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远长“哈哈罗汉”陶瓷雕塑的美学意蕴初探

谷相均

(景德镇陶瓷大学，江西 景德镇 333403)

0 引言

纵观景德镇陶瓷雕塑史，佛教题材源远流长、贯穿历史发展长河。新中国成立以来，景德镇佛教陶瓷雕塑风格多样、大放异彩，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当属刘远长的“哈哈罗汉”。刘远长融合“学院派”开拓精神和老艺人传统手艺，从生活中提炼素材，在传承的基础上创新，从而达到意境悠远的艺术境界。“哈哈罗汉”创作于1981 年，至今已有40 年历史。40 年来，“哈哈罗汉”远销海内外，形成只要有华人就有“哈哈罗汉”的局面，甚至有人将“哈哈罗汉”当成神佛、菩萨供奉。“哈哈罗汉”见证了景德镇陶瓷雕塑史的发展。本文从静态、形象、结构、比例四个方面阐述“哈哈罗汉”陶瓷雕塑美学精神，展现老艺术家浓浓的匠心和创新精神。

1 “哈哈罗汉”动态的静穆性

“陶瓷雕塑具有静态的运动性，动态的静穆性的艺术特点，以静示动，寓动于静，表现出动态的静穆性。”[1]“它以运动的形态表现在艺术家的创作活动中，又以静止的形态表现在艺术家创造的作品上。”[2]陶瓷雕塑作品中刻画的人物，定格的是最具代表性的瞬间。它无法像舞蹈那样表现连续的动作，只能选择最精彩、最有代表性的一面。这一瞬间最能显示人物的内在精神状态和思想情感。所以，有人称陶瓷雕塑是“静止的舞蹈”。景德镇传统陶瓷雕塑注重“写意”，是个性化普遍性的艺术形象。刘远长的“哈哈罗汉”定格在最具代表性笑的瞬间，在静态中显示罗汉的动态特征。让观者看到“哈哈罗汉”后，不禁发问它在笑什么？笔者认为：“哈哈罗汉”创作于改革开放后，当时中国正在经历过渡时期，人民生活虽不富裕，但生活水平逐步上升。人民解决了基本的温饱问题，有了更高的精神层次追求。大众开始瞩目艺术品，选择寓意深刻的陶瓷雕塑作品以满足大众内心美的需求。“哈哈罗汉”正迎合了人们对于美好生活和健康长寿的愿景，用罗汉多福长寿、笑口常开的形象寓意人们迈向小康社会的欣喜之情。对于“哈哈罗汉”这一瓷雕作品，虽然不同层次、不同审美观点的观赏者对它有不同的观点和看法，但是，大家都能回归到同一个“开心”的主题，让观者心情愉悦。

在“哈哈罗汉”的创作中，既要继承传统，又要创新创造；既要反映传统，又要有现代生活的气息。20 世纪80 年代，人们思想相对封闭保守。如何突出主题又不夸张得过分，需要很强的功底和创新精神。“哈哈罗汉”盘坐于草席上，头部前倾、脖子伸长，还有被刻画得极为传神的嘴巴和眼睛，仿佛笑声从作品中透了出来。整体形象诙谐、轻松、幽默、滑稽，刻画了一个满面红光、皓齿红唇的罗汉形象。虽然是静态的陶瓷雕塑作品，但是观者看后感觉不是静态，而是动态。刘远长设计“哈哈罗汉”时，选择了笑时最合适的嘴唇开合度。脖子因笑时正好缩在身子里的瞬间，面部设计诙谐可笑，但又笑容可掬。五官虽然夸张，但又不过分。因为不夸张难逗人笑，过分又惹人生厌。尺寸拿捏得当，产生玩味不尽的美感。“哈哈罗汉”能选取到如此具有概括性的瞬间表现，充分体现刘远长敏锐的观察力，完美把控了动态的静穆性、静态的运动性。在“哈哈罗汉”衣纹的处理上，刘远长也花费了许多心思。作品线条简洁明快、流畅，好像微风吹过，衣袍随风摆动。观者又仿佛看到罗汉盘腿坐在草垫上，把衣袍顺势向后一搭，漏出草垫一边。作品虽为静态，却有很多动态的感受。“哈哈罗汉”的衣袍虽然没有配以繁琐复杂的纹饰，但是整体形象单纯、得体，不拖泥带水。衣纹简单但又有飘然的流动感，动中有静、静中有动、动静合一。

