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 瑜,胡新宇,何裕隆
(1 中山大学附属第七医院医学人文部,广东 深圳 518107,chengyu@mail.sysu.edu.cn;2 中山大学社会学与人类学学院,广东 广州 510275;3 中山大学附属第七医院消化医学中心,广东 深圳 518107)
近些年来,有关医学人文精神的讨论日益增加。贺达仁[1]强调21世纪的医学是一个技术医学时代,这个时代必须高扬科学与人文精神。他认为科学精神必须和人文精神融为一体,并最终体现在医学实践活动之中。具体来说,医学人文精神包括医学的人道精神、人文的批判精神和独善(独立、完整、完善、完美)的人格精神。杜治政[2]也认为在当代,医学人文是医学的重要主题,医学人文观念的实践与增强都有助于解决医学技术发展中的缺陷和不足;同时,他将医学人文定义为医学技术中所凝结的精神,要求对人类生命给予关爱与尊重,这是以行善为目的的医疗保健服务的宗旨,涉及医学及保健服务这一终极价值目标的定位,进而可以认为医学人文就是医学的灵魂。简单来说,尽管学界尚未统一医学人文的准确定义,但是都在强调对于医学的实践对象——人的关怀。
有关医学人文精神的价值和意义是显而易见的。正如陈竺[3]所感叹的,“医学人文精神,我个人认为是医学的灵魂,是人的生命自诞生之时触及的第一文化形态,是人在生命过程中最软弱最痛苦之时恰恰最需要输送的精神景象。”具体来说,医学人文精神的价值可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对医学本身的意义;另一方面,则是对当今时代的价值。党的十九大明确提出实施“健康中国”战略,强调人民健康是民族昌盛和国家富强的重要标志,并指出要完善国民健康政策,为人民群众提供全方位全周期的健康服务[4]。“健康中国”战略的实施也离不开医学人文精神的建设,因为医学人文精神的培育不仅能为“健康中国”战略的实施提供有力支撑,更是实施“健康中国”战略的应有之义[5]。
在既往有关医学人文的研究中,除了上述有关医学人文精神的概念和内涵的学理性研究之外,大多数研究都是问题导向型的,学者们多基于当前社会中所面临的医学问题,针对性地提出培育医学人文精神的具体措施。比如医患矛盾频发的问题,以及医院公益性淡化的问题等。而本文则希望从历史中去追溯和挖掘医学人文精神,重点总结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在追求国家统一、抗击外来侵略的战争中体现出来的维护人民健康福祉的人文精神和红医精神,并借此来反思当前医学实践中的问题,总结其借鉴意义。
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中国共产党在长期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期间开创了许多极具人文关怀意义的改善人民健康的实践和探索,体现出很强的革命人道主义精神,也就是红医精神。这是马克思主义医疗卫生思想和中国实际国情的结晶,对革命事业的成功起到了重要的医疗辅助作用[6]。具体来说,这种革命时期的红医精神,是在革命战争时期,在党和人民军队的医疗卫生事业中所诞生的,因为在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就提出了“一切为了人民健康”的宗旨,要求医疗卫生工作者要践行救死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3]。即使到了现在,这种精神仍然具有极强的指导意义。正如习近平同志在纪念红军长征胜利8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所指出的,人无精神则不立,国无精神则不强。精神是一个民族赖以长久生存的灵魂,唯有精神上达到一定的高度,这个民族才能在历史的洪流中屹立不倒、奋勇向前[7]。同样的,革命时期的红医精神与实践融合了中国革命精神和医学人文精神,是中华民族珍贵的立身之本,也是当今人文精神的重要部分。本文旨在对其进行系统性的梳理,以彰显其力量和珍贵之处,并致力于将其核心精神落实于当前医学人文事业的实践之中,进而保证“建设让人民满意的医疗”相关工作的顺利开展。
