掐指一算，功德千万

妖梦

为了积攒灵力，堂堂蓬莱神女正在给凡人打工——看风水千两起步，除邪祟万两起步，不收现银，只收功德，小事不管，只接大单。一日，她的破庙里来了一名求姻缘的贵客。贵客人傻钱多，承诺多捐功德。蓬莱心动了：就算她不是月老，也能给贵客做恋爱辅导的嘛！……只是好好的，她怎么让自己给陷进去了呢？

【一】贵客登门

城郊有一座破庙。

说是破庙，倒也不算危房，就是瞧上去年久失修的模样，瓦片和红漆都有些破败了。奇怪的是，这儿平日里也没几个人来，香火倒是旺盛得很。

一位身穿黑色衣衫的少年走了进来。少年约莫十七八岁，身形纤长，俊美非凡，眼睛黑如墨玉，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少年径直走到破庙内的供台前，上面供着一张蓬莱神女像，两侧用红纸贴着算不上对联的八个字：“捐赠功德，直达天听。”

“你有什么愿望要许吗？”一个清脆的女声从里面传来。

只见一个身着粉裙，腰佩白羽的明丽少女掀开了帘子，从屋内走了出来，摆出一副不以为意的神情。

她和那张画像上的人，有着七八分相似。

黑衣少年定睛瞧了瞧她佩戴的那枚白羽，拱了拱手，道：“在下听闻，此处供奉的蓬莱神女娘娘很是灵验，有愿必达。”

“哦，就是我。”蓬莱指了指供台前的那张红纸，“规矩都写在这儿了。”

红纸上第一行是四个大字：收费标准。

往下再一扫，一行行写得极为细致。看风水，几千两到几万两不等;除邪祟，几万两到几百万两不等……且不收现银，必须以捐赠功德的形式，供奉到台前。

黑衣少年笑道：“看上去不像许愿，倒像是请江湖术士解决麻烦。”

蓬莱打个了哈欠：“也可以许愿啊。比如说看风水这一项，前阵子有人来许愿求高中，只因他考了三次都不中，我便去他家探了下风水，发现他家被人下了咒，解了就好了——所以，你的愿望是什么？”

“姻缘。”少年道。

“呃，这个我不接啊。”蓬莱有些为难，“我这庙小，来的都是熟客或者熟客介绍的客人，你应该知道我这儿的规矩吧？”

“不太清楚。”少年很诚恳，“能说说吗？”

“我这儿只接大事儿，一般人管不了的大事儿，所以要价也比较高。姻缘这种事情，一来不是我所擅长的，二来太小了，要不上价，耽误我时间。”

“捐赠功德吗？没问题的。”少年的声音很温和。

蓬莱将黑衣少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见来人衣着富贵，气质不凡，内心不免吐槽道：看来是个败家子。

不过，她遇到的败家子也不少。她堂堂神女，是正儿八经的神仙，若不是为了快速积攒功德，根本不会轻易在凡人跟前露面。现在只能退而求其次，帮一些捐得起“大功德”的人家解决些小麻烦。

蓬莱轻咳了两声，对那少年道：“这也没什么用。你求一桩本不属于你的姻缘，那就势必会破坏另一桩姻缘，这种逆天改命的事情，做了是要遭天谴的。”

“也不需要让对方喜欢我。”少年笑道，“只要让我变成她喜欢的样子就行了，这不算逆天改命吧？”

“道理是没错，但这个事儿我做不了。下次你的心上人被什么妖魔鬼怪掠走了，你再来找我吧，这个我能接。”

“哦，她厉害得很，想必不会被妖魔鬼怪欺负。”少年道，“没事，你不用这么快拒绝我，我下次再来。”

蓬莱也没当回事，客客气气地送走了这位少年。

【二】大意了，贵客居然不是人

蓬莱没有想到，这个少年居然真的会再跑过来。

少年名唤银笙，大约是富贵人家的小少爷，还在读书，平日里一下了学，就往她这城郊破庙里跑。蓬莱也由着他，反正平日里她这地方都没什么人来，多了个人，倒是热闹了许多。

“神女姐姐真的不能帮我吗？”银笙问。

“你不要摆出这副表情装可怜。”蓬莱又一次拒绝了他，“有时间往我这儿跑，不如多去她那边，万一人家被你打动了呢？”

