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伯特艺术歌曲《魔王》中钢琴的角色

金麦克

摘 要：文章对舒伯特最经典的艺术歌曲《魔王》中钢琴所扮演的角色进行分析。具体从和声、调性、伴奏音型三个方面着手，对钢琴在其中的技巧运用、唱奏配合等进行分析，为《魔王》的情绪情感表达、人物形象塑造带来启示，也为艺术歌曲的钢琴伴奏提供借鉴助益。

关键词：舒伯特艺术歌曲 《魔王》 钢琴伴奏

舒伯特是浪漫主义早期的作曲家，一生创作歌曲六百余首，开创了诗歌、旋律、钢琴伴奏三位一体的先河，是世所公认的艺术歌曲之王。他非常喜欢德国诗人歌德，以歌德的诗歌为蓝本，创作了许多艺术歌曲，尤以《魔王》最为著名，这是歌德根据民间传说创作的一首叙事诗，舒伯特依此创作的过程更为即兴，在朗讀的过程中已经将曲谱写了下来，他的谱曲进一步塑造和升华了这首诗歌，奠定了浪漫主义音乐的基础，为钢琴伴奏拓展了更多的可能性。

一、艺术歌曲《魔王》

《魔王》创作于1815年，是舒伯特一生创作高产期的作品。与他作品整体清新、温柔、优美的艺术风格不同，《魔王》充满了恐怖、紧张和诡异的气氛。这是因为取材的诗歌本身就是一个悲剧故事：一个农民抱着自己生病的儿子，连夜骑马，穿过森林去治病，可是医生对孩子的病束手无策。父亲只好带着孩子返家。他一路上紧抱着自己的孩子，唯恐失去他。但是森林中的魔王用甜言蜜语、美食华服诱惑孩子，孩子虽然极力想要摆脱魔王，父亲也在意识到魔王的存在后，一面加鞭策马往家赶，一面轻声安慰惊恐的孩子，但是，当父亲精疲力竭的回到家中时，发现紧抱在怀中的孩子已经死去……

歌德的原诗分为八节讲述了这个来自于民间的故事，舒伯特按照通体歌的形式，也把歌曲分成了八段，每个段落的曲调不同，旋律伴随着情节的变化而变化。第一段交待了故事的起因、渲染了环境氛围;第二段是父子在森林中的第一次对话;第三段是魔王引诱孩子;第四段是父子在森林中的第二次对话;第五段是魔王巧舌如簧进一步引诱孩子;第六段是父子在森林中的第三次对话;第七段魔王发出最后的威胁;第八段交待了故事的结局——孩子悲惨地死去。

二、艺术歌曲《魔王》的音乐分析

《魔王》是由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改编而来的，所以在音乐要素的编排上，它的变化方式极为多样。对这些要素的分析实则是对艺术歌曲的本质进行研究，从而抽丝剥茧深入到钢琴伴奏作用的分析中，揭示出钢琴伴奏在具体的歌曲实践中发挥的多样性的作用。

1.旋律分析

因为是一首叙事艺术歌曲，歌词是以歌曲中的角色分配编排的。父亲、儿子、魔王和叙事者分属在不同的段落，他们的演唱口气不同，旋律也就有了不一样的安排。首先，第一段是叙事者的旋律，通过平稳的宣叙调娓娓讲述故事的开端，其中的起伏与震音描述的是父亲紧抱儿子骑马飞奔的场景。第八段是音乐材料的再现，它出现在低音区，逐渐向高音区进行，描述的是父亲一连串紧张的动作与焦急的心情，最后马蹄声由强到弱，表现了孩子死亡的悲;其次，第二、四、六段描写的是父子对话，父亲的旋律起于低音区，一方面勾勒出一个稳重的父亲的形象，也传达出父亲对于儿子病情的担忧和对儿子温柔的抚慰。儿子的旋律起于高音区，高音区的旋律既是童声生理特点的反应，也是儿子紧张害怕的内心的反应。使用连续大跳表现了儿子内心的恐惧，尤其是在第四段运用的同音反复及附点节奏和第六段的半音转调处理，将一个受到生命威胁的、惊恐的小孩子的形象刻画得淋漓尽致。还有，小二度音程、休止符、半音的运用，都描述出了孩子内心的恐惧与精神的虚弱;第三，魔王的旋律出现在第三、五、七段，在第三段中，流畅的旋律表现出魔王狡猾、虚伪、阴险的嘴脸。第五段，华丽的三连音装饰变为连续下行的大跳音，代表着魔王利诱不成，狰狞的面目要暴露出来了。第七段是魔王凶相毕露的一节，也是人物演绎的最后一节，波浪起伏的旋律线条推进了音乐情绪，进一步强调了魔王对孩子的威胁与恐吓，预示着故事无可挽回的悲剧结局。