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指的是自“五四运动”至新中国成立的这段时间(即1919—1949年),在这30年内,共产党人带领全中国完成了新民主主义革命,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取得胜利,并最终成立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实现了全民族的解放。在此期间,共产党人一直面临着缺医少药的问题,然而,恶劣的生存环境以及残酷的战争局面却又为医疗实践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面对这种严峻的局面,党和领导人都高度重视医疗救治工作。1928年,毛泽东提出要巩固军事根据地,除了要修筑完备的工事和储备充足的粮食,还要建设较好的红军医院[8]54。与此同时,除硬件设施之外,在共产党人之中涌现出来的红医精神更是当时卫生事业的核心价值内驱力,是革命战争时期医疗战略的有机组成部分,最终演变成了革命事业成功的有力保障。
具体来说,革命时期的红医精神拥有诸多特质,当时的共产党人秉持着艰苦奋斗的品质,以救死扶伤为己任,坚持广泛的群众路线,重视医疗事业,并且将个人的医疗技术看作是拯救国家的有力武器。为了更好地阐述革命时期红医精神的核心内容,本文将其划分为三大块,分别是中国古代传统医学人文精神、西方现代医学人文精神以及马克思主义的人文精神。因为这三种精神至今仍是现代医学人文精神的理论渊源,其中,中国传统医学人文精神是源头活水,马克思主义人文精神是核心指导,西方医学人文精神是外来借鉴[5]。而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这一特殊阶段,西方现代医学正逐步在中国大地上站稳脚跟,古代医学的优良传统也仍在延续,马克思主义精神更是得到了广泛传播。在此背景之下,不同思想和群体之间的交流更为频繁直接,这三种精神之间的交融互鉴也表现得尤为明显,由此诞生出了极富特色的红医精神。下文将深入分析这三种精神的主要特点,以求全面地展示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红医精神的价值所在。
在中国的传统医学之中,医家秉持着“病家求医,寄以生死”的原则,在追求医疗技术之外,十分强调医者的从业精神,“凡为医之道,必先正己,然后正人”,这尤其表现为对患者的态度和责任。我国传统医学中蕴含着大量的古代哲学,高度重视天人关系,以自然为中心,主张将人看作是一个整体,关注人的心理和精神世界[9]。此外,儒家“仁”的思想与“礼”的观念也影响着医者的言行举止,认为医学的最高目的在于治病救人,医者行医要遵守严格的行业规范,追求医患信和[10]。这种以人为本,以患者为中心的指导思想在革命时期发展为了医患之间的互惠关系,以及平等看待患者的态度。
受古代传统医学人文精神的影响,革命时期的医务工作人员非常体恤患者的生活状况,重视与患者的日常沟通,坚持群众路线。毛泽东于1934年提出“要解决群众的穿衣问题、吃饭问题、住房问题、柴米油盐问题、疾病卫生问题、婚姻问题。总之,一切群众的实际生活问题,都是我们应当注意的问题。假如我们对这些问题注意了,解决了,满足了群众的需要,我们就真正成了群众生活的组织者,群众就会真正围绕在我们的周围,热烈地拥护我们”[8]136-137。因此,医务人员会积极地为患者考虑,宁愿牺牲自己,也要保证更多的人能够接触到好的医疗资源。中央苏区医界“四大金刚”之一戴济民因体恤红军条件之艰苦,于1930年主动动员其他医生,筹建了工农革命红色医院。由于当时医院缺少药品器械,戴济民便将自己私人医院里面所有能用的东西都贡献了出来,之后还主动要求降低自己的工资标准,愿意与红军将士同甘共苦。此外,戴济民还主动关心伤病员的生活,同他们聊天,给他们带去了精神和心灵上的安慰[11]。正如毛泽东所预料的那样,这些医务人员为广大群众着想的赤诚之心收获了赞赏与感激,群众纷纷贡献绵薄之力为医务人员提供帮助,服务于革命事业。一旦革命需要帮助,老百姓都会积极应答,还会主动送上自家的东西补充军队物资,甚至会在碰上危险的情况下帮忙掩护。这种感激之情成了一种精神力量,鼓舞着战士们的战斗热情,医患之间形成了良好的互惠关系,并且超越了个体,泛化成了群体之间的互帮互助。即使在现在,人们对于革命医务战士的歌颂仍在继续。在贵州遵义,有一座以“红军坟”命名的墓,墓前矗立着一尊红军铜像,它的原型是红军的一名卫生员,叫作龙思泉,1935年在长征途中,为了给当地的父老乡亲治病,龙思泉不幸在归队途中被敌军袭击,村民们为了纪念他,只能为他立个碑,但又不知道他的姓名,最终决定叫作红军坟。直到今天,依然有人会来到这里进行祭奠缅怀[12]。与之相似的故事还有很多,持续感染着一代又一代人,这种对于革命战士的长久纪念,也不失为一种互惠精神。