銀笙歪了歪头：“所以我多跑几次，她是有可能被打动的？”

“对呀，姑娘家是很容易被感动的嘛。”蓬莱道，“我今日要去对付一只猫妖，你不要乱跑，天黑之前记得回家。”

“对付猫妖？能带上我吗？”

“不行。”蓬莱拒绝得斩钉截铁，“太危险了，小孩子不要掺和。”

说罢，她掐了个诀，便化作一道烟雾飘忽而去了。

妖界和人界并不互通，就如同人界有皇帝一般，妖界也有妖界之主。但总有一些妖怪喜欢跑到人界来惹事，遭了殃的人便求到了蓬莱这里。

此番闹事的是一只两百岁的猫妖，蓬莱猜测它是在弱肉强食的妖界混不下去，便想走歪路子，跑来人间作祟。

猫妖白天藏匿在深山的洞穴之中。在黑漆漆的洞穴内打斗一番之后，蓬莱没费什么力气便压制住了它，正想叫它束手就擒，却没想到，背后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她点燃掌心焰，朝身后一看，这洞内竟然还藏着另一只母猫妖。那母猫妖面露凶光，刚才就是它给了自己一爪子。

还不止，洞穴的角落里还有几只小的，挤作一团。

“糟糕，轻敌了。”蓬莱心道。

猫妖道：“我是打不过你，但我们一家六口家在一起，你可不是我们的对手！”

“你待如何？”

“我可没有你们人类的慈悲心肠，你既然自己闯来了，便当我们的晚餐吧！”说罢，猫妖便冲了上去，直接掐住了蓬莱的脖子。

蓬莱心道不好，但面上并不显露出来。她尽可能让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道：“你拼不过我的。你的妻子和孩子眼下都泛着青黑，不是重病就是中了毒，我真要跟你们鱼死网破，你们一家都走不了。”

她突然反应了过来：“所以，这就是你到人界作祟的理由？”

那猫妖顿时火冒三丈：“这又与你何干！”

猫妖加重了爪间的力道，蓬莱连连呛声，掌心焰也灭了下去。就在这时，一道银光从洞外飞入，破空而来。猫妖“啊”地发出一声惨叫，蓬莱感觉那只掐着自己脖子的爪子也松开了。

她立刻转身，从袖中抽出了一张符来，将身后的那只母猫妖也困住了。

一阵脚步声从洞外传来，大约是那柄剑的主人。

蓬莱又一次点燃了掌心焰，身形修长的黑衣少年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墨玉般的瞳仁里竟有些紧张的情绪。

“银笙？”蓬莱错愕不已。

比她还惊讶的，是爪子被钉在地上的猫妖：“你……你是……”

银笙没理睬那猫妖，而是关切地看向蓬莱：“没事吧？”

“还行。”蓬莱摸了摸脖子。

银笙这才看向那猫妖：“解青砂毒需要人类幼童的血肉，念在你是为救妻儿的分上，自行回妖界请罪吧。”

他没给那猫妖再说话的余地，而是用剑在地上画了个圈，形成了一个传送阵，将这大大小小几只猫妖都传送走了。

洞内只余蓬莱和银笙二人。

“你不是人类。你是谁？”蓬莱问道。

银笙道：“神女姐姐，这里可不是好好说话的地方。”

【三】神仙的恋爱辅导

二人又回了破庙。这一次，蓬莱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银笙是救了她没错，但他也救了那一窝猫妖。如果不是他把猫妖传送回了妖界，自己绝对是要就地斩杀它们的。

而银笙此人，摆明了不是个好惹的。自己先前居然一点儿都没有嗅到妖气，这得是怎样的妖怪！

银笙倒是一副乖巧的模样，和先前求蓬莱帮他时一模一样：“我先声明，我可没有骗神女姐姐。我确实有位心仪的女子想要追求，只是，她是个人类。”

“而你是妖？”蓬莱挑眉。

“对啊。人妖殊途嘛，这个我知道。”银笙叹气道，“我也没想着要和她廝守，只是希望她能多看我两眼，我便满足了。所以我才说，想变成她喜欢的样子啊。”