《魔王》之所以被称为经典，和其多变的调性有很大的关系。整首歌曲的调性也是按照人物的性格进行安排的。对父亲形象的刻画大多是在小调上进行的，这是一种温柔轻缓的调性，塑造出了慈父的形象。但是父子的对话总是被魔王的引诱（威胁）所打断，对魔王的塑造是在明朗的大调上进行的，只有在魔王伪装不成，凶相毕露的时候，对魔王旋律的安排才转入到小调。这种大调和小调之间的频繁转化，让歌曲有了强烈的戏剧冲突。除此之外，舒伯特擅长使用的三度调性在这首歌曲中也有所展现。例如第一段中叙事者自问自答的三个句子分别使用了三个调性。歌曲第三段的结尾处，魔王的旋律落在bB 大调主和弦上，也是以g 小调Ⅲ级和弦来转调又进入到儿子g小调的陈述上。（见谱例2）

谱例2

3.和声分析

舒伯特能够将他创作的歌曲与钢琴伴奏相得益彰，离不开丰富的音乐织体与和声。正是因为它们的存在，才让钢琴伴奏生动而多彩。在《魔王》的伴奏中，运用的最多的是导七和弦和属九和弦，这两个和弦既有自然音体系的和弦，又有变化音和弦，它们时而不和谐时而呼应，为歌曲调性的转换奠定了基础。以导七和弦为例，它在父子对话中大量的使用，孩子询问父亲魔王是否存在，父亲的安慰和魔王的恐吓同时交织在一起，让儿子的内心恐惧不安。导七和弦转入导五和弦、导六和弦就是这种不安表现的正是这样的情绪。（见谱例3）直到属三和弦、属四和弦的出现，调性也从原来的a小调转入了g小调，紧张的气氛才有所缓解。

谱例3

同时，变化音和弦的运用又扩充了调性，让和声的色彩更加丰富，还有持续音形成的和弦外音负责了歌曲情感层次的变化，让情绪的起伏更加细腻。例如第六段右手的钢琴伴奏是用震音的形式形成持续音，营造出一种紧张的气氛。伴奏声部的属音负责制造紧张的气氛，儿子的陈述旋律半音上行，与低声部半音线条相得益彰，拉升了情绪的张力，让儿子三次呼救愈发显示出无助。（见谱例4）

谱例4

还有逻辑性功能和声的序进、平行和声进行、离调和弦、远关系调性对置以及两个外声部的平行三度进行等，都是在突出魔王、父子，三个人物不同的内心感受。

三、艺术歌曲《魔王》中钢琴的作用

舒伯特认为：“钢琴演奏在艺术歌曲的创作和表演中具有烘托作用”。正是源于这样的认知，使得他能够成为诗歌、旋律、钢琴伴奏三者融合一体的“第一人”。艺术歌曲本身有着漫长的发展历史，钢琴伴奏要想真正为艺术歌曲增添魅力，表演者的文化素养、演奏经验都是需要考量的要素。首先，舒伯特在进行艺术歌曲的创作的时候，已经充分的考虑了钢琴伴奏的作用与应用，从前奏乐段到细节处理，均能做到自然地将有深度的艺术歌曲用通俗移动的方式展现出来，使人们遵循着作曲家创造的艺术世界进入到特定的歌曲情境中，身临其境的感受音乐的世界。其次，舒伯特扩充了钢琴伴奏在艺术歌曲中的應用范围与应用深度，在艺术歌曲中，钢琴伴奏不再是附属品，而是艺术歌曲呈现与延续的载体，钢琴伴奏与艺术歌曲相互融合、交相辉映，钢琴伴奏随着艺术歌曲发展和进步，也越来越被重视起来。尤其是在浪漫主义音乐的中晚期，钢琴伴奏在艺术歌曲的渲染中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新高度，舒曼、沃尔夫等人着重于钢琴伴奏情绪感染力的研究与表现，钢琴伴奏成为与艺术歌曲并列的主体。