传统医学要求医者在对待患者时,应该一律平等。孙思邈强调说“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媸,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13]。秉持着这一原则,革命时期的医疗事业尽管受到了物资紧缺的限制,但是始终面向着全体战士和广大群众,并且一直坚持平等的观念,对患者一视同仁,不以身份和经济地位作为判断标准。在苏区时期,频繁的战事带来了众多的红军伤病员,为了确保他们的救治,1934年,总卫生部提出了“一切为了伤病员”的口号,这一口号面向全军卫生部门,成了全体医务人员的行动指南[14]。他们的三大行医原则就是:为所有人治病、治所有的病、尽心尽职治病疗伤[15]。当时在军队内部实行民主主义,官兵平等,士兵们有表达的自由。毛泽东指出,对于敌军的宣传,最有效的办法就是释放俘虏和医治伤兵,这些办法让士兵们十分满意,新来的俘虏兵精神得到了解放,这种民主主义很快就熔化了敌军心理防线[8]65-67。当然,一视同仁的态度还表现在对待老百姓的态度上,这些都最终凝聚成了夺取革命胜利的坚实力量。
西方现代医学的发展,离不开科学技术的进步,实验医学的产生帮助人们更为清晰地认识了人体内部结构的生命运动,带来了医学事业的长足进步,保障了人类的生命健康。这也让西方现代医学人文精神十分重视职业技能,认为专业素养是人文理念的重要基础。革命时期的红医精神也吸收了西方现代医学人文精神的内涵,并主要表现在两个层面:一是技术上对于患者的治疗,指的是医学的求真精神,对医学领域的不断求索以实现解除人类病患达致健康的目的;二是获取社会效益和个体利益的平衡,表现的是对于医学崇善的追求,要求发挥医学“医乃仁术”、救死扶伤的精神[16]。这些不仅确定了医生的职业标准,强调技术上的持续精进,也规定了医生的职业品德,要求坚持以救死扶伤为己任。
在新民主主义革命的三十年间,中国共产党历经了几次大规模的作战,无论是长征时期,还是抗战时期,军队对于医疗的需求都非常大。当时的共产党人为保证后方医疗支持的持续性提供,提高医疗技术水平,不少医务工作者都坚持医教研并重的策略,并且十分重视公共卫生事业。首先是医院的修建,毛泽东、傅连暲、贺诚等都非常注重医院的工作,以确保伤员的集中救治。其次就是教学活动的安排以及教材的编订。为了缓解医务人员短缺的问题,1931年底,在毛泽东的领导下,中国共产党的第一所红军学校——中国工农红军军医学校在中央苏区成立,学校的办学方向正是为战争培养“红色医生”,使他们“政治立场坚定,医疗技术优良”[17]。彭龙伯于1932年正式被任命为红军军医医院的校长,当时他既是校长也是教员,承担了好几门主课的讲授任务。尽管学校的条件十分简陋,彭龙伯也坚持夜里和教员们凭借记忆编写简易教材,之后再刻写、油印、授课。他还一直告诫同学们一定要知识广博、技术精良[18]。抗日战争时期的国际友人柯棣华、马海德等也十分积极地为八路军培养医护人员,他们认为外国医疗队不仅要提供技术工作,也要培养医务人才,这样即使他们离开了,留下来的人才也能承担起医疗任务,这种可持续的思想有效地提高了军队整体的医疗水平[19]。除此之外,由于当时的生活条件较差,加上长期集中作战的需求较大,所以公共卫生事业也尤为重要,比如对于饮用水卫生的重视,以及当时一些常见传染病,例如疟疾、天花的防控。1942年春,一种叫作“吐黄水病”的急性传染病在延安迅速蔓延,且死亡率很高。为了控制传染病的蔓延趋势,徐根竹组织了一个防疫小组,带着他们来到了疫情集中区域,为每位患者都做了检查治疗。同时,徐根竹等还深入调查了这个传染病的发病原因,最后发现这些都是因为喝脏水而造成的。于是他们绘制了具体的疾病分布图,对每家每户都开展卫生宣传,还专设了卫生井,为遏制传染病的扩散提供了有力措施[20]。以上各个方面都说明当时的医务人员面临着十分严峻的挑战,既要克服物资不足的困难,又承担着沉重的治疗任务,常常需要一人身兼多职,进行全方位的管控。但是他们也仍然迎难而上,积极进取,重视医疗技术,提高救治水平。