见他说得这般可怜兮兮的，蓬莱又莫名有点儿同情他。

“但是呢，”银笙强调，“神女姐姐你对我说过，要多往她那儿跑几次，我觉得非常实用，现在她挺乐意跟我聊天的。所以，你可以多教教我吗？多少功德我都能捐的。”

银笙一副“我家里很有钱，可以随便败”的模样，根据刚刚他和那个猫妖的对话，蓬莱已经脑补了银笙妖界大户人家的小公子的身份……看样子他真的很有钱，而自己，也真的很缺功德。

蓬莱有点儿心动了。

见蓬莱似乎有些犹豫、松动，银笙趁热打铁道：“我还可以帮你的忙。其实我还挺能打的。当然了，我知道神女姐姐你很强。但你单枪匹马，遇到今天这样的情况容易被偷袭，带上我，你就不用担心了。”

“……行吧。”蓬莱被说服了，开始替银笙解决问题，“你说的那个姑娘，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几百年里她好像没有喜欢过谁。”

“……几百年？”

“她修仙问道。”

“哦……”蓬莱心想，银笙这只妖怪的胆子可够大的，修仙之人也敢追，“那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嗯……她习武，身手很好。”

“你身手不也很好吗？”

银笙再次叹气：“可她不欣赏啊！”

蓬莱仔细想了想，突然意识到自己曾经也是个修仙问道的习武之人，那自己喜欢的，银笙所说的那个女子指不定也感兴趣，便道：“你观察一下她缺什么吧。我修仙那会儿，最缺法器，若得了一件好法器，能高兴上好几个月。她缺什么，你就送什么，尤其是那些急缺的。雪中送炭的情义，总是非比寻常。”

银笙点头：“神女姐姐说得很有道理，我下次试试。”

蓬莱上下打量了一下银笙，觉得他模样这般清雅俊朗，出手又这般大方，简直是一掷千金，而人家姑娘还不喜欢，那极有可能是……不喜欢妖了。

这种事情说出来恐怕有点儿残忍，蓬莱决定还是先闭嘴。

更何况，她确实觊觎着银笙答应捐给她的功德。

【四】原来是妖界的阔少啊！

神仙的法力是和功德挂钩的。

当然也不止功德这一个因素，修炼也很重要。飞升之前，主要靠修炼;飞升之后，就得靠人间捐赠的功德了。

蓬莱飞升已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但在三百年前，她犯了错，被天帝罚去下界一座小仙山行布雨之职，待到期满归位时，下界信徒已然所剩无几，庙宇破败，功德箱里也没几个子儿，更别说香火了，简直要什么没什么。

而她的出生地，也是她曾经香火最旺的地方——东海上的蓬莱仙山，此时却被另一个女人鸠占鹊巢。

此人名唤瑾玉仙子，本是她在仙界的“挚交好友”——也可能只有她自己以为是挚交，毕竟当年她被贬去下界，有这位瑾玉仙子很大的“功劳”。待到识出此人的真面目，已经为时过晚了。

她若想夺回蓬莱仙山，就必须打赢瑾玉。想要赢过瑾玉，就得有足够的功德傍身。是以，她堂堂蓬莱神女，跑到人间搞起了“捐赠功德，直达天听”的营生，专门为富贵人家解决一些奇奇怪怪的麻烦。

银笙这桩事情，倒是她接手的最小，最没底气，却得到最多功德捐赠的一件。

银笙捐功德那一日，正是子时，妖界大门洞开，一群小妖排着队在蓬莱的破庙前进香，香火不绝，烛台明如白昼。

蓬莱则满脑子想着：银笙这么大手笔，万一最后他追不到那个修仙的姑娘，会不会来找自己算账啊……

但蓬莱确实缺香火，是以，她硬着头皮接了银笙这桩事，只盼着那个姑娘早日接受这位妖界的有钱阔少。

她问银笙：“你找到那个姑娘想要的礼物了吗？”

银笙微微一笑：“找到了，也送了，看起来她收得很开心呢。”

蓬莱拍了拍胸口：“那就好，那就好！”

那样的话，她收了这么多功德，起码不觉得心里发慌，像是在骗人家小朋友的钱似的。

于是，她更加仔细、更加认真地指点银笙：“接下来呢，你要彻底打入她的生活。等什么时候她觉得离不开你了，你便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了！”

