和行为,从而达到转变社会结构的目的。

社会科学无疑要研究社会或特定系统的深层结构,因为它构成社会的核心和本质,统领着社会经济生活的表层。但是,社会世界的分层、转变和拜物教的本体论特征,决定了达到此目的不仅需要研究深层结构,而且也要研究表层。表层经验是深层结构的载体和存在方式,是核心的展现。只有在表层经验与深层结构之间的关联、互动、异相的整体中研究二者,才能揭示结构、事件、经验之间的因果关系机制。这是一种整体的、系统的、抽象的研究策略。厄巴尔指出,经济的表层与核心通过两个相反渠道的交流汇成整体:(1)核心送出关于自身的信息到表层;(2)经济主体在经济表层的框架下相互作用,并且通过行为表现核心传来的信息,作为一种无意识的间接影响维持和再现核心结构。[英]安德鲁·布朗、[英]史蒂夫·弗利特伍德、[英]约翰·迈克尔·罗伯茨等:《批判实在论与马克思主义》,陈静等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66页。

批判实在论为整合明斯基、帕利和马克思的金融化理论提供了依据。三种金融化理论分属于结构本体论的不同层面。首先,马克思金融化理论解释的是金融化的深层结构。金融化进程根本上是资本本性的解放,是资本增殖形式的演进。一方面资本形式越来越脱离物质束缚,获得流动性极高的纯粹价值形式;另一方面资本运动越来越脱离生产的束缚,成为钱生钱的游戏。这种演进符合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内在逻辑,是一种永恒的深层趋势。其次,帕利的金融化理论解释的是金融化的中层现象。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决定着资本主义的政治、法律、政策等上层建筑,上层建筑反作用于生产方式,为生产方式的生存保驾护航。新自由主义政策盒为资本增殖提供了制度环境,满足了资本扩张的内在要求。新自由主义增长模式是由资本本性主导的,但在解放资本天性的过程中,孕育了更大矛盾——金融膨胀和实体经济萎缩。看似错误的政策导致的结果,实际体现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局限性:用孕育更大危机的方式解决当前的资本增殖危机。最后,明斯基金融化理论描述了金融化的表层现象。本质结构主导着表层,但经济行为人生活在“虚幻”的表层现实世界之中,金融化直接表现为金融活动的变化,而这需要用金融活动参与者的动机和心理的行为主义来解释,这种动机改变了政策环境,改变了深层结构。金融活动具有拜物教性质,歪曲地反映深层结构,金融化理论的任务是通过金融市场的变化回溯基本生产方式的变化;通过批判错误的金融观念转变深层结构;通过对金融风险的认知、监管政策,反作用于增长方式,进而影响生产方式。

对中国当前改革实践具有重大指导意义的马克思主义金融化理论必将是以马克思金融化理论为基础,以明斯基和帕利金融化理论为补充的理论体系,批判实在论这一马克思主义科学哲学,为综合三种金融化理论,从而构建科学的马克思主义金融化理论提供了可行框架。

具体来说,实现三种金融化理论的综合,要做到四个方面的“结合”。第一,金融化概念上三结合。更全面的金融化概念应包括金融领域的变化(金融膨胀和金融创新)、虚拟经济与实体经济之间关系的变化、生产生活方式与社会结构的变化等三个方面。也就是说要从更系统更全面的角度理解金融化现象。第二,金融功能上三结合。要从微观融资功能、宏观需求功能、中观资本积累功能三个方面综合理解金融部门在现代经济中的地位和作用。金融的存在有服务实体经济的微观和宏观功能,除此之外,金融部门还是一个相对独立的国民经济部门,是资本进行积累的一个领域,有自身独特的运行规律。第三,金融化治理上三结合。监管金融市场防范风险、改革增长方式重塑经济增长活力、分类指导信贷流向等三个举措并行以保障经济健康发展。第四,发展理念上两结合。面对经济社会金融化趋势,经济体制改革方向上必须综合考虑资本增殖本性与人民生存发展需要。要以人民生存发展需要为根本,发挥资本增殖本性在引导资源配置和提供发展动力方面的积极作用,限制其负面影响。

作者单位:河北农业大学经济管理学院

责任编辑:牛泽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