2 “哈哈罗汉”形象的单纯性

著名雕塑家王朝闻说过：“雕塑难以作复杂的描绘，而要求形象的单纯性。就一定意义上来说，单纯本身就是美，是一种美的表现形式。单纯既是雕塑的一种局限性，又是它的特长。”[2]由于陶瓷原料的可塑性限制和工艺条件的制约，陶瓷雕塑作品一般概括且单纯。陶瓷雕塑是“泥”与“火”碰撞产生的立体作品，它表现的每一个动作、神态、眼神都是单纯的。但是，陶瓷雕塑作品比绘画、石雕等更有凝聚力和空间力。瞬间形象的概括力对陶瓷雕塑作品来说非常重要，要让艺术品“活”起来、“动”起来的感觉。任何细节把控不好，就无法展现一件完美的艺术品。陶瓷雕塑艺术家们只能借用静态的形象调动人们的想象力，以弥补陶瓷雕塑在表现、运动、情节方面的局限，做到以小见大，以静见动。要“充分利用作品体积变化和外轮廓线所形成的节奏韵律感，赋予作品以象征性和寓意性，唤起人们相应审美联想，寓深远于简洁。”[3]刘远长创作的“哈哈罗汉”物象单纯，采用的浅色釉料古朴典雅。虽然陶瓷雕塑作品“哈哈罗汉”只表现一个动作和表情，但是在人物刻画过程中，半月牙状张开的嘴、缩在衣领里的脖子、飘动的衣纹，表现了动作的单纯简洁。同时，“哈哈罗汉”与周围的关系单纯，去掉了多余的背景和修饰，只单纯刻画一个盘腿罗汉的形象。“哈哈罗汉”就是在这样不断打磨、推敲、传承、创新中凝练出来的艺术作品。它打破人们心中罗汉正襟危坐的传统形象，不断构思重组、进行艺术的夸张设计，使整个“哈哈罗汉”的形象单纯，但内心丰富，让观者回味无穷。“雕塑不可能也不必要把一切东西都记录下来，它的任务不在于逼真地、琐碎地描写动作细节，表现非常个性化的内心活动和外部特征，而在于高度概括的表现富有理想化的单纯性格、品质和气概，体现人的本质力量。”[3]

“哈哈罗汉”形象的单纯性体现在多个方面：如颜色上采用浅色调处理；衣袍采用白纹片色；头发用灰黑色；脸用淡褐色。形象简明扼要且单纯，色彩既淡雅又突出罗汉形象特征。刘远长曾说市场上“哈哈罗汉”的仿制量大概在1000 万左右。这几十年仿制的生产线上可以养活1000 个工人。由此可见，刘远长系列作品的巨大影响力和在市场上受欢迎的程度。市场上的仿制品把衣袍填上各色墨纹、夸张面部表情形态等，观者看后觉得累赘且没有美感。刘远长设计的“哈哈罗汉”五官显面善而又不做作；衣袍釉料只有白纹片色，单纯又不失大气，传递给人们一种安定祥和之感。米开朗基罗曾说：“好的雕像应当是即使从山上滚下来也不会摔坏。”这对于景德镇部分捏雕、镂雕并不适用，但刘远长的“哈哈罗汉”完美地诠释了这句话。其整体做成球状、体积感强，好像从山上滚下来也不会破。观者看到“哈哈罗汉”可以回味人生，虽曲折颠簸但终能平安度过，能消融世间一切烦恼，其志常在、其人常乐。刘远长谈及“哈哈罗汉”创作理念时，用单纯的色彩和表现手法，以丰富多彩的现实生活为基础，对传统罗汉形象提炼再创新。在传统的罗汉造型上有所突破，把“学院派”、老艺人传统的手工技艺与现代人们观念相结合，创作一个让老百姓喜闻乐见的作品。刘远长抓住罗汉“笑口常开”的特征进行再创造，取名为“哈哈罗汉”，把欢笑送给人间。

3 “哈哈罗汉”结构的完整性

“哈哈罗汉”的美不仅在于容貌和体型的美，还在于姿态、风度的美。整个哈哈罗汉的灵魂不仅仅集中于眼神、嘴巴这些简单的点上，而且通过眼神、嘴巴等部分把整体的灵魂表现出来。“每一部分都服务于主体，都与作品的内涵发生必然的联系，表现内涵的部分内容”[1]。整个哈哈罗汉的外形结构完整严谨、精心塑造，不仅包括盘坐在草席上时衣服的堆叠、衣纹的刻画、滑稽的五官、缩进衣袍的头部，就连脸上的笑肌都塑造完整，使整个作品充实且完美。哈哈罗汉的塑造将外在形象与内在情感完美融合，实现高度统一，完整刻画出一个寓意多子多孙、笑口常开、多福多寿的罗汉形象。“哈哈罗汉”是20 世纪80 年代传统陶瓷雕塑作品的创新，不雷同于历史人们心中的固有形象，夸张面部、协调比例，通过裂纹釉的造型呈现，组成一个完整的艺术形象，制成具有深层次审美价值的艺术品。