银笙往蓬莱这里跑得愈发勤快了。

蓬莱也承认这个少年真的很“好用”，起码作为副手那是相当不错，是以她会经常关心一下对方的感情进展，甚至思考过要不要去请月老帮帮忙。也不知道月老管不管得到妖界……

一日，北斗星君来蓬莱这儿做客，还带来了一桩八卦：“你可知道，妖界之主最近抓走了一个女神仙？”

“听说了。最近妖界那一群妖都怎么了？怎么个个都喜欢女神仙？”蓬莱吐槽罢，还瞅了一眼自己身后装成小厮煮茶的银笙。

银笙丝毫不觉得尴尬，反而朝她微微一笑。

他这张脸本来就俊俏，这一笑，更是吹皱了蓬莱心底的湖光。

一个妖怪，长那么好看做什么？生得青面獠牙，出来吓吓人不好吗？

北斗星君故作神秘地对蓬莱道：“非也。据我所知，外面传的什么妖界之主强掠走了喜欢的女神仙，那都是假的。你可知被掠走的是谁？”

“谁？”

“瑾玉仙子！”

“噗——”蓬莱一口茶喷了出来，“怎么是她？！”

老实说，她有点儿幸灾乐祸。

北斗星君摇着扇子道：“听说是因为那瑾玉仙子去妖界偷了一件至宝——青玉九环佩。在你被罚去下界后，这件宝贝辗转落到了妖界之主手上。瑾玉仙子偷窃败露，这才被抓了起来，现下还在妖界之主的地宫里关着呢。”

“这倒有意思。”蓬莱敲了敲桌子。

青玉九环佩是蓬莱仙山的宝物，亦是仙山之主的身份证明。蓬莱本是仙山之灵气所幻化而成的神女，并不需要这件宝物来证明自己的身份，因此丢了宝物也没急着找回来;但瑾玉不同，她需要青玉九环佩来证明自己霸占仙山的合理身份。

北斗星君道：“天帝怕此事有损天界威严，才由着外头传那些假的八卦。现下需要一个人将瑾玉仙子带回来，你这位真正的宝物主人，可愿意走一趟？”

蓬莱立即道：“乐意至极。”

她去把瑾玉“救回来”，瑾玉的脸色肯定“相当好看”，更何况，她还可以借此机会收回仙山，不是更好吗？

至于怎么“救人”，到底是和妖界之主好好说，还是打一架，这个就临场发挥吧。青玉九环佩可以后面再说，先把瑾玉带回来。

北斗星君走后，蓬莱对银笙道：“咱们收拾收拾便出发吧，妖界你比我熟悉。”

银笙却道：“这次，我不能陪神女姐姐一起了哦。”

“怎么了？”蓬莱觉得奇怪。

“嗯，临时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见银笙有些遮掩，蓬莱忽然反应过来——大约是那位他喜欢的姑娘的事情。

不知怎么的，蓬莱居然有些不是滋味。毕竟这段时间银笙經常跟着自己上天入地的，一时间他说有事情，蓬莱都有些不习惯了。

但她还是立刻说道：“哦哦，好的，你忙你的吧！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去妖界了。”

“没关系的，妖界没人敢动神女姐姐的。”银笙莞尔，“之前我不是派人来进香吗？他们都认识你了。”

“这可不好说啊。”蓬莱支着下巴，“毕竟是要去你们妖界之主那儿要人，你爹在妖界官再大，也得听妖界之主的吧？”

“青玉九环佩本就是他意外所得，正主来取，他必会原物奉还。”银笙肯定地说道，“我忙完了就来找姐姐，我们便在妖界会合吧。”

【五】兵行险招，攻心为上

妖界还是老样子，深红的天空宛如血色的帷幕，灼热之气遍布大地。蓬莱只想速战速决，便在路边找了个摊子，向一个小老头妖怪问路：“请问，妖界之主的宫殿该往哪儿走？”

她自然不能像瑾玉那般偷偷摸摸地进去，还是正式拜访比较好一些。

那小老头端详了蓬莱好一番，问道：“您可是蓬莱神女娘娘？”

蓬莱一愣：“正是。”

看来真如银笙所说，不少妖怪都认识自己。

小老头喜道：“我就说没有认错！银笙大人说，不管谁遇到了您，都要给您带路的。”

