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素洁
下雨了,随着雨点儿落地,一阵泥土的芳香就弥漫在田野里,泥土不会辜负每一个雨点儿的情意。
淡淡的绿意已在远山上晕染,春天的云朵也舒展了身段儿,肆意地婀娜着。那迫不及待拱出嫩绿叶子的婆婆丁,掺杂在小草里面,它们伸出手迎接春雨的到来,像迎接久违的贵客。
大菊却没有等到双富的电话,好像只要是家里的事他就没有时间。大菊看着那一大片地,头不梳脸不洗,恨不得把活儿干到半夜。两个孩子上学,她不想让孩子耽误了课程,可就算自己是铁打的人,又能干多少活儿呢?晚上,她上炕歇息的时候觉得自己腰都要两截儿了。那么多活儿,一个家里全指着她,要把她累死吗?可是双富心里没有她,叫她又能怎样呢?她埋怨自己长得丑,大黑脸盘子、小眼睛,就知道干活儿,也不会说句软乎话。双富不喜欢她,她心里明白,可是日子难道就不过了吗?
她听人说双富在外头找了相好的,她不敢问双富,怕双富跟她離婚,他不想要这个家了,但是她想要啊!她也想像别的女人那样大闹一场,闹个天翻地覆、人仰马翻,闹得男人服了软,回家好好过日子,可是她知道双富怎么会跟她服软呢?双富从来没哄过她,他拿定了她得委曲求全过日子的,男人的心比石头都硬。
如果她大吵大闹,可能双富再也不会回来了,她还不想把孩子的亲爹推在大门外,她还想让孩子有个亲爹,她自己也想有个家,哪怕这个家并不温暖。
思来想去,心里刀绞般难受,还得给他伺候着爹妈,还得照顾孩子,还有一大摊子活儿要干,她心里的委屈就像这春天里的小草,按都按不住,一个劲儿往上长。这个春天难道又要过得像个冬天吗?他不回来了,让她一个人在家,把日子过得又清又冷。
她不甘心呢,给双富打了个电话,尽量放低了声音,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温柔些。可是,说了几句,自己都别扭,还是像原来那样吧,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她稳了稳心神,粗声大嗓地说:“双富,你回来吧!春天种地,我一个人忙不过来,你回来帮帮我,咱家大人孩子都等着你回来!”她说着,她的心听见了自己的抱怨。
双富那头儿半天没吭一声,然后说了一句:“到时候看看吧,我这边忙,回不去啊!”她心里凉了半截儿,说:“种地就这几天,你不回来,我一个人忙不过来呀,我还不想让爹妈上地,岁数大了,他们也干不了多少活儿,再说了他们也病病歪歪的。”
她下地,看见人家两口子说说笑笑干活儿,有时还有爹妈跟着,一家人在地里忙着,她心里就说不出的疼。
双富一年到头回不了几趟家,虽然就几十里地。头些日子自己的老爹得了急性胃穿孔,要不是媳妇儿及时给送到医院,爹那条命可能都没了,双富想想,觉得有点儿对不起大菊。
可是大菊,一个就知道干活儿的蠢女人,哪有半点儿女人味儿?大菊的手去碰他,他都躲开,那手上长满了老茧,又硬又粗。他心里知道大菊好,可是他还是想远远地离开这个家。外头的女人脸比大菊的白,手比大菊的嫩,腰也比大菊的细,她们穿的衣服也比大菊好看。
孩子们问:“爸爸回来吗?”她眼泪汪汪地说:“不知道。”
她知道凡是她说的话,都跟没说一样。没啥大事儿,匆匆忙忙地又走了。她想留他住一晚上,两口子亲热亲热,可是双富冷冰冰地说:“那头还有事儿,我得赶紧回去,工地上离不了人。”他这不都是借口吗?就拿工地上的事儿来忽悠她,成天就是工地上事儿多。
她气得一夜没睡。春天的风还是有点儿冷,从门缝里钻进来,陪着她一起叹息。
早晨起来,她给一家人做好饭,推着小车上地了。车上放着铁锹、镐头、两口袋苞米籽,还有饭盒里她中午和晚上的干粮。
站在空旷的天底下,她一个人倔强地刨眼儿、点籽儿,汗水顺着她的脸淌下来,她猛一抬头看见了蓝蓝的天底下过来一个人。她揉了揉眼睛,仔细看了看,是双富,是双富!他回来了!她的心怦怦跳着,他是回来帮自己种地了,但是她还有一句话要问他,这个春天,他和她一起种地,是不是再也不会走了?
她仿佛看到了一粒粒种子,在微风里,眼看着抽出一片片绿叶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