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汝沛
灌河北岸的大莽牛河口,有一大片濃密的芦苇荡,自古这里就异常诡异,有着各种形式的传说。
1950年深秋,一天傍晚,芦苇荡中突然传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哭喊声,人们惊悸之余,侧耳细听,确信传出的是人的哭声,正在堤坡锄草的周秀英听出是邻居王凤伤心欲绝的哭声,她和几个胆大的循声向芦荡深处找去。在一个水塘边,王凤对着塘中漂浮的一具尸体在捶胸顿足,哭喊着丈夫陆友真的名字,众人摇头叹息,这王凤也真够苦命的,跟着陆友真没过过几天好日子,陆友真风流成性,跟着匪首许二、黑胡作恶多端,政府正在到处搜捕,他和几个同伙在外地东躲西藏,其他几个人都已归案,只有他还在逃,这倒好,政府未抓到,他先淹死了。几名胆大的七手八脚把尸体拖上岸来,天啊,更让在场的人大惊失色的是尸体没了头颅。这是被淹死还是被杀死?众人吓得跑出几米以外,不会是被大鱼或被水怪吃了吧?众人胡乱猜测着。这时,闻讯赶来的民兵对无头尸体查看一番,有些疑问,这是陆友真吗?陆友真的邻居、党员周秀英证实,从衣服看,确实是陆友真的。有人提出,这无头尸体,不能准确认定相貌身份,会不会有穿同样衣服的人被杀呢?陆友真欺男霸女,杀害突围革命干部的坏事没少干过,如果无头尸体不是陆友真,那不是放过了罪恶累累的土匪吗?人们议论纷纷。这时,王凤忽然想起来说陆友真的屁股上有巴掌大的朱砂记,民兵们扒开无头尸体的裤子,果真尸体屁股上有巴掌大的朱砂记,确认尸体就是陆友真无疑。民兵们抓捕陆友真的行动也就此结案。
邻居们虽对陆友真的为人恨之入骨,但看在王凤无儿无女、孤苦伶仃的份儿上,草草地帮着她把陆友真的尸体用芦席裹着就地埋了。
大莽牛有个胆大的农户叫李采柱,人称李大胆,也只有他敢在芦苇荡的高丘上种上几垄不栽不培的高粱,有时,遇到河里被潮水冲上岸的人畜尸体,尸体腐臭扰民,他会毫不胆怯地进去挖塘掩埋。
当初,陆友真的尸体就是他下水捞上来帮着验尸和掩埋的,当时,有人认为陆友真的头是被大鱼吃掉的,他仔细查看认为,头是被刀砍掉的。陆友真活着时横行乡里,作恶多端,他有理由相信,陆友真是被仇家报复所杀。灌河北头次解放时,风流成性的陆友真随许二、黑胡流亡到板浦,包养了一个妓女,不料染上了梅毒,他枪杀妓女后,用梅毒报复社会,所到之处,但凡有点儿姿色的妇女,无一逃过他的魔爪,就连村民佃户家来个有姿色的女亲戚也逃不过。一时间,他所到之处,性病像瘟疫一样蔓延。总之,不管是谁砍了他的头,那都是他罪有应得。
1952年农历五月份,新麦未收割前,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几乎大部分人家缺粮,李采柱的小爷卧病在床,想医治和增加营养却没钱,李采柱想起了芦苇荡中每到夜晚都会有成片的毛蟹出来,抓毛蟹煮着吃也有一定的营养,他带着十五岁的堂弟用玻璃瓶自制两盏土马灯,天黑后钻进芦荡。五月底的气温已很闷热,进入芦苇丛中,苇高密不透风,加之阴森恐怖的芦叶沙沙声,堂弟胆小,早已汗流浃背。起初紧贴着李采柱,脚下密密麻麻的毛蟹,任你捕捉,不知不觉,堂弟追着一溜大的毛蟹进入了芦荡深处,追到苇丛的一个水塘边,借着微弱的煤油灯光,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一人多高的白毛水怪。“妈呀!”堂弟一声惊叫,扔下马灯转头逃去。惊呼声惊动李采柱,他赶过来一把拉住浑身颤抖的堂弟,堂弟像虚脱了一样软瘫在他的怀里,他来到水塘边,除了水有被搅动过的痕迹,塘边只有两件女人的花衣,莫非又有哪家女人被水怪吃了?此时,胆大的李采柱也仿佛感觉到有一股阴森的凉意钻进后背,再摇摇怀里双目紧闭的堂弟,感到此地不可久留,免得堂弟再有不测。堂弟是小爷的独苗,是他带出来的,如有闪失,无法向小爷交代,他背着堂弟一溜烟儿跑出芦苇荡。