作为军队的后勤人员,革命时期的医务人员虽不能去前线作战,但是始终牵挂着前方的状况。他们也意识到,前线是医疗需求量最大的地方,尽管风险也随之增加。为了及时的抢救伤员,不少医护人员都抱着救死扶伤的信念,主动前往一线进行救护。1947年秋,当时正担任白求恩国际和平医院院长的徐根竹为协助进行第二次榆林战争,积极前往一线,并在附近设立临时手术室。由于已经经过了一天多的行军,大家都劝他休息一下,但他却不愿意花费太多时间休息,表示“现在首要的任务是抢救伤员,时间就是伤员的生命,马上开始手术!”最后不幸葬身于敌军的轰炸之中,年仅31岁[20]。此外,还有相当多的医务人员都在前线贡献出了自己的力量。“华东一级人民英雄”李兰丁曾在4天4夜转运4000多名伤员,还在一天内组织搭建了能够容纳800名伤员的转运棚,布置了能够容纳400名伤员的病房[21]。在她负责领发、管理药品的那段时间里,即使是在敌人的炮火面前,李兰丁也能从容不迫地将药品和器材通过小木船运输出去,因为在那种情况下,药品器材都是宝贵的财产,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22]。在苏区根据地时期,一旦有战斗,他们又得在第一时间设法上前线救治伤员,仅有的几个医生奉行铁的纪律:“不能丢下一个伤员”,不休不眠地救治伤员[17]。为伤员减轻痛苦的信念支撑着他们勇于克服困难,无视战争的残酷,义无反顾地奔赴最需要他们的地方。
马克思主义人文精神是红医精神的内核。马克思主义人文精神衍生于马克思主义,是革命党人的重要精神支撑。具体而言,马克思主义人文精神包括五个方面,一是立足社会实践,关心群众疾苦、维护和实现群众利益诉求的民生精神;二是扎根现实生活,从事实践活动的人到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人本精神;三是引导所有人投身于人类解放事业以实现人生价值的奋斗精神;四是在社会实践的基础上,将追求每一个个体真正的自由全面发展作为最高人生理想的自由精神;五是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济世情怀,这来自于对实现无产阶级解放和全人类解放的追求[5]。这在革命时期浓缩为两种医学人文精神,一是实践至上,在实践中摸索,在实践中总结出一套适合中国国情以及当时作战环境的医疗模式;二是救人救国,将自己的医术看作是与敌对抗的武器,为实现革命的胜利和民族的解放不惜牺牲自己的利益。
在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人探索出了许多具有中国特色的革命策略,无论是“农村包围城市”的革命道路还是抗日战争时期的“游击战”,都体现了革命党人立足于中国国情、灵活应对的特点。在医疗卫生事业方面也是如此。傅连暲最初在开展红军卫生学校的教学时,由于学生的基础较差,他时常担心实际的教学效果,毛泽东听完之后就建议说,“你要改变一下方法,专挑部队最常见的病来教,挑部队最常用的药来讲,讲了还听不懂,你就做给他们看”[23]。1933年,时任总卫生部部长的贺诚起草了《卫生管理条例》,在临时中央政府中央执委会讨论的过程中,毛泽东认为有些要求过高,在当时难以做到,要求必须有事实的依据。听了毛泽东的建议之后,贺诚深入当地做了一系列调查,最终形成了《卫生运动纲要》和《卫生防疫条例》,成了当时指导防疫卫生运动的制度性文件[24]。白求恩则更加富有创见性,为了适应游击战的特点,白求恩提出在每一个旅都组织一个流动医疗队,方便连接起前方部队的急救站以及后方的医院。他还创办了“特种外科医院”,将医院建立在群众之中,这样伤员就可以得到群众的护理和保护。此外,白求恩还提出要组织志愿输血队,通过把当地群众的血型化验出来,登记造册,以解决手术时候的血源问题。不仅如此,白求恩还改造了老百姓卖花生糖的篮子,制成了换药篮,带着它走家串户给伤员换药就会既方便又省力[19]。还有“卢沟桥”的发明,它在出行时可以搭在骡背上,里面携带的药品和小器械能够满足一百台手术和五百次包扎所需[25]。包括对中医的学习,以及对少数民族医学的借鉴都表明了他们重视实践、关心群众疾苦的精神。这些都足以可见,当时的医务人员为了更好地服务于伤员,发挥了自己无穷的智慧,也大大提高了救治的效率。
