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拉
终于来到月港,关于马来西亚东海岸登嘉楼和福建漳州的渊源,是否就真相大白?
“下南洋”三个字,写起来轻松,读起来简单,但真正的下南洋故事,并非想象那样“上一条船,过一个海”,抵达据说“遍地黄金”的南洋地,轻而易举弯个腰,爱捡多少由得你。一回出席华文文学和华人文化研究会议,有作家学者说“到金山应该要比下南洋辛苦吧。”口气非常肯定。
当年祖辈们千般不舍万般无奈,迫于生计,跋山涉水千里迢迢到一个完全陌生之地,无论金山或南洋,应该都一样历经无数艰难险阻。离乡背井的辛酸苦楚,其中有我的祖父,我便感同身受。祖父生前不曾诉过一声苦,但从我记忆中淘出“他每日午后,在夕阳下翻阅同一本中文书,重复听一张南音唱片的”生活影像,可以想象老人家“自从离开祖国,永远再也回不去,只能不断地想念想念和想念”的心酸。
到很后来才听说,先到槟城的中国移民,以福建人为主,其中以漳州人优先。难怪漳州朋友游走槟城,份外亲切和熟悉。尤其槟城人说的福建话口音,分明是漳州闽南话。这点我是多次回漳州才发现。
马来西亚十三州,以槟城华人最多。漳州人多不奇怪。让我吃惊的是来到华裔只占总人口百分之二的东海岸登嘉楼,当地朋友说,登嘉楼唐人坡的建设,漳州人功劳最大。
中午时间,阳光刺眼,眯着眼睛仰望,中国式牌楼顶上是中国传说故事“双龙戏珠”雕塑。登嘉楼是马来西亚三大民族华、巫、印裔居住的地方。“双龙戏珠”的故事要特别说一下。话说有两条管理刮风和下雨的青龙,十分爱护百姓,应该刮风下雨时就来一场风雨,平常日子为村庄巡逻,希望百姓生活平安。一天,遇到一个怪物骚扰一群洗浴的仙女,两条青龙赶紧上前解围。杀掉怪物成功救仙女的事让王母娘娘知道后,赏赐它们一颗金珠。两条善良友爱的青龙,发挥礼让精神把金珠推来推去,硬要对方收下。这个“友善、礼让、不贪求”的“双龙戏珠”故事从此流传。
这样的中国传说雕塑立在登嘉楼唐人坡的入口处,想来当是代表三大族群之间的和谐共处之意。
早上自西海岸槟城飞吉隆坡中转到东海岸登嘉楼。一下飞机,马上感受到百分之九十五巫裔的州属确实不同。车子进入市区路上,两旁的平板广告牌,浓眉大眼马来女模特儿一概包上头巾,有些宣传词语写上我们看不懂的阿拉伯文字,外地来客立刻感觉到了异乡。听接机的朋友说华裔人口这么少,但他要送我们过去的是一条叫唐人坡的街道。
坐在唐人坡唐人开的咖啡店,听登嘉楼华人讲故事。最早到这里的是漳州人。早期华人社会拥有较高社会地位的华商,被统治者或苏丹委任华社领导人。据说首任苏丹(16世纪)已有华人甲必丹。华人领导有称甲必丹、老爹及头家。自1736年至1930年,所有官方委任的华人领导如张朝荣、高玉成、林永发、高德利、刘建治、林庆星、黄新禧等都来自福建。其中高玉成来自福建漳州,儿子高德利除担任甲必丹,也受到暹罗国(泰国)封赐。祖籍漳浦的林庆云,还获清朝浩封“佥事郎”,林家家族一共有五人当官,可谓一家显赫。还有日侵时期被日军杀害的著名的中华维新学校校长张清元(张春元)烈士,也是漳州人。和我们聊天的是登州华人大会堂陈会长的儿子,吃过登州著名的小面包、鱼饼,还有和槟城不太一样的娘惹糕点后,我们坚持继续在唐人坡寻找漳州人足迹。
唐人坡是三百多年前华裔在登嘉楼经商的第一条街道,今天开店做买卖和到来购物者,都不限于华人。中西合璧的建筑物,英殖民风格加上中式雕刻的房子,门口写着华人店名,悬挂中文堂号牌匾,却有不同民族穿梭街头巷尾。几个包头巾的年轻巫裔女子,毫不避忌在一座新庙宇前拍合照,庙宇名字是“和安宫”。
这座妈祖宫庙是清嘉庆年间由老爹林庆云父子献地兴建,“和安宫”内有一口古老铜钟,刻有嘉庆六年(1801)字样。1915年,登嘉楼一场瘟疫死了许多人,医药匮乏时期,人们唯向神明求助,经过扶乩得神明指示决定重建。新庙建好的1918年落成日,正是瘟疫绝迹时。
中国人到南洋,平安抵达后,即设法建庙,供奉来自各人家乡的神明,神庙的名字选择也与家乡相同。既为报答神明一路保佑平安,更是慰藉乡思的表现,也让后来南来族人有个聚会地。看起来新建的庙宇,其实是一次火灾后重修翻新的样貌。
回到酒店后,我查一下,“福建省漳州龙海市港尾镇浯屿岛的天妃宫,供奉妈祖天妃,原名叫‘和安宫,俗称‘祖婆庙。”登嘉楼唐人坡妈祖庙是否源自漳州龙海港尾浯屿岛的天妃宫呢?或说同样名字的宫庙不过是巧合?
那回参与“2018形象中国全国百家媒体聚焦花样漳州”活动,我特别要求到月港。漫步在明代时期对外贸易的重要商港,也是海外丝绸之路的起航港,若非人在现场,没法想象这么小的一个古镇,竟有七個商市中心,七个对外商贸码头。位于龙海市海澄镇的月港,与汉、唐时期的福州甘棠港、宋元时期的泉州后诸港以及清朝时期的厦门港,并称福建古代“四大商港”。
在世界著名的“香料之路”航道上一个重要商埠月港看老街访古码头时,听电视台记者说,月港盛朝通商47个国家和地区,是明万历年间“天子之南库”,被誉为“闽南一大都会”“小苏杭”,鼎盛繁荣有两百年之久。莫非就那两百年间,漂洋过海的漳州人,随着命运的浪潮,走到当年也是国际贸易商港登嘉楼。到月港前我在阅读槟城理科大学陈耀泉博士送我的《瓜拉登嘉楼唐人坡社会发展史》,他提到“(唐人坡)的华人聚落或许从十七世纪的明末时期就已经开始发展,堪称马来西亚最早期的华人聚落之一”。
临江古街人极少,江水在阳光下闪耀,波光粼粼间有一只白鹭从绿色的树丛中飞了出来。采风的一群人沿着江边木栈道向前走去,大会安排到制船厂参观。我在古码头接受电视台访问后再过去,制船厂门口公园几个小孩快乐地玩游戏。
熙攘繁华盛景已成过去。如今月港正以保护历史风貌为前提,通过深度挖掘文化,结合文化创意,打造成为闽南地区休闲旅游的景点。巧合的是,登嘉楼近年来也是用心在结合历史文化,发挥创意,努力打造老城新貌,朝向休闲旅游发展,期待吸引更多中国游客来看融合异国他乡里尚存的浓浓中国韵。至于月港和登嘉楼的文化渊源,就留待研究学者做功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