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拟文学景观实体化的“诗性空间”建构
——以桂林“世外桃源”景区为例

2021-03-31 15:20
广西城镇建设 2021年4期
关键词:桃花源记桃花源诗性

□ 秦 芬

1 空间生产与文学旅游地空间

当代空间理论发轫于20世纪七八十年代,其将地理学、建筑学等“空间学科”的空间概念引入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领域中,空间不再是单纯的几何和地理角度的物质性事实,而成为“横跨物质领域、精神领域以及社会领域的相互关联、统一的综合概念”[1]。列斐伏尔《空间的生产》、索亚《第三空间:去往洛杉矶和其他真实和想象地方的旅程》、大卫·哈维《后现代性的状况》等学术著作奠定了空间理论的基础和框架。列斐伏尔提出“感知的空间(The Perceived Space)——几何和地理意义空间”“知觉的空间(The Conceived Space)——权利支配的抽象空间”“生活的空间(The Lived Space)——想象、虚构、象征空间”的“三维”空间;索亚也提出人类三个阶段的空间认知,“第一空间”认知指物质的空间;“第二空间”认识论则是指通过话语体系实现空间再现,将空间概念转成抽象经验,从而成为空间生产探讨的主要领域;而“第三空间”认识论则是源于“对第一空间、第二空间二元论的肯定性解构和启发性重构”,将第一空间、第二空间联系起来,将空间的物质与抽象、真实与想象联系起来[2]。这些空间理解都拓展了固有的空间概念外延,人和人的社会行为得到强调,空间不再仅是独立于人之外的静态的“自然事实”,而更是“一种生产方式和生产过程,通过人的行为完成空间的生产和重构过程”[3]。

文学研究也随之发生“空间转向”,将“空间性”编织到文学研究传统的时间—历史二元维度中,赋予其社会内涵和审美内涵。詹姆逊等西方学者开始关注文学作品中的空间表征,迈克·克朗《文化地理学》指出地理空间是如何为文学所想象的以及文学对特定地理空间的建构意义。而在此基础上,近年来我国一批学者积极构建的“文学地理学”学科系统及研究方法也正是文学研究“空间转向”背景下的成果。2012年,曾大兴出版专著《文学地理学研究》,从宏观研究到个案研究全面系统地梳理了文学地理学的研究历史与现状、研究对象与任务、研究意义与目标,并系统分析了文学地理学的相关理论问题,从而建立了文学地理学的学科体系。而在文学地理学中也因当代空间概念的新理解,在20世纪90年代世界遗产委员会提出的“文化景观”概念基础上产生了“文学景观”的概念。曾大兴指出,文学景观,可分为实体性景观和虚拟性景观,“实体性景观”指能够让现实中的看得见、摸得着,与文学家的生活、学习、工作、写作、文学活动密切相关,具有一定观赏价值、审美价值和文化内涵的景观,“虚拟性景观”则是“能够让文学作品中的人物看得见、摸得着,具有可视性和形象性,又能让读者觉得具有某种观赏价值、审美价值和文化价值的景或物”[4]。即类似于美国学者莫莱蒂(Franco Moretti)在Atlas of the European Novel(1800—1900)中提出的“空间中的文学”与“文学中的空间”的概念。曾大兴还指出,虚拟性文学景观一定条件下能够转化为实体性文学景观,而这种转化主要是通过旅游开发实现,由于这样的事实,虚拟文学景观实体化的景观就天然成为一个文学与旅游结合的文学旅游地空间。

与其他类型旅游地空间相较而言,文学旅游地空间更强调文学对旅游的影响,文学通过作者和读者的想象性重构实现对旅游地空间的重构[5],在“感知空间”(物质的空间)构建与文学想象关联的抽象的“诗性空间”,从而将想象空间和物质空间的重构连接起来。一方面,文学作品通过空间叙事对物质空间进行表征,由于文学创作的作者主体性因素,不论是对实际“感知的空间”的表征,还是虚构营造空间表征,在此过程中因作者的话语权力而具有了一定的权利支配的意味,具有“权利空间”生产的意义;且因文学作品为作家艺术行为的结果,其间隐藏着作家的情感、意志、欲望、价值观等精神因素,因而是抽象的“文学空间”或“诗性空间”的生产。另一方面,读者带着文学空间的想象进入实体物质空间,不仅带有作家空间叙事的想象,也融入了自身“第二空间”认识论对“第一空间”进行重构的过程,赋予特定空间以神秘的色彩,实现对旅游地空间的重构,是“感知的空间”向精神和社会空间延伸的空间再建过程。