在革命时期的特殊历史背景之下,很多医务人员都怀揣着救人救国的理想。正如马海德所说,“我也在不知不觉中,逐步加深了对中国被压迫人民革命事业的无限同情,以及对中国工农红军的无比崇敬和向往。认识到要改变中国的社会状况,单靠行医是不行的。我开始意识到,我可能一天可以医好一位患者,但那个社会制度却能让成千上万的人,在同一天死去”[26]。他们发现,光是治好一两个人不足以改变中国的命运,必须投身于革命,才能作出更多的贡献。于是他们舍小家为大家,将个人利益置于身后,这种精神最终成了他们克服重重困难的根本支撑。白求恩为了抢救伤员不幸患上败血症,在他的纪念仪式上,毛泽东高度称赞他是一个毫无自私自利之心的人,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27]。也正是在救国情怀的引领之下,傅连暲成了一名革命战士,在1932年的时候,他离开了自己的妻儿,还主动提出要把自己的福音医院从福建搬到当时中央政府的所在地——瑞金去,并于1933年初正式成立了中央红色医院,解决了当时很多红军的治疗问题。在长征的路途中,傅连暲几次险些丧命,战争就是命令,伤员就是目标,他在没有手术室,也没有手术必备的药品器械的情况下,随时随地都要做好抢救伤员的准备[28]。柯麟于1926年正式加入共产党,在1928-1935年的这段时间内,柯麟先后辗转了四五个城市做党组织的地下工作,他的医生身份常被用来做掩护,方便为革命同志提供避难所。1935年,柯麟来到澳门继续开设自己的小诊所,同时他还为当地的镜湖医院患者义务诊治,并最终于1946年正式成为镜湖医院护士学校的校长,把镜湖医院办成了当地最好的医院,镜湖医院最后也成了他掩护和救治革命同志的重要场所[29]。这些医务人员无一不是将国家利益和民族利益放在最优先考虑的地方,为实现民族解放平等的共同目标而努力。
总而言之,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的医务人员在继承传统医学人文精神的基础上,学习西方现代医学人文精神,弘扬马克思主义的人文精神,这些最终都凝聚成了强有力的红医精神,支撑着他们不畏艰险,勇于向前,为前线作战的后勤保障提供了坚实的后盾。需要强调的是,上述三种精神并非决然独立,而是相互交融,彼此关联。传统医学同样坚持以救死扶伤为己任,西方现代医学也非常重视实践。也正是在当时的特殊历史背景之下,这三种精神恰巧能各取所长,交流碰撞形成革命时期独特的医学人文精神。红医精神既是前线战场的重要补充力量,也帮助缓解了广大群众的疾苦,是时代特征的集中表现,更是中国革命人道主义精神的重要组成部分,最终成了获取革命胜利的内在精神驱动力。
2021年是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回望中国共产党自成立以来所经历的风风雨雨,更应该对今日之成就倍感珍惜。当前,我国的医疗技术水平也得到了极大的提升,但在人民群众对于医疗质量有着更高追求的同时,社会的医疗卫生事业却依旧面临着诸多棘手的问题。本文希望从革命时期的人物事迹中去挖掘红医精神,并进一步总结其借鉴意义所在,以服务于当下的医学人文建设事业,从而提升我国医疗卫生事业的服务水平。具体来说,可以从以下三个方面入手。
一直以来,艰苦奋斗都是中国共产党的优良传统,“中国共产党以自己艰苦奋斗的经历,以几十万英勇党员和几万英勇干部的流血牺牲,在全民族几万万人中间起了伟大的教育作用”[8]184-185。正是靠着艰苦奋斗的精神,共产党人才能跨越一道道障碍,最终带领全中国取得了胜利。医学的发展和精进同样离不开艰苦奋斗的精神,当前的医疗技术之所以能够取得如此辉煌的成就,也是靠一代代人努力钻研、刻苦学习积攒下来的。革命时期的医务人员更能体会到艰苦奋斗精神的重要性,他们吃苦耐劳,不求回报,在几乎没有任何收入的情况下也始终不忘医者仁心。
而现在,我国人民的生活水平已经不同往日,革命时期所担心的缺医少药问题早已得到了解决。人口流动、物品交流的加快,包括自然生态系统的变化,都意味着当代社会仍旧无法避免突发性传染疾病、重大自然灾害以及全球卫生问题所带来的威胁,甚至可能会面临更严峻的挑战。这告诫大家仍然不能忘记艰苦奋斗的作风,在困难面前不能退缩,反而更加应该把握机会,珍惜当下,进一步诠释这一优良传统,赋予其现代性的意义。
