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河南·秦湄毳
和我一样站在小学校门口等着接孩子的同事,眼尖地对我说,“你家的孩子出来啦!”
我忙迎上去,“怎么还带一把钥匙?”同事拨拉着儿子脖颈间的钥匙。
“嗨,”我笑笑,摇头。
午饭后,儿子就吵着要上学去。正好回家来的弟弟奇怪,“小易,你这么早要去学校做什么?”
儿子答,“我拿着班里的钥匙,要早去开门。”弟弟看看小外甥没言语。
第二天,早晨刚起,儿子就拉着脸,怪我叫他起来晚了。早饭后也才七点十分,他快要哭了,“晚了,晚了!”他跺着脚叫不停。
我慌里慌张地说:“你自己的事,自己操心,我只管送你。”
看我们母子逗嘴,弟弟和妈妈也在附和我,“小易,你不要再拿钥匙了,有什么用呢?”孩子的姥姥在埋怨孩子。
中午放学回来,弟弟给儿子做工作,“小易,你想想,你拿着钥匙,早去十分钟,别的小朋友们可以在这十分钟读书学习,小朋友们的妈妈可以在这十分钟好好吃饭,你却不能,你损失了十分钟的读书时间,你的妈妈损失了十分钟的吃饭时间,一天一天,天天如此,结果是,学习不好的孩子,拿把钥匙更没有什么用了。”
儿子听着,不说话,最后,很恼怒地说,“我好不容易争取到的,就拿一学期,行了吧!”
我在网上查一个资料,儿子又在狠狠地催促,“晚了呀,晚了呀,快点吧,快点吧,妈!妈!”
他气急败坏地先出门去,又嫌我磨蹭,返回来,“你这样的妈妈,不爱我!”
我本能地说,“妈妈怎么不爱你了?妈妈爱你!”
“不爱就是不爱,你不支持我的事情,光管你自己的事情。”儿子大声疾呼。
我匆忙地推开电动车,“跑到40码。”儿子指示我。
快快地送了儿子,带着我的笔记本电脑,来到近日常常去写作的德克士,却按不动键盘。
头晕目眩的我,总是想儿子出门前喊的那句话,“你不爱我”,“你不支持我”——也许,小小的孩子说的有道理。
我看到德克士里打工的小伙子,他服务的这层在最高处,一上午都没有几个人,只有我一个“坚守者”,他却一刻不闲地擦桌擦椅,没有人来,鲜有人坐,他还是一遍遍擦拭。在一个风沙弥漫的早晨,我还看到过他的妈妈——显然是他的妈妈,追在后面给他送早餐,“别把胃饿坏了,喝了这奶,这是妈妈跑到城北村上打的,没有防腐剂……”
小伙子吃了一块饼,喝了奶,那妈妈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我心上叹息,那母亲的痴诚,那小伙子工作的无聊——
这一天,我听到小伙子跟同伴聊天,“我哪儿会迟到,我这工作,我妈比我操心,定了闹钟,还不停地催……哪儿会迟到!好像我的事就是天大的事……”小伙子给伙伴说着,认真地擦桌椅,一下,一下……桌椅板凳很明亮,我的心也渐渐明亮——
明净的桌椅板凳上,我看到自己心上的尘……
回到家里,我给弟弟和妈妈说,算了,小易愿意拿钥匙就支持他吧!
弟弟和妈妈很奇怪,望着我。“这种事情遗传——”我笑着讲,“我小时候,不也是喜欢拿着班里的钥匙吗,妈妈总是做完早饭,把豆浆给我在风里吹着,为了凉得快点,为了我能最早到学校去开门!”
弟弟也笑了,“也是呢,不能用大人的眼光来看孩子的喜好,我小时候也是哈——喜欢吹哨子,总是费了老劲,天天课间操吹哨子领操……也怪傻的哈!”
妈妈笑着点头,“也是呢,这世界又轮回来了,孩儿愿意拿,就啥也别说了,支持他就是啦!”妈妈补充着剖开自己的私心,“我不想让他拿,主要是心疼你姐太紧张。”
先生一旁说,“这哪里是傻,是认真,是责任,是忠诚,是执著,这种傻很重要。”
“是啊,什么也别说了,支持就是最大的爱。他会在这样的爱里成长,越来越像一个人。”弟弟又在调侃,他这次回家的新发现,“发现小易不像一个小东西了,越长越像一个人了!”儿子不明就里,追着舅舅话里的歧义连连发问,“我越来越像谁了?”
弟弟就一遍遍地逗他,“小易你越来越像一个人。”我笑,给他揭谜,“你舅舅是说,你长大了,越来越像一个大人!”
晚饭后,弟弟看着儿子认真地说,“小易,你管好班里的钥匙,也管好自己的学习,你就是一个优秀的人,会更像一个人的。”
儿子乐呵地蹦,“你们让我拿钥匙,不反对啦?”
我,弟弟,妈妈,先生,站成一排,对着儿子,“我们一起支持你,管好钥匙!”
多年以后,六岁的儿子今天执拗着管理好的这一把钥匙,会变做什么呢?它会不变通地留在他的血液和脉络里呢?
作为妈妈,我想起弗洛姆《爱的艺术》里面的话,“母爱就其本质来说是无条件的。母亲热爱新生儿,并不是因为孩子满足了她的什么特殊的愿望,符合她的想象,而是因为这是她生的孩子。”为人父母的我们不妨记得,孩子求诸父母的,不是人生舞台上挑剔的眼神和冰冷的记分牌,而是走下舞台时无条件拥抱他们的臂弯。
拿钥匙,擦桌椅,好像没能创造出超乎想像力的价值,但就个体来讲,它已是孩子最大的创造。支持他,成全他,他拥抱世界的自信便饱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