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补助与企业僵尸化关系：探讨市场化进程的调节效应

李田恬，叶建木，程卓俊

(1.武汉理工大学 管理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0；2.华中科技大学 经济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4)

目前，我国经济结构正处于转型时期，僵尸企业的存在造成了大量市场资源的浪费，这使得正常企业的生存空间被压缩，不利于宏观经济的高质量增长。2015年11月，李克强总理首次在国务院会议上提出要加快处置和清理僵尸企业。2016—2019年，中央各部委又相继出台了多份关于如何做好僵尸企业处置工作的文件。在此背景下，探讨僵尸企业形成的根本原因对解决现有僵尸企业存在的问题和预防新的僵尸企业产生具有重要作用和现实意义。

僵尸企业常年连续亏损，无法产生经济效益，需要依靠政府补助和银行援助得以生存。申广军[1]从企业角度出发，指出违背比较优势、缺乏自生能力的企业更容易成为僵尸企业。PEEK等[2]从银行角度认为银行出于掩盖不良贷款的目的或在政府压力下，会对经营状况不良的企业提供援助。何帆等[3]通过研究总结了僵尸企业的3种识别方法，并指出政府在僵尸企业形成中扮演了重要角色。黄少卿等[4]结合僵尸企业的分布与特征事实，认为体制性因素下的政府干预是僵尸企业存在的根本原因。聂辉华等[5]通过研究发现地方政府为了完成以GDP为主要指标的绩效考核，会与濒临破产的企业进行“合谋”，进而催生了僵尸企业。陈运森等[6]通过实证分析证实了省级官员的主政经历带来的地域偏爱也是僵尸企业的重要成因。其中，政府补助是政府对企业生产活动和投资决策进行干预的重要手段之一。

已有研究多从政府补助的负面效应出发，探究政府补助与僵尸企业的关系。但目前学术界关于政府补助的政策效果存在正面效应和负面效应两种不同意见。此外，政府补助的配置和利用效果与企业所在地区的市场环境密切相关。在我国特有的制度背景下，各个地区市场化进程存在差异，政府补助与企业僵尸化的关系是否会受到不均衡市场环境的影响，这也有待探讨。

为此，笔者从政府补助经济后果的异质性出发，建立政府补助与企业僵尸化的非线性回归模型来探究二者之间的关系，并基于政府与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不同功能角色，将市场环境纳入研究框架，探究市场化进程对政府补助与企业僵尸化的关系是否具有调节作用，以期为僵尸企业治理过程中协调政府与市场关系，提高资源配置效率提供一定的参考。

1 理论分析与假设提出

1.1 政府补助与企业僵尸化

僵尸企业最早出现于日本。20世纪90年代，日本“泡沫经济”破灭后，许多企业陷入债务危机。为了维持社会稳定并减少坏账损失，银行不得不为这些企业持续提供贷款，从而形成了企业“僵而不死”的恶性循环。僵尸企业在美国、欧洲、韩国等地也曾出现，这些企业具有以下典型特征：①效率低下，经营困难，亏损严重；②长期依靠政府和银行的不断“输血”[7]。

如果没有银行和政府等外界支持，那么僵尸企业很难在市场竞争中存活。政府补助作为政府对企业投资决策进行干预的重要手段之一，目的是通过提供资金支持鼓励企业的生产和研发活动。但企业存在为了获得政府补助而提供虚假信息的寻租动机。安同良等[8]指出信息不对称的存在使政府对企业的情况了解有限，无法针对企业的不同状况采取相应的补助政策，从而导致稀缺的政府补助资源可能错配给提供虚假信息的企业。对于管理制度落后、市场竞争压力缺乏的亏损企业，政府补贴无法产生激励效应，反而挤压了正常企业的资源空间，造成公共资源的浪费[9]。同时，通过逆向选择轻松获得补助资源的企业，会越来越倾向于向政府寻租，进而丧失降低成本和提高生产效率的积极性[10]。此外，政府为了保证就业、维持经济稳定并确保政绩，会对企业施加压力使其承担一定的政策性负担，再通过政府补贴维持其生产经营[11]。长此以往，企业决策行为逐渐偏离持续经营目标，自生能力不断削弱，最终因缺乏“比较优势”而沦为僵尸企业。

