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恶”与“生死”:《妙先生》中的哲学反思与价值表达

2021-04-02 10:15刘芳亮
艺术评鉴 2021年4期

刘芳亮

摘要:作为一部暗黑动画电影,《妙先生》展现了它的独特魅力,不仅表现为通过融入暗黑、奇幻元素带给观众颠覆性的视觉冲击力,而且将“善恶”与“生死”的哲学问题直接呈现给观众,引发对现实世界的深切观照,唤醒人们心中沉睡的“真善”与“大爱”。在反思过程中,意识到存在的价值与内心的欲望、畏惧自洽,注重对自我行为的规范和人生价值的树立,不被先天的懒惰情性所累,影响现实生活,进而推动合序、友善的社会构建。

关键词:《妙先生》  善恶  生死  哲学反思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3359(2021)04-0154-03

2020年7月上映的暗黑动画影片《妙先生》,对哲学问题的反思向前迈出了一大步。影片以“善恶选择”“生死抉择”为主题,以暗黑諷刺为表现手法,讲述了一个探寻世界真相的“离奇”故事,其中,丁果、梁衍等一行寻迹者在所谓“造物主”——妙先生的指引下,需要找到12朵彼岸花和昆仑剑打开千佛窟的大门,寻得真相,进而拯救陷入贪婪与病痛的世人。虽然仅靠89分钟的片长难以将主题思想与故事情节完美呈现给观众,但其表现出对人性善恶与生死存亡的观照值得我们研究与探讨。

一、动画电影中对哲学问题的关注

在2015-2019年间,中国动画电影年产量一直维持在50部水平,产出了包括《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大鱼海棠》《哪吒之魔童降世》在内的现象级动画电影,还出现了《大护法》《妙先生》等批判现实、不再“孩子气”的暗黑动画电影;在票房号召力上,中国动画电影票房由2013年的16.4亿元,经过不断地发展,在2019年达到115.4亿元,可谓掀起了全民观影热潮[1]。可见,国产动画电影在数量和质量上都有较大提高,通过对现象级影片进行分析可知,一方面是因为影片中融入了更多的科技元素,也加入了更新颖的故事情节造就了高票房,另一方面在于影片精神内核的塑造,对哲学问题的观照引发观众的共鸣造就好口碑。

因而,当下众多的动画电影制作者都在寻求将哲学思想融合进主题叙事中,借此提升影片的深度,引发观众的广泛讨论,让更多成人也能在影片中找到共情和共鸣,扭转“低趣味”“低龄化”的旧有观念。其中,对“善恶”与“生死”等哲学问题的反思尤其惹人关注,像创造了超50亿票房收入的爆款《哪吒之魔童降世》,其中一句“我命由我不由天”,打动了无数国人的内心,哪吒虽是象征邪恶的魔丸转世,却敢于“逆天改命”,终在善念的觉醒中挽救众生于水火,意识到能掌握自己命运的永远只有自己。还有极具东方玄幻色彩的《大鱼海棠》中女主角椿最后的牺牲留给观众许多思考,她的这一行为,既是为了族群的整体利益,也是为了对自己犯下的“错误”进行补救。

正是通过塑造像椿、哪吒与敖丙等非典型英雄,融入了对生死、善恶的思考和选择,让观众对之产生认同,弥合现实与虚拟之间的差距。对他们在面临重大考验时的行为,加以推理,解读出隐含的价值观,以满足观众的精神需求,激发出人们对“真善美”的追求。

二、“善恶”与“生死”的反思:属于个体选择还是人性困境

《妙先生》中塑造的三个主要角色:寻迹者丁果、“逢赌必赢”的萧笃和“赶鸭人”笑人,无一不牵动着观众心灵,引发反思,通过分析他们的行为选择和最终命运,发现个体在面临重大危机考验时,会做出不同的选择,而时间是最好的裁判。尼采认为:“人,一切造物中最怯懦的造物,由于他那细腻而脆弱的天性,他的怯懦便成了教师,教会他发生同感,迅速领悟别人(以及动物)的情感”。[2]观众通过观看这类揭露和反思人性的影片,触及人们内心最柔软的部分,感受人性中脆弱而刚强的情感。

首先,影片以“杀好人,救坏人”为切入点,讲述寻迹者丁果在大地管理者(妙先生)的指引下探寻世界的真相,要想寻得真相需要收集12朵彼岸花和昆仑剑来打开千佛窟的大门,而彼岸花只寄宿在好人身上,坏人是不被彼岸花认可的对象,一旦取出彼岸花,其宿主就会死去,但他周边的人却能重新生活,恢复昔日的热闹。因此,丁果面临两个选择:一是拯救世界,收集彼岸花,但是这会牺牲好人的生命,带来心理上的失衡;二是放弃拯救世界,让好人活下来,让坏人自生自灭,这样难免受到道德的谴责。这样一种颠覆人们传统认知的观念设计,成为后续剧情发展的推动力,为之后在千佛窟中丁果的牺牲埋下伏笔;同时,在观众的心里埋下了好奇的种子,对其产生期待和引发思考。