“哈哈罗汉”结构完整，完美地体现了陶瓷雕塑的结构美。整个“哈哈罗汉”笑容满面、眉眼弯弯、嘴巴开怀大笑成半月牙形状，因笑皱起来的鼻子、福气满满的大耳朵，每一个细节的把控都恰到好处。夸张的眼睛、嘴巴，整体看来给人以慈祥感，让观者看后心情舒畅，看着哈哈罗汉也不禁笑了出来。像“哈哈罗汉”这样优秀的陶瓷雕塑作品，“予观者的第一个印象应是稍有保留却寓意深远，使观者继续欣赏和思索，而不是一目了然……事实上，它应有其神秘和深藏的一面，而非一览无遗”[4]。刘远长创作的作品有600 多件，作品风格大概分为传统人物类、生肖文化类、现代陶艺类。他用简练的手法进行概括，使作品产生寓意无穷的艺术效果。观者也可从“哈哈罗汉”这件作品中以一见十、从少见多，引申到刘远长各类题材的作品中，再从中体会刘远长对美学精神的传承和创新思维。刘远长夸张地把罗汉的身体做得像一个球，呼应人们心里对罗汉形象的认知，心宽体胖比喻海纳百川、包罗万象，可以带走人间的疾苦忧愁。他再用夸张的面部表情，表现出无忧无虑的罗汉形象。“哈哈罗汉”的服饰也是用单纯简单的衣纹修饰，在简练的同时还有衣纹飘起来的动感。与20 世纪80 年代各色加彩填充衣饰相比，这个白纹片色的裂纹釉装饰干净简单且更为传神，让人耳目一新，既传统又有现代韵味，使整个作品“添一点嫌弃累赘，减一点深感不足”。这样使得一个惹人发笑的罗汉形象坐在漏了一角的草席上更加亲民，让人看后感觉罗汉并不是远在天边，好像就在身边一样。欢乐的情绪不仅通过眉眼、表情、身型等身体的某一部位展现，而且通过整体形象展现出来。

4 “哈哈罗汉”比例的和谐性

“哈哈罗汉”瓷雕作品各个部分之间的尺寸都有一定的比例关系，这个完整的艺术形象看起来如此和谐，就是因为诸多比例关系处理得当。比例的和谐性特征为形象的艺术夸张性创造了条件，艺术的夸张性一般分为局部夸张和整体夸张两种。“哈哈罗汉”就采用整体夸张的方式，使整个罗汉看起来像一个球的姿态。虽然整体形象夸张，但看起来并不感觉奇怪。刘远长说：“没有夸张，就没有艺术。景德镇古装人物瓷雕，最讲究形象的夸张传神，最讲究装饰性。”[5]所以，这种夸张是合理的，不是过度表现。“哈哈罗汉”十分完美地刻画出一个多福的罗汉形象，五官与身材的比例都呼应“开心”的主旨，以和谐、完整的艺术形象呈现出来。“一件好的艺术作品，规定性越少，不确定性越大，作品的审美随意性也越大”[6]。英国雕塑大师亨利·摩尔认为：“一件有生命的雕塑，是活生生和有能力的，无论雕或塑，都应给人一股由内而外的力量和生生不息的感受。”也正如恩格斯致玛·哈克奇斯的信中指出的：“作者的见解愈隐蔽，对艺术作品来说就愈好。”[7]刻画“哈哈罗汉”时，刘远长运用了夸张手法。但“哈哈罗汉”的比例又严格按照解剖学、透视学的要求，在现实生活中有原型可寻，夸张的同时合乎比例，使整个艺术品更加和谐。其与一个个罗汉艺术品相呼应，暗示给人们带来吉祥如意、兴旺发达的美好祝愿。

人物外形的结构比例关系是塑造人物形象的基础。“哈哈罗汉”的形态、动态、比例、表情、结构都是刻画的重点。马克思曾说：“人按照美的规律来建造。”人物陶瓷雕塑作品也是一样。陶瓷雕塑整个身体的比例大概以头颈为1，以站七、坐五、盘三半为标准，这样的身体比例符合黄金分割比例。“哈哈罗汉”刻画的就是一个盘腿坐在草席上的罗汉形象，头颈和整个瓷雕作品比例为1∶3.5。虽然“哈哈罗汉”没有颈，看起来有虎背熊腰之感。但是，作者夸张地放大了对头部的刻画，使整个作品比例和谐的同时还增添了喜感。“哈哈罗汉”面部的塑造也按照一定的比例，头长大概是鼻子长度的4 倍，头宽大概是眼睛长度的5 倍。除了头鼻、头眼比例关系外，面部五官的塑造也有特定比例，额头与鼻子相联结的垂直线，与鼻孔与耳孔的横直线，相交成直角。这样的设计，使“哈哈罗汉”形象和谐、美观。除身材比例与面部五官比例外，传统人物瓷雕作品中还有“十脸谱”“八字法”之说，脸型分为“国”“圆”“风”“田”“由”“用”“目”“王”“申”“甲”十脸谱。“哈哈罗汉”就采用“风”字脸，表现不拘世俗、豁达乐观的罗汉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