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浙江省瓯海中学高三(4)班
雨点大颗大颗地砸在地上,老房子门前的黄泥水汇成一片深色的汪洋,我倚在门框上听着身后的木板门被风吹得吱吱作响,面前是一片空旷和烟雨朦胧,白花花的雨丝像是一块浓重的纱垂在我面前,罩在田地里劳作的爷爷身上。
爷爷照旧披着他那件深棕色的旧蓑衣,风吹日晒,缝缝补补,有的地方用红红绿绿的粗绳编织着,看起来甚是滑稽,江南的雨水浸透了一根根陈旧的龙须草后落下来,远远地看去,就像给这厚重的蓑衣挂上了一串象牙白的珠帘。
这件蓑衣是爷爷最宝贵的东西,平日里挂在爷爷的卧室,到了雨天便取出来,为他遮风又避雨。
就这样,不知道遮了多少次的风雨,直到我父亲长大了,然后我也长大了。爷爷日渐苍老,干不动活了,土地已经不再需要他孱弱的力量。而这一次,故乡也离他远去了。
爷爷从屋里提起行李,颤巍巍地捧着他的蓑衣想要一起带上车,父亲开了车窗不解地提议说:“爸,这就留在屋里了吧。”但爷爷坚定地摇了摇头,抱着他的蓑衣挤进了开往城市的小汽车。
城市里的土地没有乡间那样悠闲,就连雨都下得匆匆忙忙,没有情趣,爷爷的蓑衣像往常一样挂在他的新卧室里,可也像他自己一样,早早地失去了用武之地。
我一直觉得,爷爷患上阿尔茨海默病是他对城市生活的抗拒。
那天雨很大,城市的雨照例下得匆忙,雨珠飞快地洒落。我放学回家走到自家楼下,看到爷爷正披着他的蓑衣,一个人站在雨中,雨水顺着苍老的龙须草滑落,一瞬间我甚至以为,是从前的时光折叠了,投影到了这个不属于他的城市一角。
然而我没有办法,只能慌张无措地说:“爷爷,我们快回去吧!”
爷爷缓缓地看向我,摇了摇头,只是沉默地将他蓑衣上的一根根折弯的龙须草轻轻抚平。
爷爷爱他的蓑衣。
再后来,爷爷在一个大雨天去世了,我朦胧地从雨中的窗外看到了他床前的蓑衣,仿佛觉得那贴在爷爷身上一整个岁月的龙须草和补丁们,也一齐哭得很伤心。
我始终不太明白,究竟是爷爷抗拒着城市,还是城市的本身抗拒着爷爷身上的泥土气味,在这变动不居的时光里,难道单纯的泥土终究是孤立无助,只能像那挂在新卧室里的蓑衣一样,陈列落灰吗?
爷爷再也不会淋到雨了,他的蓑衣被永远闲置在那面装饰过的墙上,厚厚的灰尘压在一根根龙须草上,朦胧之间我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在田间地头劳作的老人,披着他心爱的蓑衣,在他心头的土地上,又踩下一个沉实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