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等不及的生死之约

2021-04-01 10:07林友侨
金秋 2021年24期
关键词:天分学期同桌

◎文/林友侨

2006年8月中旬的一天晚上,家里电话响了。我拿起电话,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自称是我的同学傅木龙的妻子,说木龙有事找我。我一听觉得奇怪,也预感不妙,接着传来木龙低沉的声音。他告诉我,他得了肝癌,已是晚期,时日不多了。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我连连问:“怎么回事,怎么一直没听你说起,有没有去医院治疗……”木龙有气无力地说:“治不好的,怕同学们担心,就都没说了。”木龙说,他走了,最放心不下的是两个女儿,大的十二岁,小的才八岁。他说,友侨你在报社当记者,认识的人多,社会接触面广,将来孩子读书、就业有什么困难和需要,希望你能看顾。我含泪答应。这是临终托孤啊,我能说什么呢?

木龙接着问我,能不能抽空回家乡见一面,他很想见见我。我说好,今天是星期五,我明天有一个重要采访,已安排好的不能不去,我们就约定下周六,也就是八天后在红湖中学见面,如何?木龙欣喜地说,好,我在母校等你。

然而,就在我和木龙通电话两天后的晚上,木龙驾鹤西去。家中电话再次响起时,一个男子的声音,自称是木龙的哥哥含悲说:“木龙走了。走前,家人要接他回老家祖屋住,也好叶落归根,魂归故里,但木龙一直不肯,坚持要在学校等你回来,说约好在学校见面的,说回了村里怕你回来找不到他。最后到了弥留状态,家人哄他说,友侨来过咱村,能找到的,才勉强同意回村去住。回村当晚就走了,撑不下去了……”

听到这里,我已忍悲失声,泪流如注!木龙,我的老同学,我们不是已经约好了吗?就差这么几天,你怎么就撑不下去了呢?你才三十九岁,正值壮年啊!

坐在回家乡奔丧的客车上,八百里路路漫漫,五个小时时恍惚,我的心中、眼中、脑海里,全是木龙的音容笑貌和与他相识、相知的点点滴滴。

我初中一年级第一学期是在西陂小学临时寄读的,第二学期转学到了红湖农场中学,成了初一(1)班的插班生。班主任叫曾婉珠,是个教育有方的女老师,教数学。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她安排我与班中成绩最好的两个同学同桌。那时学校的课桌由两桌相连,同桌的同学是四人,而不是两人。我的左右同桌,一个是班长魏少文,一个是学习委员傅木龙。少文不但学习成绩好,还打得一手好乒乓球。对于一个没见过乒乓球的农村学生来说,少文的球技简直神乎其神,让我佩服得很。木龙则比较深沉,不爱说话,锐利的眼睛,虎虎的脑袋,给人一种威武感,让人一时难以亲近。他学习很用功,有一股不服输的狠劲,尤其作文写得好,这恰好是我的弱项。

我们就这样慢慢地熟悉,渐渐地了解,放下彼此的戒备,交流开始多了起来。我因大兄在农场公路边开了一间店铺,放学的时间都用来帮大兄看铺、做买卖,还要自己做饭,常常上学迟到,完不成作业,就常找他们问这问那。我数学有点天分,读书时几乎没有我解不了的数学题,他们遇到难题,也常与我商量。有一次,木龙开玩笑说,你快成我们班的小陈景润了。

一年之后,我就申请转学回到了所在镇的中学继续读初二的第二学期。此举本意是想离开成为“生意仔”的环境,专心读书,补回一年来落下的学业。没想到几个月后,星期天放学回家,我为了改善伙食,冒雨下河捕虾,受凉得了一场急病,不得不休学在家调理。从此离开校园,早早结束了求学生涯。

再次与木龙联系,是在我经历了打工、流浪,离家出走想闯少林寺学武,碰得头破血流,差点客死他乡之后。联想自己家境如此贫寒,拜师学武是不成了,一支笔、一张白纸总还买得起,于是打定主意,决心以文为生。其时我才十七岁,正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年龄,文学创作的道路有多艰难,根本不知道,更没去考虑。

木龙听了我的决定,二话不说,送给我一本厚厚的《写作基础知识》。他这时已考上了县师范学校,而且是学校文学社社长,对写作之难,该是有体会的吧。但他没给我泼冷水,而是以实际行动予我无声的鼓励。他所赠的这本书,是我系统读过的第一本写作知识书。可以说,是这本书指引了我的文学之路。

后来,带着不灭的文学梦,我应征入伍远赴海南,在椰风阵阵、海浪声声中,目睹了海南立省建特区,十万人才过海“冲浪”的盛况。在陌生的环境和滚滚热浪中,我的阅历多了,视野开阔了,业余写作历经六七年的彷徨,终于有所突破,开始在《海南日报》《海口晚报》《海南农垦报》等报刊发表作品。

每次发稿后,我都会第一时间寄样报给木龙,他也会第一时间回信,表示祝贺,并畅谈自己的读后感受。他曾这样坦率地对我说:“你是我们同学中文学天分很普通的一个,也是同学中在文学创作上走得最远的一个,这是你勤奋和坚持的结果。很多有天分的人因为没有长期坚持,所以半途而废,尝不到成功的果实。”我认同他的分析,虽然我并没走多远,更谈不上成功。

到了2004年,也就是木龙走的前两年,我将陆续发表的散文随笔结集出版。木龙得知后很高兴,叫我多带几本回去送给他,他要推荐给他的学生读,他要留给他的女儿看,他要在县教育系统的语文同行中介绍我。他是那样有想法,那样的热心。他热爱学生,热爱汉语教育,热情地推介我这个老同学,真诚地以同学的进步为傲。就这么年轻有为的一个人,老天爷却把他带走了,毫无商量的余地,是天妒英才呢,还是天上正缺他这样古道热肠的人?苍天啊,你能告诉我吗?

葬礼上,哀乐呜咽,泪如雨洒,说不尽的悲伤。而我,在伤感之余,更有一种彻骨的心痛。我心痛木龙,责怪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回来看望木龙,而要一个病入膏肓的人苦苦等待,望穿秋水,终未得见,抱憾而去,把一场同学约会,变成了生死之约,从此阴阳相隔,生死两茫茫。

木龙没等到约定时间就走了,是木龙失约,“有负”于我;我没即行赴约,酿成了终生遗憾和永远的痛,是我之过。这个沉痛的教训让我明白:人这一生,有些事,不能等,有些约,等不了也等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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