丁果选择了前者,认为人类存在的意义——“是因为人有选择的权利”,有判断是非的能力,相信人是理性的,不会被一时的欲望所蒙蔽,一味的放任情性行事,因而在取彼岸花时都会先征求宿主的意愿,因为生与死是个体独自的修炼。要知道,一旦取出彼岸花,其宿主就会死去,丁果是取出彼岸花的执行者,换句话说是他直接杀死了宿主,夺取了他们的生命,虽然是在征得宿主的同意后才取出彼岸花,也以这一借口进行了自我催眠,但仍改变不了他杀人的事实。在经历了几次成功的取花后,他开始思考自己行为的正当性?为了一个未知的答案,牺牲这么多生命值不值得?这些困惑在脑海中回旋缠绕,取出彼岸花是因为身负拯救世界的使命,还是他本就是一个好杀之人?抑或是在成全一个个好人,帮助他们践行最后的信念?这些问题难以解答,“生和死”是他穷尽一生都在思索的问题。

丁果:“生与死,都是选择而已,我一直都让别人选择,现在,是我的选择”。这是丁果在面临生死抉择时所说的一句话,为了粉碎笑人企图将所有人变成彼岸花的宿主阴谋计划,为了让梁衍、殷凤二人能够活下来,将世界的真相传播出去,选择牺牲自己。在这之前,他一直是死亡的旁观者,对他人的死亡麻木、冷漠,而此时,愿意为了他人的美好生活而舍弃生命,这是思想上的转变。他以牺牲重获“新生”,既完成自我救赎,取得心理平衡;也拯救了世界,揭露出世界的真相,恢复世间的生机。

其次,“逢赌必赢”的萧笃,一幅看似玩世不恭、游手好闲的“赌徒”模样,实则内心却是最为善良和正直的,用“挣来”的钱办慈幼院,照顾着一群孤儿,为了孤儿可以不顾形象,甚至牺牲性命。当他被殷凤追杀时,旁人全是一幅漠然的表情,毫无同情心。在得知因为自己的存在,使周围人变得贪婪和凶残后,他没有选择丁果和殷凤提供的路——自杀或者被杀,而是开辟第三条路,离开生活的村庄,既不用牺牲自己,村里的人又能重新过上正常生活,这样一种两全的方法也只有“逢赌必赢”的他能想出。

逃走后的萧笃并没有隐匿深林之中,而是尾随殷凤、丁果师徒一行,探究他们收集彼岸花的缘由?看见15岁的云香因丈夫的无情抛弃,万念俱灰,幻化成彼岸花。见到学易40年的卜卦者无生,连卜三卦下下签,自己也在闻道之日逝世。见证了他们的死亡,看见了雨雾镇居民生活的艰辛,他开始理解丁果等人的行为,自己也加入队伍中,去拯救堕落和贪婪的同伴。最后,萧笃化为金色彼岸花打败了赶鸭人,成功阻止彼岸花的孢子大量散播,完成了自己的使命。通过对他心路历程的描述,角色发生性格上、思想上的合理转变,在一定程度上符合观众的想象,这种成长型的方式将人物形象塑造得更加饱满和立体,显得不平淡。萧笃从选择走自己开辟的第三条路,到认同丁果的路,期间目睹了许多人的悲惨遭遇,唤醒了内心的正义。由“战略性”逃避到“献身式”面对,从“不学点坏怎么做好人”到“有些事比生死更有意义”的思想上的改变显得更为合情合理,也更能被观众所认可,进而凸显出他的善良、有情义、有担当的品质。

最后,“赶鸭人”笑人在影片中被塑造成终极大反派,试图将所有不被彼岸花认可的人从世界上清除,建立一个“好人”乌托邦,一个“只有好人,没有坏人”的世界。一个从来不笑的人取名为“笑人”,不失为一种讽刺,是什么致使他一直不笑,一直封闭着内心的真实情感?影片借梁衍之口向观众解答了这一疑问,笑人向赶鸭人的转变,主要是因为他一再被人抛弃的悲惨遭遇,使得他痛恨所有自私自利的人,渴望建立一个只有好人的世界。但他却选择了错误的方式来达成这一目标,寄希望于彼岸花这一外物,而不是从“人性”这一更为本质的问题出发去进行改变。当发现有人与他的目标相悖时,他的性格愈加扭曲和偏激,最后成了充满怨气、愤恨的赶鸭人。