自从李采柱的堂弟被惊吓以后,精神就出现了问题,白天也不敢离开人,小婶天天忙着烧香招魂。堂弟口述,白毛水怪有一人多高,遍身白毛,手里抓着一条大鱼在吃着。一时间,各种版本的谣传铺天盖地而来,有人说,莽牛河口自古就有水怪,河边镇妖的铁莽牛被拖进河里,失去魔力,水怪又出来作恶,更有人证明,李采柱在芦荡中看到的女人衣服,就是某某外地来讨饭的女人被水怪吃掉的。陆友真逃跑时躲在芦荡里,被水怪刚吃掉头,就被找鸭子的王凤遇到吓跑了,水怪为什么怕王凤呢?有人顿悟!王凤手里有手电筒,水怪一定怕电光。一时间,手电筒成了村民对付水怪的唯一武器。再困难的人家,卖口粮也要买支手电筒。周边县市商店的手电筒被抢购一空,商贩们只好南下上海,北上山东采购手电筒。靠河边有小孩子的人家,害怕水怪祸及后代,纷纷逃离。
坚守在芦滩边的住户只剩陆友真的老婆王凤和周秀英两家。
说实话,周秀英心里也在发怵,因为她是党员,妇女干部,区长找她谈话,要她相信科学,不要迷信谣言,根据滨海等地破获的敌特活动,要大家提高警惕,发现情况立即报告。河边几户不听劝说都躲水怪走了,她见王凤愿意留下为亡夫守孝,好歹有人和她一起留下做个伴儿,她也不至于工作一点儿成效没有。周秀英为人善良,和王凤相处较好,自陆友真死后,王凤无儿无女,虽是匪属,但同是女人,收割栽种时,周秀英不时过去照顾一下,王凤可能在陆友真活着时攒了些积蓄,经济比周秀英家宽绰一些,周秀英爱人身体不好,看病抓药王凤也会经常帮一下。
1953年农历六月份,是一年中最酷热的季节,傍晚也是最热时段,人像被罩在蒸笼里一样闷热,周秀英和王凤从玉米地里锄地回来,各自回家冲凉,周秀英走到鸭笼时,发现两只鸭子不知何时跑了出去,可能是没关好跑了。靠河边的住户,每家基本都养着几只鸭子,以前从未关过,前段时间闹“水怪”,为防止有人以水怪名义把鸭子捉了去,各家就都把鸭子笼了起来,她爱人曾调侃说那是他家的商船,春节时,不知从哪儿学来一副对联贴在鸭笼上:两只盐船走东西,只挣油盐洋火钱。平时,鸭子放出来都是网在堤堆外的沟里,现在,自己跑出来可能跑进芦苇荡里了,有时鸭子跑进去,天晚也会自己回来,此时天色尚早,她就少了几分胆怯,想进荡寻找,这时,王凤从家急急地出来,一把拉住她:“嫂子,别找了,这荡里太吓人,鸭子自己会回来的。”
“万一回不来怎么办?要不是白天,其实我也不想进去。”周秀英说。
“万一回不来,我的两只给你。”王凤见她还是执意想去找,急了。
“怎么能要你的两只鸭子呢,平时你已帮我够多的了,要不你帮我一起找回来不就是了吗?”王凤的好意,倒坚定了周秀英还是要找,王凤面露难色,周秀英知道她的丈夫死在里面,怕见那伤心地,也就不为难她,王凤见拗不过周秀英,只答应在荡边堤上大声地“吆吆”呼唤,周秀英怕惊到鸭子,独自轻轻地向芦荡深处找去,越向里走,芦苇越密,各种不知名的水鸟,在芦苇梢头做着小窝,不时有被惊起,撞得苇叶沙沙作响。退潮后,芦滩中呈现无数个大大小小的水塘,也不时有小鱼在坑里游动,这些小鱼就是鸭子和水鸟的食物来源。