1.渲染气氛，烘托意境。

舒伯特从根本上提升了钢琴伴奏的地位，让演奏者与演唱者居于同等重要的行列，其做法离不开对音乐丰富内涵的理解和对音乐织体创造性地使用。钢琴伴奏自成的丰富要素使得它不再是旋律的“附庸者”，而成为旋律的“创造者”，恰如其分的渲染出一个引人入境的艺术氛围，展现了艺术歌曲想要塑造的音乐形象。《魔王》无疑是最具代表性的例子。在歌曲的开场，运用连续的三连音模仿马蹄声，表现策马疾奔的情境。左手的伴奏还不时出现音阶式音型，衬托出风声在森林中“穿梭”的场景。（见谱例5）

谱例5

当魔王出现时，音乐又构成了另一种氛围。虽然仍然是三连音，但是在节奏上变得轻巧灵动，左右手交替的八度音型与大调的配合，减弱了音乐旋律的紧张感，让音乐更加稳定流畅，表现出了魔王甜言蜜语诱惑儿子的场景（见谱例6）。魔王的第二次出现，旋律一如既往地甜美，三连音的节奏变成了分解琶音音型，预示着魔王对儿子的诱惑进一步增强，魔王的阴险与狡诈也由此体现得淋漓尽致。（见谱例7）

谱例6

谱例7

在歌曲的结尾处，双手八度和弦加大，力度增强，贯穿全曲的三连音在最后三个小节停止，歌曲停止在两个强和弦上，凸显了歌曲的悲剧效果。这些因素反应在钢琴伴奏中，需演奏者的指尖能够支撑住音符，演奏出来的旋律虽然是连贯的，但是每一个音的颗粒性要强，节奏与力度的使用需要均匀，就像是以手腕为圆心，手指为半径在钢琴上画圈，保证音色的浑圆与饱满。双手在演奏琶音的时候，以中央C为中心，将双手的距离拉开，形成一种空间上的张力，然后以小臂带动手指，快速发音又要避免杂音。可见，钢琴在《魔王》中首先发挥的是“辅助与烘托”的作用，它决定了钢琴伴奏的基础性，考验的是演奏者的基础技能。

2.补充模仿，强化表达。

钢琴对艺术歌曲的伴奏决定了乐谱有伴奏声部和歌唱声部两个部分组成。其中，伴奏声部所起到的作用是对歌唱声部进行补充与完善。其补充和完善的“工具”即是调性、织体、和声等要素在速度、力度、节奏上的变化。我们可以理解为钢琴与艺术歌曲的结合是从宏观横纵面的结合到微观技巧处理的全覆盖。实质上，在观察舒伯特创作的谱面时也可以看到这样的特征：他选择了歌德的诗作为自己的创作素材，用了多种多样的表情记号去发挥和延续诗歌的属性，毫不夸张地说，每一个音符都在承担着与外界交流的作用（见谱例8）。例如，在《魔王》钢琴声部的右手部分，连续不断的八度快速震音弹奏是对马蹄声惟妙惟肖的复现，而这种浮现又因为被标上了许多的表情符号，使其不单单只表现了马蹄声，还表现出了疾速策马的过程中，树林中光影变化营造出的恐怖氛围。双手八度的震音强化了歌曲的情绪情感，使听众发自内心的震颤，正如诗中所说的“那只是些柳树的灰色阴影”，但却让恐怖的氛围弥散在人们的心中。在八段旋律中，伴奏的部分不断地重复，却也通过调性的变化相互对应，舒伯特不仅描绘了四个人物形象，还将马蹄声、风声、树叶的摩擦声等自然界的声音纳入到歌曲中进行表现。不得不说，舒伯特是善于营造氛围的作曲家。

谱例8

具体说到钢琴声部的演奏是如何与伴奏声部相得益彰的，从谱面上进行详细的分析是有必要的。首先，在歌曲的第一段，伴奏声部的三连音需要演奏者快速的轮奏出来，这是一种经过“压缩”后的节奏型，它使歌曲的律动性此起彼伏，让演唱者可以迅速的调整到歌曲所需要的情绪情感状态中，准确体会到所扮演的角色的内心世界。其次，歌曲的间奏、间补、尾声等是歌曲情感走向的延续，演奏者需要体会歌曲人物的情感走向，通过熟稔的弹奏技巧与演唱者保持一致性。这就考验到了演奏者的文化素养，即上文所说的烘托作用，演奏者能否自技巧之外，强化和升华乐谱，让观众获得深深的震颤。尤其是在谱面上的表情符号较多的情况下，演奏者要想将这些符号一一表现出来并非易事，那么钢琴声部和伴奏声部作为一个整体，演奏者还是应该以歌唱者的表现为主轴，保持与歌唱者的一致性，例如断句和气口会决定钢琴乐句的节奏，演唱者和演奏者的主体性会在现有的谱面上进一步强化艺术歌曲的艺术氛围，发挥出钢琴伴奏的本体作用。

