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造景要素和造景手法探析独乐园精神内涵

□ 高艺飞

1 前言

中国两宋时期文人园林兴盛，园林为文人士大夫提供了精神寄托，被赋予了独立的人格和情感。独乐园是北宋政治家、史学家、文学家司马光在晚年政治生涯遭受挫折后，于洛阳城尊贤坊北关（今河南省洛阳市洛阳城东南伊洛河间司马街村）营建的宅园，建于北宋熙宁六年（1073年），是其编著《资治通鉴》之所，此园因园主人而名声大噪，为一代名园。关于园名“独乐园”，他解释说自己既不能像王公大人那般与民同乐，又不似圣人那样甘于清苦享受圣贤之乐，又害怕别人不屑于与他同乐，只能“各尽其份而安之”，独自知足而乐了。这体现出司马光当时尴尬而矛盾的心境，也体现出他不同流俗、不逐名利的清高品性。

司马光为独乐园作《独乐园记》《独乐园七题》等，同为北宋时期的苏轼为其撰有《司马君实独乐园》一诗，李格非著有《洛阳名园记》，将独乐园收录其中。明代画家仇英以独乐园为蓝本描绘《独乐园图》。在独乐园中，造园者通过对造景要素和造景手法的综合运用，不仅使其各部分各成体系，而且又有机地统一，不仅可观、可游，还使其情境融合。独乐园饱含了司马光的个人情感，对政治抱负的隐喻、对自身处境的自嘲以及文人的清高品性等，皆在园中以各种方式呈现。本文试从独乐园的造景要素和造景手法上探析其精神内涵。

2 独乐园空间结构

独乐园是宅园一体的城市山水园，此园在洛阳诸园中面积较小且富于野趣。园中建筑疏朗，水岸曲折，林木茂盛，辅以花卉，极具山水林泉自然之美。此园以水池为中心，划分四个区域。

中心景区为水景，中有小岛，圆若玉玦，岛上设有钓鱼庵。水池以北为六开间的横屋，名为“种竹斋”，前后栽植密竹，以便夏日消暑。水池东面是“采药圃”，栽植杂莳草药，药圃以北栽植竹子，其布局状如棋盘，将一丛竹子弯曲搭接形成穹顶状的空间，并将沿路的竹子以同样的方式搭接成游廊。采药圃以南是“浇花亭”，疏朗而有序地种植了芍药、牡丹等花卉。水池西面为一台，以土堆筑，在台顶筑屋，名为“见山台”，可眺望远山景色。水池以南，是全园最为核心的建筑和景观空间——“读书堂”，该处为司马光著书之所；读书堂以南是“弄水轩”，室内的水池将水从轩南引进注入池内，水声潺潺，使室内环境充满雅趣，最终再向北流出轩外, 注入庭院有如象鼻。自此又分为二明渠环绕庭院，在西北角上会合流出[1]。独乐园的空间布局以“四分地”的方式展开，是古典园林中较为典型的布局模式。

3 独乐园造景要素与其精神内涵

古典园林中的造景要素主要分为园林建筑、植物、水体、山石等。北宋文人园林多重水不重山，且根据相关资料记载，对于园中叠山置石没有相应的叙述，因此此处不做论述。

3.1 建筑至于简

独乐园中的建筑布局极为疏朗，仅有读书堂、种竹斋、弄水轩三处建筑物，且厅堂通透，风格朴素；采药圃“曲其杪，交相掩以为屋”，钓鱼庵“揽结其杪，如渔人之庐”，这两处就地取材，捆扎竹子而成，自然天成，富有野趣。独乐园营造时期虽是文人园林盛行之时，但如此之朴素者几乎无几，以至于《洛阳名园记》中称其为“园卑小，不可与他园班”。“其曰读书堂者，数十椽屋，浇花亭者，益小。弄水种竹轩者，尤小。”独乐园在洛阳诸园中最为简朴。如《独乐园记》“况叟所乐者，薄陋鄙野，皆世之所弃也，虽推以与人，人且不取，岂得强之乎”所言，司马光遗世独立、不与世人同流合污的心境表达得淋漓尽致。让人称道的是，如此质朴的园林建筑，并未让世人觉得独乐园简陋，反而以建筑的“至简”加强了园林“慎独”“至乐”的主题立意，深化了园林意境。