听到了银笙的名字，蓬莱突然觉得安心了许多。

她忍不住问道：“银笙在妖界到底是什么身份？”

“嗯……银笙大人他……他是管我们这些人的啦！”小老头语焉不详。

蓬莱点点头，心想：管商贩吗？那大大小小也算个官了。不晓得妖界的官制和人界、天界有什么区别。

拐了七八个弯，那小老头将蓬莱带到了一座巍峨的宫殿前，道：“这便是主上的居所了。主上早已知晓神女娘娘的来意，门禁已开，您自行进去就好，我便送您到这儿了。”

这妖怪客气得异常，这一路也顺利得异常，蓬莱虽然觉得有些奇怪，却没有嗅到任何不安的味道。

她定了定神，想着大不了就是和瑾玉一样，被拘起来，但银笙应该会来捞她的，不要慌！于是便迈着步子进了宫殿。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什么时候竟然这般信任和依靠银笙了呢？

宫殿之内，仆人如织，一路引着蓬莱往内走。蓬莱上下打量着这妖界之主的居所，竟发觉此处的布置居然全是她喜欢的风格。妖界之主和她的品味如此一致，倒是很有缘分。

走着走着，她才恍然意识到——以蓝色为底色，以海浪造型的装饰为点缀，挂着白色的羽饰……并非什么她喜欢的风格，这是蓬莱仙山最为常见的风格啊！

她瞧了瞧自己腰间一直挂着的白羽配饰，简直一模一样。

“是不是很奇怪？”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回眸一看，银笙就站在不远处。

他不再穿着平日那套黑色衣衫，而是穿着一身白底金纹的长衫，称得他愈发挺拔，也愈发贵气逼人。

这衣衫，蓬莱更是熟悉得不行。

瞧见蓬莱直直地盯着自己看，银笙笑道：“姐姐，这是官服哦。”

蓬莱“哦”了一声。

“妖界之主原是蓬莱仙山的一只白隼，后修炼成人形，所以此处的风格和蓬莱仙主的宫殿颇为相似，官服也沿用的蓬莱旧制。”银笙解释道。

“还能这样啊？”合着妖界大佬是从自己的地盘出来的，这能不能攀上一层关系？

“嗯，所以你被贬下界后，青玉九环佩才到了妖界。并非流落，而是有心寻觅。”银笙伸出手掌，一道白色的微光闪过，青玉九环佩出现在他的掌心，“现在，物归原主了。”

蓬莱接过那青玉九环佩，确认是她当年遗失之物，问道：“是妖界之主让你接待我的吗？”

“是呀，这不是刚忙完就赶过来了吗？”

蓬莱这才想起，银笙原本是“有事”的，又问道：“你和那个姑娘进展得顺利吗？”

“挺好的，很顺利。我觉得我已经彻底融入她的生活里了呢。”

不知为何，听见“很顺利”这三个字，蓬莱居然没有自己预想中的那般高兴。她把这归结于跑妖界这一趟得知了一些没想到的事情，有点儿消化不过来。

银笙却突然蹙起了眉，道：“但其实我还是遇到了一些麻烦的，想听听姐姐的意见。”

“什么麻烦？”

“嗯……我骗了她一些事情。是关于我的身份的。”

“不会吧？她还不知道你是妖？”蓬莱惊呆了，“如果是我的话，最后得知了真相，肯定是要气死的呢！”

“果然是这样吗？”银笙颇有些垂头丧气，“那姐姐你说，我该怎么办才能让她原谅？”

蓬莱摸了摸下巴，故作镇定地咳了两声：“要我说，得兵行险招了。”

“何谓险招？”

“她现在肯定已经习惯了你的存在，你若突然玩失踪，她肯定受不了的。隔上好一段时间你再回去，再跟她说明真相，搞不好她就全都原谅你了。”

蓬莱说得很是认真，以至于忘了自己其实并没有什么经验，也真是不怕误人子弟。

但是多一分认真，就能够多掩盖一分自己心里抽条生长的那份心意吧？

银笙笑了笑：“那我试试吧，希望她不会更生气。”

蓬莱颌首道：“我还要带走瑾玉，你家主上同意吗？”

“这有什么不同意的？姐姐跟我来便是。”