3.落于技巧，融于一体。

《魔王》虽然是舒伯特艺术歌曲中比较特殊的一首，但是要想准确的演奏出来，还是有必要对舒伯特一生的创作轨迹有所了解。他的创作起于少年时期，因为没有过多的生活负担，思想也属于未成熟期，所以作品非常的明朗与轻松。中晚期的生活变故和成熟的思想让他的作品风格也趋于严肃。《魔王》恰巧处于他创作的早期和中期的转折点，其创作灵感也是从诗歌中被激活的，作品带有两个时期鲜明的特征，这就决定了整首歌曲的钢琴伴奏是要根据歌词的情绪变化而变化的。如果演奏者不了解这些背景知识，只是单纯依照谱面作反应，是不能与艺术歌曲相互衬托的。

在了解了文化背景之后，我们想要让钢琴弹奏发挥出其应有的功能，必须对乐谱的速度、力度进行一个总体的标记，同时对其中的特殊音型想要表达的内容和情感进行具体的分析。在《魔王》中出现最多的八度音型可以让音乐的音域更加宽广，力度更为饱满，实现低音厚重、高音磅礴的效果。舒伯特对这个音型的引用恰恰是为了在渲染歌曲气氛的同时，将四个人物形象以戏剧化的形式表现出来。但是八度的重复弹奏在这首歌曲的伴奏中是一个艰难的技术，如何做到既烘托了气氛，又不会对演唱者产生喧宾夺主的干扰，可能又需要引入力度和速度的配合。

如果说速度标记是音乐表现中的基础 ， 那么力度标记则是音乐表现中更为生动 、多变的因素。音乐的明暗变化、情绪的收放自如都是需要这二者和音型互为配合。有时，钢琴部分可能与声乐演唱共同强弱;有时，可能需要突出的是钢琴的伴奏;還有时，钢琴只是一个补充者的角色，这些丰富的变化都需要逐句分析。可见所有的技巧都是串联的关系，它们让钢琴的演奏更为具体，也为艺术歌曲和钢琴伴奏的合作提供了一个切入点。再加上《魔王》是改编自诗歌的作品，演奏时也不得不考虑诗歌语言的特点：诗词创作中抑扬顿挫的处理、句法结构的变化等，它们不一定都体现在谱面上，但是在演唱实践中，是钢琴经验技巧的体现。所以，为什么不能将钢琴伴奏置于一个辅助者的角色，就是因为它和演唱之间的关系更像是“默契的双生儿”，无论各自本身承担的功能是怎样的，一旦结合在一起就要考虑多方面的因素，全面的分析作品的内涵，正确地把握作品的风格，使各个音乐要素在演唱和演奏中是作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出现的，不但能体现出艺术歌曲真正的艺术价值，同时也让钢琴演奏更加普适化、具象化。

结语

钢琴在艺术歌曲中扮演重要角色的基础是演奏者坚实的钢琴基础和扎实的演奏功底。它们决定了单个音符的准确捕捉能力、决定了音句、音段在节奏和速度上的连续性。此外，演奏者良好的文化修养也为艺术歌曲和钢琴伴奏的整合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在《魔王》的钢琴伴奏中，调性、和声、织体与速度、力度、节奏交相辉映，不仅为歌唱者提供着依托，还为歌曲意境的烘托带来了极大的帮助，因此，演绎舒伯特的艺术歌曲时，必须将钢琴伴奏和歌曲演唱看作是一个整体，推进艺术作品的表达与表现。

参考文献：

[1]谭春艳.艺术歌曲演唱与伴奏二度创作解析[M].吉林大学出版社，2017.

[2]陆师阳.舒伯特艺术歌曲《魔王》钢琴伴奏对意境的烘托[D].南京艺术学院，2015.

[3]张宸溢.舒伯特艺术歌曲钢琴声部对李斯特“改编曲”演奏的借鉴与思考[D].武汉音乐学院，2020.

[4]何亚男，白佳蕙.舒伯特艺术歌曲《魔王》的音乐创作特征[J].蚌埠学院学报，2016（3）.

[5]郝俐婷.李斯特《舒伯特艺术歌曲改编曲》音乐与技巧研究[D].东北师范大学，2018.

[6]孙诚.舒伯特艺术歌曲《魔王》演唱的理解与体会[D].上海音乐学院，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