前面似有鸭子的戏水声,芦苇上部密密的芦叶挡着视线,她怕动静大惊跑鸭子,轻轻地蹲下,透过芦秆的空隙向水响处望去,映入眼帘的一幕,吓得她差点儿叫出声来,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前面水塘里一个被水泡得浑身发白,没有一丝血色的水鬼在洗澡,满头白毛披到肩上,全身赤裸,是个男鬼,从站立姿势看,像陆友真的浮尸还魂,陆友真无头尸体掩埋时,她也在场,这还魂鬼又多出了头,她不敢多看,好在白鬼好像没有发现她。周秀英几乎是爬着退了回来,溜出堆外才敢喘出大气。她忽然想起了区长的交代,不顾王凤的阻拦,一路狂奔跑往区政府。
区政府会同县公安局,对周秀英反映的情况高度重视,来到现场进行了勘察,确认水塘边的印迹是人洗澡所为,组织民兵进行了搜查,一無所获。根据周秀英的描述,让她回忆一下陆友真收尸过程中有无疑点,周秀英想起当时民兵也有人对陆友真的尸体质疑,王凤说陆友真的屁股上有巴掌大的朱砂记,她和陆友真从小一起长大,小时农村八九岁的小孩子夏天大都不穿衣服,从未见过他的屁股上有朱砂记。王凤说出时,由于是隐私部位,且陆友真又风流成性,她不好意思质疑证明。总不能说比人家妻子更清楚陆友真的身体吧。公安刑侦人员,决定对陆友真家进行一次彻底搜查。终于在王凤的床底下发现了一个两米深的地窖,将捂得像鬼一样的陆友真抓捕归案。
故事叙述到这里,理应收笔。但是,对于匪首陆友真案的始末和造水怪谣言,仍有部分不解的疑点,至今已八十八岁高龄的周秀英老人,对当年全程参与陆友真案的经历仍记忆犹新……
把时间回溯到1949年秋,灌河北岸迎来第二次解放,以许二、黑胡为首的匪患势力被逐步肃清,随着许二、黑胡的落网,其帮凶爪牙树倒猢狲散,四下逃跑藏匿。许二、黑胡的打手陆友真狗仗人势,专干欺乡霸邻的坏事,人们对他恨之入骨,惶惶不可终日的陆友真,在南方躲了半年,后实在无路可逃,潜回家里,在床下挖了个两米深的地窖躲在里面,白天躲在芦苇丛中,夜深人静再藏在家中,因他的房子紧贴芦苇荡,只隔一道堤堆,原堆边几家人听地理先生的话,都嫌堆边靠芦荡太近不干净搬走了,只剩他和周秀英两家,周秀英是党员干部,不能听迷信,他则是另有所图。有一天,一具被潮水冲进芦荡的浮尸救了他的命,他有一定的反侦察能力,他把自己平时常穿的衣服穿在尸体上,割下尸体头颅埋掉,发现尸体的屁股上有块朱砂记,告诉王凤作为认尸的特征,以“死亡”躲过了政府的追捕。平时,人们都不愿到芦荡边来,他只需防着周秀英一家,尤其已死的假象后,没有人再朝这方面去想,这一藏就是三年,在地窖里捂成了白毛鬼。秋冬时节还行,到盛夏时,白天闷在密不透风的地窖里,靠喝水熬时,夜深人静时才敢溜进芦苇荡洗澡纳凉。李采柱兄弟看到的女人花衣,是他穿的王凤的衣服。
1953年4月,继滨海县和沭阳县水怪谣言之后,灌河流域也谣言四起,一时搅得人心惶惶,民众白天不敢下田干活儿,夜间集中住宿,学生不敢上学,每天要在太阳出得老高,才有人外出行走,生产基本停顿,生活受到严重影响。
7月,中共江苏省委发出《关于平息“毛人水怪”谣言的指示》,江苏省公安厅发出注意处理毛人水怪谣言的指示,并派一位副厅长率工作组到淮阴指导平息谣言工作。对灌河流域谣言进行了一一排查,这才牵出了陆友真的假死案。对于水怪谣言,灌云县责令110名传播谣言者在区、乡当众反省认错。
通过强制性的方法,加上大量干部下乡宣传教育民众,终使谣言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