政府补助的政策效应并不都是负面的，如魏长升等[12]通过研究发现政府补助能够促进企业研发投入，提高企业生产效率，对企业经营具有促进作用。邵敏等[13]指出不同额度的政府补助对企业生产率水平具有不同的影响，适度的政府补助有助于企业生产效率的提高，反之则会抑制企业生产效率。毛其淋等[14]认为当政府补助低于某一水平时，企业风险承担水平会随之增加，但当政府补助大于临界值后，不利于企业风险承担水平的提高。宋建波等[15]从投融资约束角度进行研究，发现在投资约束企业中，政府补助会促进僵尸企业的形成，而在融资约束企业中，这一结论并不成立。

综上所述，学者们对政府补助的政策效应尚未形成一致结论。为此，笔者提出以下假设：

假设H1政府补助与企业僵尸化具有“U型”关系。

1.2 市场化进程对政府补助与企业僵尸化的调节作用

市场化进程可综合反映一个地区的经济、社会和法律环境的完善程度。王小鲁等[16]指出由于地区资源、地方政策及历史条件存在差异，我国各地区的市场化进程有所不同。不同地区市场化进程的差异，使得该地区面临的政府干预程度、法律体制完善程度和市场竞争程度也有所不同，进而影响资源的配置效率和企业的经营行为。

在市场化进程低的地区，政府与企业间存在严重的信息不对称，政府更有可能基于非市场因素为企业提供补助，降低了政府补助的配置效率，弱化激励效应。在市场环境不完善的情况下，企业寻租空间和寻租动机会增强，而这些寻租活动会降低企业研发创新、改进生产的积极性，抑制了企业自生能力的提高，使企业丧失经济活力，难以实现可持续发展，从而造成企业微观行为扭曲和资源配置无效，增加了产能过剩现象，最终催生出大量的僵尸企业。

在市场化进程高的地区，市场竞争环境相对公平，监督机制较为完善。钱爱民等[17]认为在外部治理的约束下，企业能够规范进行生产经营，将精力投入到技术创新和生产效率的改进中。余明桂等[18]研究表明市场机制越完善，越能够约束企业对政府补贴的寻租行为。此时，政府会通过完善相关法律法规为企业创造相对公平的竞争环境，企业也会为了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存活，提高自生能力和比较优势，企业对政府的依赖程度降低，政府补助与企业僵尸化不具有必然的联系性。综上，笔者提出以下假设：

假设H2市场化进程对政府补助与企业僵尸化之间的关系具有负向调节效应。

2 研究设计

2.1 样本选择与数据来源

笔者选取2014—2018年我国沪深A股上市公司作为研究对象，并对样本做如下处理：①剔除金融、保险业上市企业；②剔除主要财务数据有缺失的公司；③剔除当年进行IPO的企业。最终共获得有效样本9 783个。

政府补助数据由Wind数据库导出整理得出,市场化总指数评分来源于《中国分省份市场化指数报告(2018)》，其他数据均来自国泰安数据库。笔者采用Stata15.1软件进行数据处理和分析。为了消除极端值的影响，对所有连续变量按1%分位进行了缩尾处理。

2.2 变量定义

被解释变量采用文献[19]的做法，以“连续三年扣费后净利润为负”作为企业僵尸化(Zombie)的衡量方法。如果样本公司在(t-2，t)年扣除非经常性损益后的净利润连续为负，则该企业在t年被认定为僵尸企业，此时Zombie取值为1，否则取值为0。

解释变量采用文献[20]的做法，将政府补助(Sub)定义为企业当年获得的政府补助金额的自然对数。

调节变量采用文献[16]的做法，利用企业所在地区的市场化指数得分来衡量市场化进程(Market)。市场化指数得分越高，表明该地区的政府规范程度、非国有经济的发展程度、要素和产品市场及中介机构发育程度、法制完善程度越高。市场化进程用历年指数的平均增幅推算得出。具体变量定义如表1所示。

表1 主要变量定义

2.3 研究模型

为了验证假设H1和假设H2，即政府补助与企业僵尸化的关系，以及市场化进程对政府补助与企业僵尸化之间的调节作用，构建回归模型，分别如式(1)和式(2)所示。

β3Controlsi,t+∑Yeari,t+∑Indi,t+εi,t

(1)