2 “世外桃源”景区的“诗性空间”建构

桂林“世外桃源”景区与晋代陶渊明的《桃花源记》有着密切的关联,景区的选址、规划及景观设计均依据作品描绘的意境,加上以山水资源著称于世的桂林当地的田园风光,使其成为首批国家AAAA级景区,世界旅游组织推荐旅游目的地。“桃花源”本是陶渊明在文学作品《桃花源记》中虚拟的文学景观,在作品叙事中,一方面根据作品中“渔人”视角和行动轨迹构建出“溪流”“桃花林”“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的空间感;更重要的是,在作品的空间叙事中创造了一种理想化的宁静、平和、优美、和谐的怡然自乐的幸福生活氛围,且随着“桃花源”成为一个文学母题、意象,有从实证角度探究“桃花源”而产生不同实际地理中的“桃源”所在,有对“桃花源”的寓意的追问探讨,其中的观点可分为“神仙说、愤宋说、佛教说、道教说、墨家说、儒家说、道家说等几种”[6],对于“桃花源”的想象也变得更加复杂。而这些实际上构成了列斐伏尔和索亚指出的空间在精神层面的内涵,索亚认为的“倚重语言符号系统的空间观念通过语言、话语、文本、书写等构造了抽象的、想象的精神层面的空间(第二空间)”[7],也是巴什拉(Bachelard)所说的空间“诗意化”过程。这种诗意化过程不仅带有作者强烈的想象色彩,也能唤起读者的想象建构。叠加的内涵意义越复杂,唤起的想象也便越丰富,构建的“诗性空间”越宽广。

“世外桃源”景区是典型的虚拟性文学景观实体化的产物,因其文学景观的本质而成为典型的文学旅游地空间。一方面,在旅游开发层面,开发者通过再现《桃花源记》中的空间环境及气质,利用作者陶渊明的关涉性赋予景区诗性的内涵;另一方面,旅游者作为《桃花源记》及陶渊明的“读者”对其进行多样的诗性阅读、想象和解构,在空间重构上,相关的文学元素形成其间重要的空间内涵,多层次、多角度地构建了游客精神层面的“诗性空间”。总之,这种文学与旅游的互动,使景区的物质空间和作者读者的想象诗性空间关联糅合起来,构成了索亚所说的“第三空间”的内涵,从而实现了物质空间与精神层面的诗性空间的互动。

2.1 开发者构建的“诗性空间”

世外桃源能作为一个诗性空间被构建和阅读,与陶渊明和《桃花源记》及“桃花源”寓意的影响度及阅读接受有密切关系。而开发者在景区开发和推广中也的确刻意地强调了与《桃花源记》的关联,刻意凸显了陶渊明、“桃花源”的符号意义。

第一,在世外桃源的旅游地空间形象定位和塑造上强调与《桃花源记》的联系。首先景区的命名“世外桃源”以从《桃花源记》来源的成语命名,自然地与《桃花源记》产生联想。在景区的官方主页上,背景是带着滤镜的富有层次的景区图,天上夕阳透过流云,远处是桂林特有的小山群落环抱景象,景区主体村落建筑青瓦白棱,周围水流环绕,泛着波光,映着夕阳,村后阡陌交通,稻田小树林,画面的最前端,桃花探出枝头,主页画面设计了动画,几瓣桃花瓣随风飘落,田地间升起袅袅炊烟,活生生一幅“桃花源”图,显然刻意取了《桃花源记》空间叙事中最富有符号意义的叙述:“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景区的宣传语也是景区的自我定位表达——“遗落在人间的仙境”,配合在主页景区画面中,契合“桃花源”的气质寓意目的非常明显。更甚者,在景区简介中,直接指出景区是根据《桃花源记》作品中描绘的意境,结合当地山水田园风光开发建设。

第二,景区空间的景观规划、设计、布局和游览线路规划上刻意再现《桃花源记》的空间叙事,体现陶渊明的符号关涉,塑造文学旅游地空间氛围。景区整体设计布局呈现山水映衬,在开阔地散落民族建筑屋舍,景区深处也是核心部分,由一座种满桃花的小岛及周边原始草屋构成,赋予《桃花源记》中“世外桃源”的空间提示。景区游览方式有水上泛舟游览和徒步观赏两种。水路乘轻舟沿水而行,在湖光山色中环绕穿梭,两岸田园村舍,绿树丛林,桃花散布,更经典的是“水上有山,山有小口”,在一段狭长的水路前方又穿山而出,出洞竟“豁然开朗”,前方“桃花源”落英缤纷。这些线路设计都高度与作品中的空间布局相似,让游客仿佛化身为文中武陵捕鱼人“缘溪而行”穿洞而出后遇见原始村落,遇见桃花源。在景区中有一景观名为“渊明山庄”,以富有民居气息的楼阁、亭台、小桥、流水相融于一体,打造《桃花源记》作者陶渊明的居住环境,其间建有“五柳堂”,因陶渊明又名“五柳先生”,且著有《五柳先生传》,文中所述“宅边有五柳树,因以为号焉”世人皆知,而五柳堂前也刻意地种有五棵柳树,堂内还有陶老先生的诗文,《五柳先生传》《归园田居》《归去来兮辞》《桃花源记》等。山庄内还有“竹荫阁”“南山楼”均与陶渊明喜好和诗文有关,在游览中也会听到关于陶渊明的各种故事。这些与陶渊明及其作品相关的空间提示无疑增加了游客对世外桃源的地方想象行为。