3.2 借水以明志

独乐园以水见长，理水极尽妙思。苏轼称“青山在屋上，流水在屋下”，水流潺潺，环绕屋基，园内水景动静相宜，读书堂南“有屋一区，引水北流，贯宇下”；堂北“为沼，中央有岛，岛上植竹”。岸线曲折开合，“疏水为五派，注沼中，若虎爪。自沼北伏流出北阶，悬注庭中，若象鼻”。同时水系与建筑结合布局，穿过读书堂、弄水轩，环绕钓鱼庵，又与植物相映成趣。“结亭侵水际，挥弄消永日。洗砚可抄诗，泛觞宜促膝。”《温国司马文正公集》中有诗云：“轩前红薇开，壶下鸣泉落。”弄水轩是司马光在林泉相映之间会宴宾朋的场所，与魏晋时期王羲之在《兰亭序》中所描写的“流觞曲水”有异曲同工之妙。水在园林中最能增添灵气，也由此可见与水相结合的活动方式是古代文人雅士中流行的娱乐形式。另一方面，司马光也在《七题》中叹道“莫取濯冠缨，区尘污清质”，借物寄情以明志。同时代的另一处园林——沧浪亭便以《渔父》诗意表明心志。中国文人对水有着独特的情感，水自古便被赋予了淡泊宁静的品质，文人墨客常以水创作意境深远的诗词歌赋，抒发情感，造园者也常常通过对其意境和情感的理解进行水景创作。

3.3 花木可言情

植物造景作为古典园林中的一大特色，独乐园也不例外。园中植物种类并不繁杂，以松竹梅为基调，奠定了园林雅致自然的情趣，同时以此衬托自身的高洁品质。《七题》中关于种竹斋一诗，表达了这一情感：“……借宅亦种竹。一日不可无，萧洒常在目。雪霜徒自白，柯叶不改绿。殊胜石季伦，珊瑚满金谷。”尤其后两句将自己与西晋大富豪石崇做对比，表明了虽贫但不改其志的情操。同时，《独乐园记》中也多处提到园中之竹，也恰是用竹子的刚烈有节暗示园主人的个性：直而有节的操守、内刚外柔的韧性[2]。园中还栽植了芍药、牡丹、各类杂花等，“每种止植两本，识其名状而已，不求多也”。此间虽有牡丹、芍药等名花，但其适度栽植、不求繁多的做法，体现了司马光的清幽之风。除此之外，园中栽植了多种药材，不仅参与造景，还兼具生产功能。由《宋史》有关司马光“典地葬妻”“掘穴苦读”的记载可知，经营独乐园期间是司马光最为艰苦的时期。司马光每当著作劳累之时，便挖渠灌花、挥斧砍竹、种植芍药，借园林中的田园生活陶冶心性、舒畅心神，发出“不知天壤之间，有何乐可以代此”的感叹。这种心境既是对眼下生活的知足，又是对自身尴尬境况的自嘲。

4 独乐园造景手法与其精神内涵

中国古典园林造园原则重主观感受，是对社会伦理道德和哲学思想的回应，独乐园的造景手法体现了园林关注造景的意境营造、尊崇园隐之风以及重视与自然的融合。园林的造景手法是对造园思想最朴素、最直接的回应方式。