α3Marketi,t+α4Subi,t×Marketi,t+

∑Yeari,t+∑Indi,t+δi,t

(2)

式中：i、t分别表示样本所属的企业及年份；β1～β3、α1～α6分别为各变量的回归系数；α0、β0为常数项；δ、ε为随机扰动项。

3 实证分析

3.1 描述性统计

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结果如表2所示，可看出僵尸企业的平均值为0.082 8，表明僵尸企业的数量占比为8.28%。政府补助的标准差为1.542 3，说明我国上市企业获得的政府补助存在较大差异。其中，政府补助的最小值为3.979 7，最大值为20.037 1，平均值为16.204 7，表明上市公司获得的政府补助普遍较高。市场化进程和公司规模的标准差分别为1.788 2和1.116 4，可知我国各地区市场化进程和上市公司规模存在较大差异。

表2 变量描述性统计结果

3.2 相关性分析

各变量之间的Pearson系数相关性分析结果如表3所示，可看出僵尸企业与政府补助的相关系数为-0.023 7，且在5%的水平上显著。市场化进程与僵尸企业的相关系数为-0.127 5，且在1%的水平上显著，表明当企业所处地区市场化进程越高时，企业越不易成为僵尸企业。企业规模与僵尸企业、盈利能力与僵尸企业的相关系数分别为-0.114 6、-0.316 1，说明规模越大、盈利能力越强的企业，成为僵尸企业的可能性越小。资产负债率与僵尸企业、上市年限与僵尸企业的相关系数分别为0.149 2和0.167 0，说明资产负债率越高、上市年限越长的企业越有可能僵尸化。变量之间的相关系数多小于0.500 0，表明变量间不存在严重的多重共线性问题。

表3 各变量之间的Pearson系数相关性分析

3.3 回归分析

3.3.1 政府补助与企业僵尸化

为了检验政府补助与企业僵尸化是否存在“U型”关系，对模型(1)进行回归，结果如表4所示。通过对比添加控制变量前后的回归结果可以看出，添加控制变量后政府补助及其平方项回归系数的显著性并未发生改变，这两项的回归系数分别为-0.089 2和0.003 2，且均在1%的水平上显著，说明政府补助与企业僵尸化存在“U型”关系。

RICHARD等[21]指出，仅通过平方项系数的显著便得出变量之间存在“U型”关系是不严谨的。笔者基于LIND等[22]提出的三步检验法，进一步检验政府补助与企业僵尸化的“U型”关系是否存在。首先，政府补助的平方项系数显著且符号为正，符合上述假设预期。其次，在政府补助的最小值(3.979 7)处，斜率为β1+2β2×3.979 7=-0.063 7<0；在政府补助的最大值(20.037 1)处，斜率为β1+2β2×20.037 1=0.039 0>0，通过了两个斜率检验。最后，根据回归结果计算的“U型”曲线转折点为13.937 5，处于政府补助的数据范围内。因此，政府补助与企业僵尸化的“U型”关系真实存在，假设H1得到验证。

从控制变量的结果看，公司规模与僵尸企业呈显著负相关关系，盈利能力与僵尸企业呈显著负相关关系。这说明当企业盈利能力越强、规模越大时，成为僵尸企业的可能性就越小。资产负债率与僵尸企业呈显著正相关关系，表明偿债能力较低的企业更容易成为僵尸企业。上市年限与僵尸企业呈显著正相关关系，则证明了成熟期的企业更容易产生僵尸化问题，与宋建波等[23]的观点一致。

3.3.2 市场化进程的调节作用

通过模型(2)检验市场化进程对政府补助和企业僵尸化的关系是否有调节作用，结果见表4，可以看出政府补助及政府补助平方项的回归系数分别为-0.104 3和0.003 7，且均在1%的水平上显著。市场化进程的回归系数为-0.027 4，在5%的水平上显著。市场化进程与政府补助的交乘项、市场化进程与政府补助平方项的交乘项的回归系数分别为0.024 3和-0.000 7，分别在5%和10%的水平上显著，表明市场化进程会削弱政府补助和企业僵尸化之间的“U型”关系。当市场环境较好时，政府补助与企业僵尸化的“U型”关系会减弱；当市场环境较差时，政府补助与僵尸企业的“U型”关系会增强，由此假设H2得到验证。

