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峻滔 王 锐
(广西艺术学院,广西南宁 530000)
“老鼠嫁女”是中国年画的传统题材中为人民群众所喜爱的一朵奇葩。人们将生活中熟悉的动物老鼠与民间热闹喜庆的迎亲仪式相结合,构成了一幅幅生动的“老鼠嫁女”画卷。“老鼠嫁女”题材的年画在其流传与发展的过程中,产生了众多的变异性特征。本文从该题材的一些年画代表作入手,结合相关的民俗活动、民间故事、社会现实,研究该题材年画的变异性特征和产生变异的现实因素。这对拓展年画创作与欣赏的视野有着重要的意义。
研究年画中“老鼠嫁女”题材在其发展中产生的变异,了解该题材年画早期的内涵与风格显得尤为重要。由于古代人民的生产力不发达,所以“老鼠嫁女”题材的年画早期的民俗内涵以“媚鼠”为目的,讨好老鼠以求免受鼠害。而在年画风格方面,则以立面图式的构图方式为主,显得古拙而生动。
“老鼠嫁女”题材的年画中出现的这种模仿人婚嫁迎亲的艺术形象,与现实中在各地流传的“老鼠嫁女”民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春节前后,民间将某一日定为“老鼠嫁女”日,具体日期各地不相同,上海有些地方是在正月十六,湖北江汉平原一带是在小年夜,而山西很多地区则是在正月初十。这些地区在“老鼠嫁女”这一天的许多风俗不同程度地展现了民间向老鼠的“喜事”致贺,以求老鼠嫁出家门,让自家免受鼠害的心理。比如上海民间会在正月十六这一天炒制芝麻糖或是爆米花,相传是给老鼠成亲准备的喜糖。
鼠偷吃粮食,啃噬家具衣物,还会传播鼠疫等传染性疾病。在生产力较为落后的年代,人们对待鼠害缺少科学的认识和有效的防治措施,老鼠给人们造成的损害也更为巨大,因此人们对老鼠有着恐惧心理。在春节前后是老鼠的繁殖期,人们通过这些民俗活动以及张贴“老鼠嫁女”题材的年画,“媚鼠”以避害,体现了劳动人民追求美好生活的质朴愿望。
在生产力较为落后的年代,早期与“老鼠嫁女”有关的民俗活动所反映的“媚鼠”的民俗心理也体现在年画创作中。如在湖南滩头和福建漳州的“老鼠嫁女”题材的年画中,画面中猫或是不怒自威,或是神态暧昧地等待老鼠向自己行贿,猫并没有伤害老鼠。这些“老鼠嫁女”题材的年画中迎亲队伍整体上是平稳喜庆与和谐的,创作者有意让“老鼠嫁女”顺利进行下去,反映出“媚鼠”的民俗心理。以“媚鼠”的民俗心理为中心,构成了“老鼠嫁女”题材的年画流传较广的早期内涵。
在如今流传下来的众多“老鼠嫁女”题材的年画代表作中,属福建漳州和湖南滩头的年画的构图方式最为古拙。这种构图方式与传统的汉画像砖石的构图方式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在略显狭小的画面空间上,通过一点透视的立面图式,用线条或山脉将上下两排间隔开,造成循环往复的节奏感和迎亲队伍的浩荡绵长之势。以湖南滩头的“老鼠嫁女”题材的年画为例,迎亲队伍中的群鼠形象整体给人以平面化的视觉感受,而在细节处则于雕版制作工艺的限制之内,突破平面化的桎梏增添了些许立体的效果。如通过老鼠四肢张开的形态来体现行走的动作,比纯侧面描绘时“四足”合为“二足”更为生动;在鼠的五官处,处于纯侧面描绘时略去的另一侧的耳、眼、胡须也有了具体的描绘,处于观者视线一侧的眼睛是拟人化的“三角眼”,而处于背侧的眼睛则夸张地描绘为“金鱼眼”;花轿、乐器等图像内容的描绘也多少融入了一些立体的效果。
这些以立面图式的构图为主,形成平面化的视觉感受的年画代表作,其风格简朴凝练,用笔古拙老辣。由民间艺术从简单质朴至复杂精巧的一般规律推测,或可认为此类代表作体现了“老鼠嫁女”题材年画的早期构图风格。而那些在细节处突破平面化桎梏产生立体效果的描绘,则从中国早期以汉画像砖石为主的绘画风格中呈现出分离演变的态势。由于最早的年画原作或已不可考,这些立体效果的描绘也可推测是“老鼠嫁女”题材年画由平面化向立体化转变的早期变异。
“老鼠嫁女”题材的年画在其流传与发展的过程中,产生了诸多方面的变异,比如年画中所体现的民俗心理的变异,构图多样化与场景扩大化等。这些变异性特征反映了年画艺术家旺盛的创造力,也展现了“老鼠嫁女”题材年画与时俱进的艺术生命力。
在早期与“老鼠嫁女”有关的民俗活动与民间传说中,故事的主要角色只有老鼠,故事结构较为单一,主题思想以“媚鼠”避害为主。而在后来,一些民俗活动和民间传说则加入了“猫”这一角色,使得故事结构更为丰富,同时也反映出由“媚鼠”到“灭鼠”的民俗心理的转变。在民俗活动方面,同样是夜里忌讳点灯,其目的却由为了讨好老鼠担心点灯惊扰了它们的喜事,变成了黑灯瞎火好让老鼠在嫁女时看不清路摔死。