【六】灵力爆发

两人一路来到地宫门口，那旋转着的石阶一路往下，深不见底。蓬莱跟在银笙的身后，一级一级地往下走，石阶贴着墙壁的那一边，烛台递次亮起，烛光摇曳。

那光明一直绵延到了最深处的地牢里，蓬莱瞧见瑾玉仙子长发凌乱，独自抱膝坐在牢房中。

因灯盏突然被点亮，瑾玉有些不习惯，眯起眼睛看向来人，先是错愕，接着冷笑了起来：“原来是你！你们两个是一伙的！”

“是呀，就是我。”蓬莱摇了摇手中红线拴着的青玉九环佩，“蓬莱仙山这三百年来托你照料了，我特意来接你‘报恩的。”

银笙问：“倒是不知她哪里得罪了姐姐？”

“瑾玉，你要不要自己回答？”蓬萊道。

“我没什么好跟你说的。”瑾玉偏过脸。

“哦，那我不介意帮你回忆一下。”蓬莱深吸一口气，语气凌厉，“你说有妖物吸食蓬莱仙山的灵气，还欲加害仙山的乡民。我不疑有他，信了你的鬼话，跟你去除妖，结果除的居然是跑来此处历劫的修仙之人！人家差一步就飞升了，却硬生生被我打断。我甘愿领罚，去下界行了三百年布雨之职，而你呢？”

蓬莱知道自己现在这副样子不同于往日，多了几分不同于神仙的狠戾了。

“你主动说，你会替我照看好蓬莱仙山。这照看，居然是据为己有的意思！”

“我竟然没想到，当年是因为这个……”银笙的目光极为惊诧，紧跟着声音低沉得有些危险，“瑾玉，我只是把你关了几天，看来真是便宜你了！”

听见“当年”二字，蓬莱不由得看向银笙。

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他们不是最近才认识吗？

当年的事情……他也知道吗？

由不得蓬莱多想，瑾玉还在眼前。她脸色发黑，沉声道：“所以呢？你们想怎么样？”

蓬莱道：“也没什么特别的，青玉九环佩我已经拿回来了，你主动把蓬莱仙山还回来，我们两个也不用闹到天帝那里去。我把你带回仙界，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如何？”

蓬莱并不喜欢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能达到目的便行了。

她没想到的是，瑾玉突然拆下了发间的金钗，划破了手掌，鲜血汩汩流出，浸染到地面上，陡然间金光四溢，显现出了一个预先画好的灵阵来！

“小心！”纵然银笙反应极快，却还是晚了一步。这个灵阵以神仙的鲜血为祭，汇集着灵力，迸发出了强大的力量，直接将蓬莱困在了里面，像是有一道无形的手扼住了她的咽喉，让她难以呼吸，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瑾玉突然狂笑了起来：“蓬莱，你是真的傻啊！你凭什么觉得自己不会第二次栽在我手里呢？这阵虽然不是为你画的，困住你却绰绰有余。你刚复位不久，根本没人供奉你，对吧？就你那点儿灵力，哈哈哈哈——”

蓬莱的面色冷得像冰一样。

以鲜血为祭，这样烧灵力的阵法，便是天帝也支撑不了太久。想来是瑾玉为了逃离这里画的。本来短暂禁锢住看守者，便可直接逃跑，然而瑾玉这番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恐怕真是想置自己于死地。

银笙却完全不顾那汹涌灵力的限制，兀自走进了阵中。他每往前走一步，金光四溢的阵中便冲出一道血光，让人胆寒得很。

“你在做什么？不要过来！”蓬莱惊恐地喊道，“你走进来是救不了我的！”

她突然意识到，比起自己折在这里，她更怕银笙因为她出事。

“没事的。我得陪着你才行。”银笙不慌不忙地说道。

那阵灼伤了他的双脚，他却丝毫不惧。

“哈，还真是痴情哪！”瑾玉扬起了下巴，“蓬莱，还有一件事情我忘了告诉你。当初被你打断飞升的那个修士啊，本来就是被我设计除去的。他不小心撞到了我的‘好事，我如何能让他成为你我的仙僚？蓬莱，你知道什么叫一箭双雕吗？他飞升不成，你也下去了！真是大快人心！哈哈哈哈！”

银笙终于走到了阵中心。

“瑾玉，”他极为缓慢地说道，“古书记载，以血为祭，灵力枯竭，便是神仙也容易发狂，我看是真的呢。”