表4 模型回归结果

3.4 内生性检验

为了降低政府倾向于向僵尸企业提供政府补助这一内生性问题导致的研究偏差，笔者将前一期的僵尸企业作为被解释变量，重新检验上述假设，结果如表5所示。从“U型”关系检验结果可以看出，政府补助、政府补助平方项的回归系数分别为-0.013 3和0.000 9，且均在1%的水平上显著。因此，政府补助与企业僵尸化存在“U型”关系，即在一定范围内，政府补助越高，企业僵尸化风险越低；当超过这一范围后，政府补助的增加会提高企业僵尸化的概率。从市场化进程调节作用的检验结果可以看出，政府补助的平方项与市场化进程交乘项的回归系数为-0.000 2，且在10%的水平上显著，表明市场化进程能够抑制政府补助与企业僵尸化的“U型”关系。内生性检验结果与前文回归分析结果一致，可见研究结论较为可靠。

表5 内生性检验结果

3.5 稳健性检验

文献[22]指出，对于调节作用的检验，在非线性模型中采用传统的检验交叉系数的方法会有偏差。因此，笔者将样本数据按市场化进程分为高市场化进程和低市场化进程两组，选用Logit模型(因被解释变量企业僵尸化为0-1虚拟变量)对市场化进程的调节作用进行稳健性检验，结果如表6所示。从表6可以看出，在全样本中，政府补助及政府补助平方项的回归系数分别为-2.312 2和0.085 7，且均在1%的水平上显著，与上文结论一致。在高市场化进程组中，政府补助及政府补助平方项的回归系数分别为-2.170 7、0.081 7，且均在5%的水平上显著；在低市场化进程组中，政府补助及政府补助平方项的回归系数分别为-2.459 5、0.090 9，且均在1%的水平上显著。这表明企业所处地区的市场化进程越高，政府补助与企业僵尸化的关系越弱。更换模型后检验结果并未发生改变，可见研究结论较为稳健。

表6 Logit模型检验结果

4 结论与建议

4.1 研究结论

(1)笔者以2014—2018年我国沪深A股非金融类上市公司为研究对象，对政府补助与企业僵尸化的关系展开研究，结果表明政府补助对企业僵尸化具有“双刃剑”效应。在一定范围内，政府补助的增加能够降低企业僵尸化的风险；但当政府补助超过一定水平后，企业变为僵尸企业的概率会增大。

(2)基于政府与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不同功能角色，将市场环境纳入研究框架，探究市场化进程对政府补助与企业僵尸化之间关系的调节作用，结果表明市场化进程对政府补助与企业僵尸化之间的“U型”关系具有负向调节作用，即良好的市场竞争环境能够降低企业对政府的依赖程度，促使企业规范地开展生产经营活动，努力提高自生能力和比较优势。

4.2 政策建议

(1)政府应减少对企业经营的干预，让市场发挥其应有的调节作用。积极推进自由、公平的市场竞争环境的建设，充分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过程中的作用，鼓励企业遵循市场规律开展生产经营活动。同时，加快市场化改革，依靠市场化的手段解决僵尸企业的处置问题；逐步加强监管机制改革和法制建设，减少企业寻租空间，从而约束企业行为。

(2)建立完善的政府补助评估机制，为真正具有发展潜力的企业提供适当支持。依据市场因素建立合理的甄选机制，选择补助对象，降低政府补助与企业实际情况的错配。强化补贴资金定向使用管理，完善政府和企业双侧的政府补助信息披露制度。调动社会第三方力量，设立专门的监督部门，对政府补助的分配和使用实行监管，降低或避免逆向选择和道德风险问题。

(3)鼓励企业发展自身优势，提高自生能力。要从根本上解决僵尸企业问题，企业需将精力放在自身发展上。具体来说，大规模企业要发挥资源优势，突出创新优势；小规模企业应保持灵敏的市场嗅觉，提高生产效率，增加企业创新活动。充分利用好政府对企业的扶持资金，使政府补助真正成为企业发展的“补血剂”，而非“续命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