在此基础上,医务工作者们还要学会积极探索、勇于创新。同样的,无论是革命的胜利,还是医学的进步,都离不开创新精神。中国的革命本身就极富创造性,“我们要把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的方法用到中国来,在中国创造出一些新的东西。只有一般的理论,不用于中国的实际,打不得敌人。但如果把理论用到实际上去,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方法来解决中国问题,创造些新的东西,这样就用得了”[30]。于是共产党人创造了中国特色的革命道路。革命时期的医务工作者也十分智慧,他们常常因地制宜,就地取材,创造性地提出了许多医疗战略,发明了各式各样的医疗用品,有效地弥补了医疗资源不足等缺陷。比如在苏区时期,为克服药品匮乏等实际困难,医务人员常常因地制宜,就地取材,用盐水代替消毒药品,用浓碘酒代替止血药物等[18],这种创新精神是革命能够取得最终胜利的重要保障。
无论是时代的变迁,还是医学的发展,将来可能面临的问题都是未知的。面对日新月异的国内环境和变化莫测的国际形势,党和国家在制定卫生健康领域的指导方针时,也在不断地发展创新。党的十九大在充分考虑到人民群众对于美好生活需求的基础上,提出了“健康中国”战略[4]。受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的影响,习近平同志提出要构建起强大的公共卫生体系,健全预警响应机制,要重视预防,并且要充分发挥科技和中医药的重要作用[31],这些都是国家政策层面勇于创新的生动表现。当医务工作者在平时的工作生活中碰到棘手的问题时,也要充分发挥自身的创造力。进而言之,为了更好地迎接挑战,贡献出自己的力量,医务工作者还应该保持着极强的好奇心与进取心,勇敢面对困难,充分利用自己的医学技术,真正地做到为人民服务。
中国共产党是人民的政党,始终坚持着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宗旨,坚定不移地走群众路线。“我们共产党人区别于其他任何政党的又一个显著的标志,就是和最广大的人民群众取得最密切的联系。全心全意地为人民服务,一刻也不脱离群众;一切从人民的利益出发,而不是从个人或小集团的利益出发;向人民负责和向党的领导机关负责的一致性;这些就是我们的出发点”[32]。这种为人民服务的思想表现在医疗实践中就是“以人为本”的原则。健康所系、性命相托的神圣使命,意味着医疗卫生事业直接关系到每个人的生命健康,医疗卫生事业的直接研究对象是人,并且是社会中的人,有着自己的价值情感和社会关系,要求更为人性化的对待。习近平同志进一步强调,要把保障人民健康放在优先发展的战略位置,坚持基本医疗卫生事业的公益性,聚焦影响人民健康的重大疾病和主要问题,加快实施健康中国行动,织牢国家公共卫生防护网,推动公立医院高质量发展,为人民提供全方位全周期健康服务[33]。
然而,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当代诊疗实践中“以人为本”的这一原则却变得越来越模糊。一方面,复杂的医疗环境增加了医生和患者之间的距离,对于经济利益的追求以及对于精密技术的关注,都使得医学和人的关系越来越远,以人为本的观念在慢慢淡化;另一方面,伴随着医学水平的极大进步,人们对于医学的要求却已不满足于简单的疾病治疗,而是更加关心生活质量的提高和幸福感的获得,这又为人文关怀提出了更高的要求[34]。
面对着这一矛盾,再次反观革命时期,当时的医务人员始终以救死扶伤为己任,以患者为中心,在保障前线人员生命安全的同时坚持着平等的原则,救治伤兵,优待敌兵,服务群众。更重要的是,这种以人为本的理念最终转化为了彼此之间的互惠关系,因为医务人员同样也受益于以人为本的理念,得到了广大人民的支持和爱戴,这为他们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社会力量,成了他们克服困难的内在支持。可以说,这已经形成了社会照护(social care)的力量,惠及更为广泛的群体。社会照护是一种社会的整合方式,包含了多种社会关系,它既可以是家庭成员之间的互相关爱,也可以是陌生人之间的互相扶持。其中,互惠(reciprocity)是社会照护的基石(foundation)。此时的互惠,不只是实物的交换关系,还包含着广义的互助关系,社会照护的双方在互惠关系中收获的也不仅仅是具体的物件,更是一种价值追求和道德体验[35]。