“那又怎么样？”瑾玉嗤笑道，“你们两个，还不是一个动不了，一个能动却跟废物一样？”

“你太小看蓬莱神女了。”

“什么？”瑾玉警觉了起来。

银笙看向蓬莱，目光柔和，语调坚定：“姐姐，用上全身的灵力，冲出来！”

神仙散尽灵力就要灰飞烟灭，明明是一件风险极大的事情，但不知为何，听银笙讲出来，蓬莱却全然信任。

“好。”她毫不犹豫地照做。

下一秒，极为明亮的光芒从蓬莱的身上迸发了出来，那靈力澎湃而充沛，汹涌如海啸，瞬间就把瑾玉以耗干的灵力为代价布设的灵阵给冲了个七零八碎！

她从空中坠落的瞬间，银笙立即冲了上去，稳稳地抱住了她。

蓬莱恍然间明白了为什么银笙一定要走到阵中央来——为了接住她。

她搂住了银笙的脖子，在他的耳边低声道：“是你给我的灵力，对不对？”

银笙的怀抱立刻收紧：“要多少有多少。”

“你怎么会……你怎么会……”瑾玉惊诧不已。

“哦，你问灵力吗？”蓬莱清了清嗓子，“当然是功德够多啊！”

她原本都没意识到银笙给她捐的功德有多少，这次用起来，竟有一种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感觉。

……真是个败家的孩子。蓬莱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七】他是妖界之主

蓬莱这口恶气出得十分顺心。

不费一兵一卒就从妖界把瑾玉仙子带了回来，还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天帝很是满意，问蓬莱要什么赏赐。

蓬莱道：“也没别的，瑾玉丢了人，您也罚她去下界仙山待上几百年就好。至于先前由她‘代管的蓬莱仙山，也该还给我了。”

到了天帝跟前，瑾玉整个儿变了一副样子，楚楚可怜得很：“我本是为了取回仙界的宝物，何错之有？倒是姐姐，你为何要勾结妖界之主，故意给我设下陷阱？”

“妖界之主？”蓬莱眉头一皱。

“若不是那妖界之主故意放消息给我，我又如何会落入他的陷阱！更何况，你俩里外勾结，不是被我抓了个现行吗？！”

“行了！”天帝制止了两人的争吵，“东海蓬莱仙山本就归蓬莱神女管辖，瑾玉你便还回去吧！蓬莱，瑾玉也是为了找回仙界宝物才去的妖界，没什么可罚的。这件事情便到此为止！”

天帝摆明了想两边和稀泥，蓬莱也懒得再吵下去，倒是瑾玉最后说的那句话，搞得她思绪有些凌乱。

谁是妖界之主？银笙吗？

他看上去年纪很小啊……

她眼中的妖界之主，应该是那种特别威猛的大妖怪，真身起码是狼啊，狮子啊之类的猛兽吧？幻化成人形，脸上怎么也得有一道刀疤吧？

转念一想，自己的容貌也是停留在了成仙那一年，若银笙成妖的年纪足够小，那外貌便也能停留在当时。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

脑海里闪现出银笙那对沉如墨玉的黑色眼眸，蓬莱的心里忽地一跳。

蓬莱也懒得去想些有的没的。

如果自己被骗了，那更不应该纠结半天，合该是那个骗人的家伙来主动解释才对。

蓬莱没有急着搬回仙山。她先是了结了之前人界的几桩委托，又和瑾玉吵了几回架，嚷嚷着不服就打一架。她现在积攒的功德可不是刚回天界时那么一丁点儿了。

使用灵力时，那种久违的充沛感，让她特别有信心。

而一想到这灵力的大头来源，蓬莱便烦躁了起来——银笙那个小兔崽子，到底什么时候才回来？

她知道去妖界可以找到银笙，但碍于那一丝丝倔强和尊严，她不想主动去找他;而如果她现在从破庙里搬走，估计银笙也不知道上哪儿来找她了。

于是她在这里等了好些日子，等到瑾玉真的找上门来跟她约架又被她打了回去，银笙还是不见人影。

蓬莱心想，以七七四十九天为限，银笙如果还不来，她就走了。

到了最后一天，蓬莱收拾好了包袱——其实，在这间破庙里，她也没什么东西好收拾的。就在她临行的前一刻，门，开了。

一个黑衣身影砸了进来，身上还带着伤。

蓬莱登时就跳了起来，飞快地接住那个少年：“怎么了？谁伤你了？”

