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后女生做寿衣模特

平湖

“赛男、赛男……”机器女声的呼唤此起彼伏，对95后女生任赛男来说，这意味着又有淘宝客户在向她寻求帮助。

作为一名寿衣模特和主播，年纪轻轻的赛男在被有些人认为是“不吉利”的殡葬行业中，给生者尊重，给逝者体面，体味生命的温度。

进入殡葬行业，颠覆刻板印象

2017年，任赛男从河南郑州一所大学的电子商务专业毕业，在求职平台上，赛男被一则电商运营助理的广告吸引，这家公司在杭州，她试着投递了简历。收到工作邀约，赛男才知道，这家淘宝店是销售殡葬用品的。

到底要不要去呢？赛男有点打退堂鼓，她给男朋友打电话说明情况，没想到，男友鼓励她：“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没有啥可忌讳的！”

虽然男朋友说得在理，但赛男还是觉得有些委屈，“一个小姑娘要去殡葬公司上班，难道不应该害怕吗？”

后来，任赛男还是接受了这份工作，决定先瞒着家人，干满三个月试用期后，如果留下来，到时再告诉家人。

她再三嘱咐男友：“千万别对你妈说我在做什么！”没想到男友的反应很暖心：“你是自食其力，有什么不能说的？放心，我妈会和我一样支持你。”

第一天入职，看到销售的寿衣，赛男心里直嘀咕：这也太好看了吧！它们完全打破了寿衣在她想象中的样子，和普通的传统服装款式相仿，只不过颜色和款式比较单一。

因为店不大，赛男要做的事情比较琐碎，线上回复顾客、发货，顺带设计款式、对接制衣师傅，经常要当模特，穿着展示。

赛男已经记不清第一次为顾客试穿寿衣的时间，但记得那种微妙的恐惧感，源于进入一个未知领域的“陌生”或者“好奇”。几年之后，见过了一个又一个来找她买寿衣的人，这种感觉才逐渐消失。

入职初期，赛男遇到一个女孩。女孩想为病重的母亲早做准备，但又觉得看到寿衣就想到母亲即将离开，这是她难以承受的。于是她和赛男约好，如果那一天到来，请赛男用同城配送第一时间送去寿衣。

一天凌晨两点，赛男接到这个女孩焦急万分的电话——母亲病情恶化，衣服要立马送到。赛男很害怕，她和女孩商量：“我请公司的男同事帮忙把衣服送过去，可以吗？”没想到女孩哭着请求：“我只信任你，请你一定要到场。”似乎不放心，女孩又哭着强调了数次，一定要赛男亲自送。

在最脆弱的境况下，女孩选择了只信任赛男。因着这份信任和托付，刚刚还在纠结的赛男，心里升出莫可名状的温暖。她把寿衣仔细收拾好，打车赶到医院。

虽然内心沉重，但赛男还是保持冷静，非常专业地指导女孩和家人怎么穿寿衣、如何摆放配件，精细到扣子要怎么扣，陪着他们走完了全程。

后来，女孩拉着赛男的手不停地说“谢谢”。自己给女孩送去了温暖和安慰，成为她暂时的依靠，赛男感到很欣慰。

踏入殡葬行业，就意味着自己要成为一個天天“与死亡打交道的人”，除了克服恐惧关，还要有很大的勇气和毅力。试用期经历，赛男彻底改变了之前对殡葬行业的刻板印象，她觉得这份工作能让更多人体面地和世界告别，很有意义。

那么多感动，请不要疏远我

试用期满后，赛男把自己的真实工作情况告诉妈妈。妈妈一听，又惊又怕连连劝阻：“赶紧辞了，小姑娘年轻轻轻的，做这个多不好。”可赛男并没动摇，她坚持自己的选择。

“您好，有需要可以随时找我。”没有表情包和语气词，这是赛男和客户沟通时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再见”“请帮忙推广一下”这些是绝对不能说的禁语。赛男从不问客户“您什么时候用”，而是说“衣服什么时候用”，如果想知道客户要得急不急，她就会问“身体好不好”，据此来评估从全国哪里发货更快。

由于行业的特殊性，一天24小时赛男需全天在线。即便深夜，赛男也习惯把手机铃声调到最大，生怕漏掉一条紧急信息。

有一次临近深夜12点，赛男接到一个几百公里之外的求助电话。刚一接通，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从手机那端传来。电话那头的男生听声音很年轻，他说父亲走了，此时，家人相守在殡仪馆。在这个节骨眼上，男生却发现收到的东西“不会用”。赛男在电话里一边轻言细语安抚他一边教他如何使用，男生突然哽咽道谢：“抱歉啊，你们的说明书和视频都很详细，但我实在太难过了，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和客户的接触，加深了赛男对生命的理解和对殡葬行业的认知。一对老夫妻在网店为29岁的女儿选寿衣，咨询赛男后还是不放心，于是一起来门店挑选。在店里看了没多久，这对老夫妻挑中了一款名为“花容月貌”的传统汉服寿衣，衣服上有花鸟刺绣，颜色是轻柔的淡蕊香红，衣襟上还有真丝绣花。

从一进门，夫妻俩就表现得冷静克制，直到赛男将包装好的寿衣递给女孩母亲时，她突然握住了赛男的手，哭了起来。

“姑娘，你懂吗？”女孩母亲连问了赛男几遍，之后开始讲起女儿“一辈子的事情”，她从小听话又爱美，但刚29岁就查出了癌症。赛男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拿出纸巾给女孩的母亲擦擦眼泪。