此时的年画创作与早期“老鼠嫁女”题材年画所反映的“媚鼠”的民俗心理相反,这些作品中猫鼠关系走向了剑拔弩张的程度。在四川绵竹“老鼠嫁女”题材的年画中,位于画面左下角的大花猫口咬一鼠,脚踏一鼠,被抓的二鼠“手中”的锣鼓已散落于地,旁边有二鼠见状欲遁走,整个迎亲队伍的一角因为猫的袭击已经丧失了秩序,等待群鼠的结局或是逃走或是被猫抓住,猫的凶悍与鼠的惨死得到了鲜明的呈现,此时年画所反映的民俗心理已由之前的“媚鼠”转变为“灭鼠”。
“老鼠嫁女”题材的年画所反映的民俗心理,除了由以“媚鼠”为主变异为以“灭鼠”为主,还在某些地方反映出“求子”的期望。如四川绵竹和山东平度“老鼠嫁女”题材的年画中,在鼠新娘的花轿顶部有两条似烟雾的轮廓将一只小鼠吸入轿中,似是鼠新娘对婚后繁衍子嗣的想象。创作者将这一巧妙的细节融入迎亲队伍之中,不是祈求老鼠子孙繁多,而是以鼠喻人,祈求家族人丁兴旺。这就在原先“老鼠嫁女”题材年画体现出的“媚鼠”“灭鼠”的民俗心理之上,增添了“求子”这一民俗心理的变异。
“老鼠嫁女”题材的年画较为简单的早期构图,以湖南滩头和福建漳州的立面图式的构图为代表。而在有些地区的年画创作中,则出现了构图方式的变异,呈现出构图多样化与场景扩大化的趋势。
河北武强此类题材的年画采用了舞台亮相式的构图。“舞台亮相式”构图是指图像中的人物“聚散变化,高低错落”,都取舞台亮相式的安排,有时背景略置景物,也是单一层次。在武强“老鼠嫁女”题材的年画中,画面左侧一猫体形硕大,横在重鼠迎亲路的前方,口咬一鼠,怒视余鼠,画面左上角和左下角有二鼠钻入地洞逃生,其余几只在猫附近的老鼠则惊恐地向画面右侧逃跑。另有两只粉色小鼠回身向新郎新娘通报前方的危险。整个画面有三分之一的部分因为猫的出现而呈现出强烈的动势,生动地呈现出群鼠受到惊吓而奔走的滑稽场面,与中国传统戏曲的舞台亮相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四川绵竹“老鼠嫁女”题材的年画为“之”字形构图,自画面右上方两只抬嫁妆的老鼠直至画面左下方的花猫,众鼠迎亲的队伍呈“之”字形蜿蜒曲折之态,显得浩浩荡荡,似有向观者走来之势。
苏州桃花坞年画《无底洞老鼠嫁女》和上海小校场《西洋老鼠嫁女》采用的是全景大观式构图。全景大观式构图“有如鸟瞰图,把偌大场面的景致人物、远近山水、亭台楼阁,都尽收眼底。”苏州桃花坞和上海小校场的这两幅“老鼠嫁女”题材的年画将画面场景扩大,使得迎亲和婚礼有关的猫鼠等众角色仿佛置身于苏州园林之中,亭台楼阁、假山池水的描绘也使得画面有了界画的一些特征。
这些地区在构图上产生的诸多创新,丰富了“老鼠嫁女”题材的年画创作,使得此类年画在早期湖南滩头的立面图式构图之外,呈现出构图多样化和场景扩大化的变异。
“老鼠嫁女”题材的年画所产生的诸多变异,与社会现实因素的改变密不可分。随着社会生产力的发展,科学技术的逐渐发达,人们的自我意识逐渐加强,慢慢发现自己控制老鼠的能力也在增强。当现实中人们利用猫、鼠药、捕鼠器等消灭鼠患之后,人们对老鼠的心理也渐渐由“媚鼠”转变为“灭鼠”,“老鼠嫁女”题材的年画内容也因此向“灭鼠”的方向变异。
在年画构图方面,随着时代的发展,人们的生活水平、审美趣味、对故事完整性和复杂性的追求都在提高,相关的民俗活动的内容也在发展变化,因此也促使年画创作者在构图方面加以创新,以求容纳更丰富的艺术内容。
其他现实因素同样加速着年画创作的交流与创新,诸多变异也在此过程中产生。如“1860年太平军进攻陷苏州后,不少桃花坞年画业主和民间艺人为避战乱纷纷来沪,落户城南小校场,有的开店重操旧业,有的受雇于上海的年画店庄。”这一战争因素导致苏州桃花坞的年画艺术传播到上海,同时又在上海受到“西风东渐”的影响,产生了反映西式生活的变异。
“老鼠嫁女”题材的年画历经无数个年节的风雪流传至今,它所变异的是艺术的风貌与世事的痕迹,不变的则是淳朴的劳动人民追求幸福生活的那份真情。当万家灯火的团圆时刻,一幅“老鼠嫁女”题材的年画映入眼帘,也许你能透过这一尺的喜庆,看到万千中华儿女的笑颜。
注释
:①中国传统节日,即传统的祀灶日。北方地区在农历腊月二十三,南方地区在腊月二十四。
②历史上,鼠疫是导致高死亡率的大流行病,十四世纪时被称为“黑死病”,曾在欧洲造成约五千万人死亡。
③汉代画像砖石是指在墓室中构成壁画,或者用在宫室建筑上的砖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