银笙干脆赖在了她的怀里：“没什么，就是打了一架。”银笙把下巴搁在了蓬莱的肩上，还拱了拱，“还好打赢了，不然我就得让位给对方了。”

蓬莱这才想起，妖界是以武力论尊卑的，看来是有一只妖挑战了银笙。

“那家伙难缠得很，我和他在血池战了七七四十九天，这才打完。害得我都没时间来找你。”

蓬莱一愣：“……是这样啊。”

难怪，你这么久都没出现。

蓬莱仔细检查了一下银笙身上的伤口，虽然看上去不少，但每一道都不是很深，只需要养一阵子就好了。

她用灵力给银笙疗伤，银笙闭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聊着天。

“姐姐收回仙山了吗？”

“嗯。”

“那个讨厌的瑾玉被罚了吗？”

“没有。她一贯会讨好天帝，天帝袒护她袒护得要死。但我已经揍过她了。”

“天帝居然没管？”

“仙僚切磋，他管得着吗？我可是递了帖子的。”蓬莱一本正经道。

银笙差点儿笑出声来，可刚笑完，眼睫又垂了下去：“那姐姐还生不生气？”

蓬莱本来想问“你指的是什么”，但又觉得没必要多此一问。

她想了想，答道：“之前生气，现在不气了。”

看着这个小兔崽子，堂堂妖界之主，把自己搞这么可怜兮兮的，也就气不起来了。

“你和你喜欢的那个姑娘，现在怎么样了？”蓬莱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她的视线扫向了别处，只想避开对方那专注的神情和炙热的目光。

万一，是自己会错意了呢？

谁知，银笙伸出手抚上了她的侧脸，然后凑近。

一个极为轻柔的吻落了下来，连话语都带着笑意：“她说，她不生气了哦。”

【八】尾聲：白隼的尾羽

她乃是东海蓬莱仙山灵气幻化而成，唤曰蓬莱神女。

本非肉体凡胎，更受仙山乡民供奉，小小年纪便得以飞升成仙。

临行前，乡民们争着要送她礼物，让她带去仙界，她一概没收，唯独收了一只白隼衔来的尾羽，佩在腰间，长达数百年。

后被贬去下界时，她什么也没带，就连青玉九环佩都遗失了，反倒是这一枚白羽，一直跟随着她。

再后来，过了很多年，久到她忘了这白羽的来历，只是日复一日地佩戴着，已然成了习惯。

“我以为，我跟你说妖界之主是蓬莱仙山的一只白隼，你可能会想起些什么。”银笙的声音似乎有些委屈，“结果你什么都没想起来。”

蓬莱扯了扯他的脸：“你还怪起我来了？是谁不怀好意，又隐瞒身份接近我的？”

“姐姐不喜欢吗？”银笙托腮，带着三分笑意看向她。

“还……还可以吧。”蓬莱的脸上有点儿发烧，“都怪你当时骗我！”

“没办法，如果我自报家门，说妖界之主想要来神女这儿求姻缘，你大概会觉得我是骗子吧？我是万般无奈才出此下策啊。”

“啧，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觊觎我很久了！”蓬莱又去捏银笙的脸。

银笙轻巧地躲了过去，反手把蓬莱捞进了怀里，墨玉般的眸子弯了弯：“你猜？”

出身灵气充沛的蓬莱仙山，当年他也是可以飞升成仙的。

就在临飞升前，他听闻蓬莱神女被罚往下界的消息。

他不知道蓬莱犯了什么错，也不知道蓬莱要被罚去了哪儿，只知道如果自己也飞升成仙，便不可能有机会和仙界抗衡，倒不如直接化为妖类，反而有机会和仙界分庭抗礼。

三百年的时光，弹指而过。

再次听到蓬莱神女的消息时，她刚刚归位，丢了仙山，亦没有多少信众，只能在人间的一座破庙里努力攒功德。

可是见面之时，她依旧佩戴着自己当年送她的那枚尾羽。

于是，他笑着拱手道：“在下听闻，此处供奉的蓬莱神女娘娘很是灵验，有愿必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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