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嘉雯
(河南大学,河南 开封 450001)
盐田千春(Chiharu Shiota),1972 年出生于大阪,现旅居德国。1992-1996 年在京都精华大学学习油画,大四期间以优异成绩获得澳大利亚交换生的名额,1997-1999 年到德国布伦瑞克美术学院留学,师从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Marina Abramovic),1999-2003年在柏林艺术大学学习。其作品包括装置、行为、映像等,主要以记忆、不安、梦、沉默等无形对象为主题进行创作。她的艺术作品大部分以装置艺术为主,可以从创作形式上划分为:床系列、皮箱系列、门窗系列和人体系列等[1]。这些作品的特征就是以丝线作为主要材料,通过和物品的串联,在三维空间中进行编织,形成一种具有鲜明形式的作品,表现了盐田千春作品的典型风格。
盐田千春的装置艺术最具有特点,最让人感到震撼并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就是“丝线”,因此,她经常被拿来和同样以丝线作为主要材料的艺术家Gertrude Goldschmidt 相比较。盐田千春的很多装置艺术品都是通过编织的形式,将生活之物与线相连接起来,用线的编织来绘画,表达记忆中压抑纠缠的苦痛,对未来的迷惘,对生死的思考,等等,她将情感在丝线钩织的空间中搭建延续。文章主要通过对盐田千春艺术语言的探索,了解在艺术创作中如何将其对生命的艺术沉思注入作品,在复杂的装置场景中构筑独特的情感世界,引起欣赏者的情感共鸣与思考。
1992 年进入精华大学学习油画的盐田千春,刚入学时很享受绘画带来的乐趣,但是逐渐发觉在画的平面世界中发展遇到很大的瓶颈,无法从中感受到自己的存在,之后便把创作重心转移到了装置艺术上,其间也尝试过行为艺术。她在采访中说:“这样状态(瓶颈期)持续了半年之久。某晚,在一个梦中,我梦见自己走进了一件画中,画画没有常规理解的好与坏,只是整个气场流露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之后便以此为灵感创作了名为《成为绘画》(Becoming Painting)的作品,表达那段迷茫时光中的痛苦。她用一种高黏度的红色瓷漆泼在自己身上,这种釉料可以快速地附着在皮肤上让皮肤停止呼吸,使自己与外界隔离。对于情感的抒发她尝试了非传统的绘画方式,除了红色的瓷漆,她还尝试用泥水进行创作。1997 年至1999 年期间,她的大部分作品都与泥水有关,受老师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的影响,盐田千春在一次行为艺术中,将泥水一次次地倒在脸上,从中感受身体呼吸,重获意识,找寻自己真正的使命。之后她在装置作品《皮肤的记忆》(Memory of Skin,2001)中尝试将沾满泥巴的巨型白色连衣裙悬挂起来,不管清水怎样冲刷,但是泥污如同抹不去的记忆一般遗留在裙子上,正是这件作品让盐田千春在横滨双年展上受到广泛的关注。
作为创作素材,“丝线”早在盐田千春去德国留学前就开始被尝试着运用起来,起初只是简单的编织缠绕,她认为:“编织能够像绘画中的线条一样去探索时间和空间。线逐渐累积构成一个面;创造了无限的空间,逐渐延展,好似形成一个宇宙。”在编织的空间中,柔软的丝线就像是血管,密密麻麻地相互勾连成错综复杂的结构,她的思想就是流淌在血管中的血液,将生与死、灵与肉的思考等不能用言语诉说的情感和感觉展现出来。
渐渐地,盐田千春开始大量运用丝线作为主要创作材料,将回忆中的场景、情节、物品等与丝线联系、交织、纠缠在一起,展现着他们之间的冲突、交融与和解,表达着鲜明强烈的艺术情感。有关盐田千春作品的“床”系列的创作契机,她回忆那是在刚到德国的前三年,她一共搬了九次家,每当半夜醒来躺在床上总是有种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恍惚感,这种不安促生了一种很强烈的感觉,希望可以加固自己所在的地方,她开始尝试用丝线编织自己的床,于是便有了《沉睡间》《在沉睡中》《生命之川》等作品。盐田千春作品中的丝线连接着情感、思想、回忆,他认为即便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你所存在过的痕迹也会留在世上。
盐田千春的装置作品中用到的丝线一般有黑、红、白三种颜色。作品三种颜色的选择呈现不同情绪氛围:表现恐惧、压抑时一般用黑线;表现记忆或是忧愁、不安的情感时,大多采用的是红线;白线则表达了生命力、未来与希望[2]。她通过色彩对感官的视觉刺激,将对生命的理解与思考注入彩色的丝线中。