后来，女孩的母亲给赛男发来一张照片，在医院的走廊里，她的女儿穿上了那件花鸟刺绣寿衣，女孩面容消瘦苍白，但还是挂着笑容。

那一刹，赛男非常感动，她看到了女孩在生死之际的勇敢与豁达，以及对美好人生的渴望和留恋，赛男越发坚信自己选择的职业没错。

最初参加同学会，赛男从不主动说自己是干什么的。有个女同学听说了她的职业后，很害怕，对赛男说：“想到身边坐着一个卖寿衣的人，都不敢转脸看你。”赛男听到这样的话挺难过，她害怕朋友们疏远自己，于是就尝试着让朋友看公司的产品。大家一看，才发现寿衣做得很漂亮，并不像想象的那么可怕。

赛男向大家介绍：“寿衣就是人去世后在葬礼上穿着的最后一件礼服。寿衣的本质就是衣服，只不过换了个名字而已，虽然受众面小，但它确实是人需要的东西。俗话说死者为大，寿衣能给予死者最后的体面和尊重。”

听完赛男的讲解，大家忍不住夸道：“你真厉害，勇敢去做自己认准的事情，你一定会成功的。”现在，别人再问赛男职业，她已经很坦然了，对遇到的各种反应也能一笑了之。

总要有人站出来，我愿做那个人

经历太多悲欢离合后，赛男发现了寿衣设计的意义——用一针一线慰藉的不仅仅是逝者，还有生者。因为对生者来说，逝者留在人世间最后的样子，也是他们永远活在亲人们心里的样子。

在赛男看来，当人们接受了寿衣承载着人对世间的眷戀，承载着家人的爱之后，就能自然而然地接受：寿衣不必永远都一个样子。于是，她从年轻人的视角出发，为寿衣的设计贡献了很多不错的点子。

有一次，赛男在苏州看到一款很特别的面料，它从不同的角度看颜色是不一样的，当即就被这款叫“色织罗”的面料深深吸引。后来，赛男用这种织法设计了一款寿衣，是蓝绿色的旗袍款，起名叫“蝶翠”。她希望借助这个精致秀美的名字，让人们改变对传统寿衣的想象。

一个除夕夜，一位女顾客说想为父亲提前购买一件绿色的寿衣，她已经找了很多家店铺，都没找到。为什么一定要绿色的？原来，对方的父亲年轻时在嘉峪关支边，对绿色有特殊偏爱。赛男十分感动，她去仓库翻了个遍，都没有找到绿色的款，还好找到一款绿色的面料，她就让做寿衣的师傅专门做了一套绿色的寿衣，帮女顾客的父亲完成最后的心愿。

经过赛男的手送出去的寿衣，每一件背后都有一个故事。当和这些真实发生的故事以及故事里的人接触多了之后，赛男对自己卖寿衣和做寿衣模特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最初那个见到寿衣都不敢直视的姑娘，如今在工作中发现自己看中的寿衣和寿盒，会和老板说：“这一款给我留着，我以后可能会用到这一款。”

公司每年都会组织寿衣设计大赛，入职后，赛男也开始学寿衣设计。除了向公司的设计师学，她还会去博物馆参观，翻阅传统服饰的书，看服装展，从中寻找思路。

在赛男的设计稿里，寿衣打破了外界印象中的沉闷、阴森、古板，她给衣服加了美丽的蝴蝶盘扣，衣襟贴上绣娘定制的手工绣片，还用上了香云纱、真丝等精致面料。她一共设计过10款寿衣，有中山装、现代款西服、古装剧同款汉服，还有旗袍。功夫不负有心人，赛男成为公司2020届寿衣设计大赛的冠军。

不光是自己设计，还要自己穿上，找到不足，进行修改。刚开始穿寿衣时，赛男心里很别扭，毕竟这是给死者穿的衣服。但她穿上新开发的寿衣，拍照或视频发到网上后，留言区全是充满善意的评论，有人说“挺好看的”，有人说“颠覆了传统认知里寿衣的样子”，还有人说她是“模特界的泥石流”，展现了“殡葬从业者的最高境界”。这些善意的评论坚定了赛男坚守在这个行业里的决心。

最让赛男开心的是，她时常和妈妈分享自己设计这些款式的思路和想法，还跟妈妈讲自己和顾客沟通时遇到的问题，一来二去，妈妈开始支持她的工作，甚至会帮她出谋划策。

赛男日常在运营岗，需要和客户大量交流，她的办公桌上除了电脑，还架起直播手机，方便随时给客户展示产品细节，解答顾客的疑问。很多客户对尺寸不了解、对上传图片的图案颜色也有疑虑，赛男就亲自穿上不同款式的衣服，在直播间里充当“模特”，细心地向客户介绍怎么穿戴使用。

即使已经在网店干了几年，任赛男依然不觉得自己是个典型的“女主播”，她的直播一点都不“隆重”，直播间里客人也不多，没有喧闹和推销，有一种让人动容的默契和理解。

见过赛男直播的，都会有个疑惑，“这些寿衣为什么跟普通人平常穿的衣服那么像呢？”赛男说：“寿衣其实是无所谓可怕与不可怕的，人们赋予它什么，它就带着什么温度。当人们把它和死亡联系起来，就会觉得害怕、忌讳;如果说这件寿衣承载着即将离世的人对这个世界的眷恋，以及亲人的爱意，即便它是一件寿衣，也是有温度的。”而她融入寿衣设计的理念就是，努力让寿衣这件特别的礼服体现生命之美，传承中国文化。

生老病死是每个人必经的过程，寿衣，作为人生的“最后一件礼服”，既需要给生者尊重，也需要给逝者体面。赛男觉得这是自己的责任：“总要有人站出来，为人们和世界的告别做一点事情，我愿做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