4.1 点景重意境

点景是中国古典园林中创设意境的手段，通过对联、诗词、命名等方式对景点进行描述，从而深化主题、引人联想和表达情感。《独乐园记》中提到的独乐园“七景”——“采药圃”“钓鱼庵”“读书堂”“种竹斋”“浇花亭”“弄水轩”“见山台”，不同于其他园林中景题的诗情画意，而是通过点题说明了每一处景观的使用功能及自己“独乐”的内容，通过景点名已让人觉出园林活动的简远、质朴。在《独乐园七题》中又道出其命名的缘由，通过七位名士赋予了这七处景点内在的情感，如对“读书堂”的描写，“吾爱董仲舒，穷经守幽独”表达了自己身居陋室、专于著书的心境。又如描写“见山台”的开头一句：“吾爱陶渊明，拂衣遂长往。”自比陶渊明不与世俗同流，将身心放归自然，与清风明月为伍的心性，体现出贤者之风。《独乐园七题》每一首都有此类含义，每一位古人分别与司马光的某种个人追求相契合[3]，在此不一一列举。除此之外，许多名士对独乐园题诗作赋，更深化了此园的意境。

4.2 藏景重隐逸

中国传统文化中讲究含蓄谦卑，而藏景便是对园林景观在自然中的含蓄表达。虽是藏景，却是为了更好地显现。在园林布局方面，独乐园初入园门，即可见竹树环合，弄水轩映于眼前。场地南高北低，以弄水轩为屏障，将北面主要园林区域藏在低洼腹地中。造园细节上，在竹林中，把竹子捆扎起来模拟庐和廓，作为钓鱼时避暑休息的地方，以此构建竹树掩映、意趣盎然的竹屋。把建筑隐匿于修竹茂林之中，似隐非隐，给人以含蓄之美，这一手法广受文人欢迎。沈括在《梦溪自记》中也有将园林建筑隐藏在自然环境中的记载：“腹堆而庐其间者，翁之栖也。其西荫于花竹之间，翁之所憩‘壳轩’也。轩之瞰，有阁俯于阡陌，巨木百寻哄其上者，花堆之阁也。”又如胡氏园，“如其台四望，尽百余里，而萦伊缭洛乎其间。林木荟蔚，烟云掩映，髙楼曲榭，时隠时见”。藏景是中国古典园林造景手法中较为独特的方式，饱含着中国的先哲思想和隐逸情怀。自魏晋以来，隐逸风尚在文人士大夫中盛行，但发展至隋唐，便有了“中隐”之说，时至两宋时期，文人地位大为提高，真正的隐士几乎绝迹，更多的是在政治上遭受打击，而将园林视作精神归宿，以中庸之道居于市井，对自己的抱负仍存希冀的园隐之士。司马光在园中赋闲，实则外松内紧，对变法情况了如指掌。这也是为什么宋哲宗年间司马光重掌相权，便能一举推翻新政的原因。

4.3 借景重自然

巧于因借，精在体宜[4]，借景是古典园林中最为常用的造景手法之一。在类型上可分为近借、远借、邻借、俯借、仰借、因时而借、因势而借等方式。在独乐园中关于借景记载的，有收摄远山之景的远借以及水中倒影和梅花相映的因势时而借与因时而借。《独乐园记》中提到：“乃于园中筑台，构屋其上，以望万安、轩辕，至于太室。命之曰见山台。”独乐园中见山台一景，远借万安、轩辕、太室诸山之景，台前辅以竹树形成近景，洛城中亭台楼阁构成中景，由此形成一副由近景、中景、远景构成的完美画卷。“临高纵目，逍遥相羊，唯意所适。”司马光《独乐园新春》诗中有云：“曲沼揉蓝通底绿，新梅翦彩压枝繁。”诗中描述在天空和竹丛的映衬下，池沼蓝绿相交，加之此时新梅盛开，好一派自然之景。在独乐园中，没有似拙政园中与谁同坐轩和其后塔阁之间那般精巧的借景关系，却有着自然事物之间不确定性的魅力。

5 结语

游历一处文人园林、品读一首园林诗、欣赏一幅园林画，都是情与境的交融。中国园林的诗画意境、情感立意、精神诉求都是紧紧联系在一起的。通过园林造景要素和造景手法对独乐园精神内涵的探析，探索中国园林的造景要素和造景手法对于园林精神世界的塑造，有助于我们更全面地了解古典园林的内涵以及帮助我们在现代景观设计中更好地对其利用和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