艺术家的创作取决于生活实践,这种积蓄在内心的情感在创作时会依靠直觉表达出来。以《在沉睡中》《在沉默中》《心灵的创伤》等为代表的系列作品主要使用黑色丝线,表达了恐惧、压抑的情感。黑色的丝线交织缠绕在一起,每一根丝线都犹如一条承载着记忆的神经元,随着生命的演进永无止境地向前探索,与不同的记忆相互交织纠缠,将回忆里的场景密密裹挟起来,或是桌椅,或是纸片,或是衣裙等。《在沉默中》就是根据盐田千春儿时亲眼看见的一场大火的记忆进行创作的,烧焦的黑色钢琴和椅子,被黑色的线反复包裹缠绕,从地面一直到天花板,像燃烧时黑色的浓烟,如吞噬一切的龙卷风,以强大的视觉效果迅速吸引观赏者的目光,压抑窒息的感觉压迫观赏者的感官,同时烧焦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共感创作者的记忆、情感,使观赏者的精神达到最充沛的饱和状态。
红色的丝线代表忧愁和不安,退掉恐惧、压抑的紧迫感,更多是给人一些喘息的机会,给大脑思考的空间。细密交织的红线犹如流淌着记忆液体的血管,在灯光的照射下形成缠绕的纱线网格,表达了对于存在、命运、归属的意义。《对话NDA》《不确定的旅程》《手中的钥匙》《离开我的身体》等就是运用红色的丝线编织作品。《对话NDA》中上百双鞋承载着各自的记忆,被众多红线牵引汇成一点,视觉在空间中被拉伸吸引到远方,引起人们的思考,或是对于眼前鞋子的记忆的过去视点,或是由鞋子所牵引出的未来想象,引发了对彼岸的不安与焦虑。《离开我的身体》是盐田千春2019 年在东京森美术馆“颤动的灵魂”展览上的作品,是盐田千春在得知多年之前的癌症又复发后所创作的,她将对抗疾病的苦痛表达在作品中,红色的网犹如支离破碎的血肉之身无力地飘荡在空中,铜制的身体部件零星散落在红色的网下,真正的身体灵魂已经脱离躯壳不再完整,她在采访中说这次的展览是在“光是活下来就耗尽全力”的状态下进行创作的,也是这次展览的核心。
白线在盐田千春作品中的比例并不大,有《我们将去往何方》《海洋的记忆》和Beyond Time 等作品。在盐田千春的创作观念中白线代表着永恒,她认为时间并非一个线性的概念,而是轮回的。《我们将去往何方》是盐田千春2017 年与巴黎左岸乐蓬马歇百货的商业合作产物,作品由150 只用白色棉线和黑色金属支架制成的船构成,一片一片编织好的船只切片从天花板上纵伸向下,形成一艘艘飘浮在空中的立体小船,透明玻璃制成的天花板就是光明的终点,所有小船都朝着天空的方向向上,像是航行在大海上被海浪拱起的样子,充满了诗意与希望。同样,在2019 年“颤动的灵魂”展览上,《我们将去往何方》被设置在展厅的入口扶梯处,随着的扶梯的上升,参观者们深入其中仿佛也化身成了船只,随着海浪一同向上前进。Beyond Time 是在黑色金属的钢琴框架中将白色的棉线从中延伸出来,夹杂着白色的纸张不断向四周延伸,这种形式在之前的作品《感谢信》中也有出现,白色的棉线网像是积聚后爆发的音乐或是灵感,冲破束缚喷涌而出,充斥整个空间呈现一种生命力的喜悦。
创作材料与艺术家的精神诉求之间是一种制衡关系,两者形成一个相互约束、相互作用的有机整体。艺术作品的外在形式材料是艺术家作品构建的基础,也是欣赏者在艺术欣赏过程中感官体验的第一程。艺术家不但要探索物质材料的物理属性,更重要的是发掘材料的本质,即蕴含在材料背后的精神性,通过创作、设计、选择、制作,达到物我相语、物我相知、物我相融,使物质材料的物性与艺术家的精神诉求契合,完成材料与精神的“置换”[3]。艺术家了解材料的特性,把握材料语言,通过艺术手段,组织材料,置入艺术创作需要的语境中,丰富造型语言,扩展装置艺术语言表达,提高作品语境高度,营造语言空间环境[4]。如同对哲学问题“我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思考一样,盐田千春也在作品中反复追问同样的问题,怎样能够发现创作材料自身语言的优势,使材料与情感达成统一,充分调动创作材料的物理特质与隐含的意味,运用艺术技法将其多元化地表现出来。
丝线作为一种看似纤薄、柔软的纤维材料,自身具有独特的语言特点和结构,因其材料的独特属性在装置艺术中更具表达情感、思想、内容等方面的优势。经过编织具有了复杂的结构和明朗的形式,传达着情绪信息。盐田千春认为人去世后,虽然他的存在从世界上消失了,但他的记忆、他的感情、他的灵魂还存在,感受这类东西要考虑这些“不存在的存在”[5]。一方面记忆存在于创作者的脑海中,不能显露于现实世界中,是不存在的,但它又确实存在于过去的经历中;另一方面,创作者通过艺术作品中记忆的映射,使其再现于现实世界,将内心世界的冲突、矛盾在作品中展现出来。一件完整的艺术作品就是一个精心策划的情感世界,观赏者通过作品本身与创作者的情感搭建出一种交互流动的链接,在潜移默化中使观赏者与创作者产生情感共鸣,引发观赏者的思考后再投入作品中的一种交流循环的状态。
一维状态下的线产生方向感,二维状态下线可以交织成画,三维状态下线组成立体的空间,能表达的信息内容增强。传统的架上绘画局限于二维平面,盐田千春从油画转向装置艺术就是希望通过找寻适合的创作材料,突破平面的限制,追问自我意识、界限、存在等概念,从而更自由地在创作中传达情感与精神。艺术作品是情感与记忆的交织融合,精神蕴含在事物之中,艺术家的责任是立足当下,站在更高的角度敏锐观察洞悉世事,发现隐藏在事物表面背后的被遮蔽的内容,更加大胆地探索形式多元的艺术表达。创新,是艺术生命力的基础和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