基于上述经验可以得知,如果要在当下时代践行红医精神,不仅要求医务工作人员关注患者自身,崇尚以人为本的理念,也要在社会中营造宽松的人文氛围,发挥社会照护的力量,贯彻社会照护的理念,凝聚全社会的努力。因为社会照护不仅是“健康中国”战略背景下大健康管理模式的基础,也越来越能够成为构建当代中国社会和谐互动的基石。换句话说,要保证医疗卫生能够以民为本、生命至上,不仅需要医务人员这一主体的努力,更离不开整个社会氛围的建设。社会中的各个成员应当充分利用社会中普遍的存在的互惠关系,将之融入各个主体之间的日常实践之中。此时,“以人为本”中的“人”,不仅仅是“患者”本身,而是成了广泛的人民群众。如此一来,办好让人民满意的医疗卫生事业这一目标,也将更为清晰。
与这个总在呼唤人文回归的年代不同的是,革命时期大多数人的重点都在于要如何提升医疗水平,去哪里筹集药品和器械,怎样减少伤亡率,他们并没有去刻意地追求人文精神,但是人文精神却又在不经意之间表露了出来,成了一笔宝贵的财富,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克服了结构性的障碍。也许有人会认为,革命时期就是因为技术力量不够,才恰恰给了红医精神和人文精神生长的空间。但是与此相反的是,正是由于技术水平较差,当时的医务人员都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技术的提升上面,同时又依旧发扬着人文精神。这也意味着,医学技术和人文之间,从来就不是独立的两方面,两者本就是相互关联的,人文关怀是医者的本能。而那些以忙于发展技术为借口,声称自己无暇培养人文素养的观点更是完全没有理论支撑和现实依据的。
近代以来,伴随着医学技术的提升,医学与人文逐步走向分离。一方面,受到市场经济思维的影响,医学技术的快速进步带来了对人文的无情碾压;而另一方面,人文背景的研究者也在主动疏离技术。实际上,在培养医学人文精神时,并不要求抑制技术的发展,因为医生专业素养的提升也是培养人文精神的一部分,而且人文精神的培育最终是服务于临床实践的。这也意味着人文背景的研究者要放下偏见,将自己的理论应用于医疗实践之中,探索出新的知识点,解决现实问题[36]。总的来说,发展医学人文,需要重点关注的是如何处理好技术与人文之间的关系,做到两者的协同进步,而不是两者各自为伍,独立发展。有学者指出[37],医学科学精神与医学人文精神之间在本质上是一致的,其中,医学人文精神更是有着至上性的特征。需要强调的是,革命时期的红医精神是一种朴素的人文精神,呈现出专一且纯粹的特点。而在当今时代,社会异质性高,人文需求更为强烈,如果只是直接照搬红医精神的内涵,并不能充分发挥这一宝贵精神的特质。这也说明,在弘扬红医精神的过程中,要使之更加系统化、精细化,同时也要与时俱进,吸纳社会进步的先进成果和优秀文化,进一步锻造红医精神与红医文化。这对于如何处理好两者之间的关系,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人类健康是社会文明进步的基础,在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新征程中,党和国家提出所有的工作要面向人民生命健康[38],而发挥医学人文精神无疑是其中的关键所在。尽管在培育医学人文精神的过程中,有着诸多的困难和挑战,但是医学人文精神并非是无源之水。无论是在当前的现实生活周围,还是在曾经的时期,都有大量的经验知识在等着被挖掘和总结。本文通过聚焦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人维护人民健康的革命实践,认为革命时期的红医精神整合了中国古代传统医学人文精神、西方现代医学人文精神以及马克思主义的人文精神的精华部分,其中的内容尤其丰富并且具有长久的价值。与此同时,当下医学人文事业的建设也应该从中借鉴,要发扬艰苦奋斗,勇于创新的精神,践行以人为本的理念,并且恰当地处理好技术与人文之间的关系,既不离开技术谈人文,也不背弃人文追求技术。由此方能确保医疗卫生事业的良好发展,实现“健康中国”战略,并建设好让人民满意的医疗体系,进而造福于整个人类社会。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之际,通过回顾党的革命历史去追溯医学人文精神,也是对于党的历史主题主线、主流本质的精准把握,这对于学习党史,铭记过去,也有着重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