第三,通过景区的环境营造构建“桃花源”的意趣体验空间,在精神上获得“桃花源”相关的体验和想象,提升旅游者文学旅游体验质量。景区距桂林39km、距阳朔15km,为全国农业旅游示范点。一方面,景区内田园山水、民俗风情、民寨大观自然融合,并与大自然的秀美、民风的淳朴相得益彰,无论水上游览还是徒步游览,沿途风光自然生态,宁静恬然,不仅在实体景观空间中获得《桃花源记》的文学空间想象,也能在游览体验中感受安逸怡然的生态体验和放松愉悦心情,在喧嚣的城市郊外获得心灵的休憩,产生“仙境”的“桃花源”想象和精神体验。另一方面,基于旅游开发的空间构建,景区内规划设计了原始形态的迎宾、祭祀、狩猎等仪式或场景,同时构建了以鼓楼、风雨桥、对歌台、花楼、长廊等民族歌舞、边寨风情、少数民族建筑群等具有边缘及原生色彩的文化空间,不仅与“桃花源”返璞归真的风格形成互动,也拓展了“桃花源”的寓意空间和旅游地文化空间。此外,在渊明山庄中,陶渊明的各种具有符号意义的诗文、名句、故事构建出陶渊明“闲静少言,不慕荣利,好读书,不求甚解”“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的高洁品格及爱竹、嗜酒等率性的风貌,不断提示着旅游者与文学作品和作家诗意化精神的互动。

总之,通过强调景区与《桃花源记》、陶渊明的关联,营造与其内容及文学形象契合的情趣情境,增加旅游者对景区的地方想象、诗意体验等行为,构建了一个实体山水田园和“桃花源”想象的诗性的旅游地空间。

2.2 旅游者的想象构建的“诗性空间”

由于《桃花源记》及陶渊明作品的广泛认知,加上旅游开发者的着意构建,旅游者不论是因文学想象吸引而来还是偶然机缘而来,都必然会根据文学作品和开发者构建而对“世外桃源”景区进行想象,建构他们感知中的诗性的“桃花源”。

一是对作品《桃花源记》和陶渊明的追寻和喜爱引发的旅游者的“朝圣”之旅。旅游者到景区中最直接的是对作品中文学空间的寻觅和探究。作为与文学作品《桃花源记》中空间叙事背景和布局相似的地方,游客来到“世外桃源”,尤其在相应的游览线路中会不断勾起对《桃花源记》中空间内容的联想,并引发其对陶渊明的联想、回忆和品评,从而提升旅游的文学性体验,现实和想象交织在旅游活动中。伴随着大众游客的旅游行为及景区开发者基于旅游地空间功能及产品要素的多样化开发建设需求,旅游者在旅游地的体验和想象更为复杂和多元,与相对共性的与文学作品和作家关联的认知和想象空间多元交织构建,从而形成更为复杂的“诗性空间”。

二是对“桃花源”的理想乐土及生活状态的向往引发的诗性想象。“世外桃源”景区对游客的形象建构不仅是相对直接的文学朝圣之旅,还因“桃花源”这一文学母题的多元文化空间以及出世的内涵倾向,而勾起旅游者对现实和理想的联想,对入世和出世的想象。“桃花源”作为一个文学母题,本身也是一个典型的虚拟文学景观,且这个文学景观在经历历代文人吟咏及运用来创作,其间与其他文学素材融合,其发展演变过程也衍生出多元的“桃花源”内涵和诗性想象。首先唐代诗人多将桃源视为仙境,王维及刘禹锡的《桃源行》均是如此,加之《桃花源记》中描绘的一方物产丰富、风光秀美、民风淳朴的世外理想乐土,不管是仙境还是理想乐土都含有与现实尘世拉开距离的空间想象,拉开距离就有想象和向往,而游客身在其中也会勾起自身理想和现实,世俗和超脱的联想,加之景区中陶渊明的各类诗文承载的其个人价值观的内涵从而产生多元的认知和解构。此外,后世的创作将桃源视为仙境并不断拓展其内涵,如南朝刘宋时期著名的遇仙故事《幽明录》中逐渐衍生出“男女情爱”的新含义;还有以佛理解说陶渊明的思想,桃源题材诗也联系佛寺或僧人以及“桃花源”在后世词作、戏曲中的演绎,甚至还远播海外,发挥文化传世作用。比如说朝鲜诗歌就受到了桃源的润泽,有学者认为高丽汉文学中的武陵桃源形象是高丽文人按本土的文化心理和思想追求对《桃花源记》进行改造的结果[8]。基于这样的文学虚拟景观空间的多元内涵,也使旅游者在多种角度上引发诗性空间想象。

3 结语

文学作品的内容和意趣、作家背景及形象对空间属性有着深远的影响,尤其对文学旅游空间地的建构具有决定性意义。在旅游行为中的不同行为主体必然会利用文学元素展开旅游地空间想象和建构,而旅游地空间也因文学的参与从物质的空间转化为诗性的空间。开发者和旅游者通过文学和旅游行为共同构筑了精神层面的“诗性空间”,从而实现了虚拟性的文学景观参与实体景观促使空间由物质性的“感知空间”到精神性的“诗性空间”的生产。文学、文化的社会生产属性也由此得到体现,对旅游地空间而言,这种生产能够使其空间建构更为丰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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