在千佛窟里,丁果一行与笑人在进行激烈打斗时,笑人说道:“这世界黑了太久,好在天就要亮了”。从中可知,笑人希望世界是明亮的,是彻底的、纯粹的光明,将自己想象为给世界带来光明的“普罗米修斯”,不惜放弃包括肉体和灵魂在内的一切,只为消除世界的黑暗、人性的恶念,这无疑是一种“大爱”。但他剥夺人自由选择的权利,在偌大的世界中,找不到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更不用说将有灵性的人改造成统一的“样板人”。此在始终是难以捉摸的,善与恶的边界常常是模糊的,个体的选择甚为重要,笑人因为内心的善恶失衡变成赶鸭人,让恶的一面占了上风,迷失了自我。人性有善恶,生命也有存亡,个体有时能掌握主动权进行理性选择,但在面临重大危机时,感性可能会有所抬头,致使个体难以做出合乎情理的选择,这时便陷入了痛苦和矛盾之中。

三、如何应对“善恶”与“生死”的考验

在人们单调、孤独的日常生活中,电影带来许多惊喜和刺激,在视觉感官和精神享受上都有出色的表现。本雅明:“电影是与当代人目睹的日益增强的生活风险相对应的艺术形式。人需要感受惊颤效果,以适应面临的生活风险”。[3]电影通过画面、声音和蒙太奇等艺术语言,在银幕上创造出感性直观的形象,凭借虚拟和夸张的优势再现和表现生活,引起人们对生活风险的关注和对哲学问题的思考,尤其是如何应对“善恶”与“生死”的考验?

第一,在“礼义和而文理”的引导下,转变思想观念,规范个体行为,减弱恶念对人的影响。荀子在《性恶》篇中谈道:“故圣人化性而起伪,伪起而生礼义,礼义生而制法度。……故顺情性则弟兄争矣。化礼义则让乎国人矣”。在这里,荀子肯定了人先天具有“好利”的情性,在资财面前,一味地顺从情性就会发生兄弟争夺的丑恶现象,如果能有“礼义和文理”对人们加以引导,那么丑恶现象便会有所减少。“化性起伪”是解决现实生活中丑恶现象的办法,圣人通过后天的人为努力,改变了先天的“好利”情性,克制住内心的欲望,坚守正义的价值观,这便是圣人超越众人之处,也是众人需要学习和反思的方面。

第二,正确区分“需要”“要求”和“欲望”等三种追求,既要有源源不断的推动力,也要避免被欲望遮蔽,迷失自我。拉康认为,“需要”一般指向的是人的生物性匮乏,它总是以具体的物的缺失为欲求对象的;而“要求”则是指人离开母体之后语言构造的一个“我要”,是以非具象的缺失为欲求的对象,因此需要是本真的,而要求则是异化的;“欲望”是“我要”的进一步异化结果,它成为了一个对无的无限欲求,这种欲求由此变成了一个永远无法满足的过程[4]。“欲望”宛若空中雕梁画栋的精致楼阁,人们经过许多努力后,总感觉离它愈来愈近,但终难以踏足游览,内心始终处于一种躁动和“无”的状态。

反观影片中的孝文养父、笑人和宁哥哥三人,在内心欲望的驱使下,做出了与伦理道德相悖的事情,一方面伤害了至亲至爱之人,另一面也将自己推入了邪恶的深渊。其中,彼岸花被认为能实现人所有的愿望,人们争相寻找它,但结果却是吃下彼岸花的人都变成了没有思想、只知觅食的鸭子,既没有实现愿望,也葬送了自我。为何会变成这样呢?归根结底,是因为孝文养父和赶鸭人(即笑人)没能很好地克制住内心不切实际的欲望,最终都迷失了自我,将正义放逐于九霄,被欲望吞噬,令人唏嘘。

四、结语

被人们称作“第七艺术”的電影,已经成为大众生活娱乐中不可或缺的部分,但许多影片的故事情节和主题思想相脱节,难以获得观众的认可,因为对主题思想的把握是支撑一部影片取得成功的重要砝码。苏珊·朗格认为,“好的论述总是首先力求透彻,它是一种感觉的表达工具,不是一种情感符号,艺术形式与文字机能紧紧联系在一起”。[5]可见,影片向观众传递的感觉是十分关键的,而这感觉由何而来?主要是借助声音、画面和技术等方式塑造有情感性和思想性的人物,观众与人物产生共鸣,进行思想上的对话,体会影片的深层意蕴,实现完满的欣赏影片。

参考文献:

[1]2019年中国动画电影行业发展阶段、票房分布及上映数量:平均单片票房提升,国产动画电影保持高产[DB/OL].中国产业信息,2020-06-04.

[2][德]尼采著.瓦格纳事件:尼采美学文选[M].周国平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7:149.

[3][德]瓦尔特·本雅明著.艺术社会学三论[M].王涌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7:88.

[4][法]鲍德里亚著.符号政治经济学批判[M].夏莹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5.

[5][美]苏珊·朗格著.情感与形式[M].刘大基,傅志强,周发祥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6:3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