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食治文献管窥唐宋食治发展特点❋

2021-03-29 03:30杨金萍
中国中医基础医学杂志 2021年7期
关键词:食疗方千金食疗

孟 玺, 季 强, 杨金萍

(山东中医药大学中医文献与文化研究院, 济南 250355)

食治,即在中医理论指导下,运用食物来治疗疾病。食治历史悠久,早在《周礼·天官》中便将医生分为“食医”“疾医”“疡医”与“兽医”,并将食医列于各类医生之首。《黄帝内经》有众多关于食物的认识,如《素问·脏气法时论篇》指出:“五谷为养,五果为助,五畜为益,五菜为充。”《素问·五常政大论篇》指出:“谷肉果菜, 食养尽之”,为食治的发展提供了理论基础。《金匮要略》设专篇论述众多食物的食用禁忌与中毒治疗,并载当归生姜羊肉汤治疗寒疝腹中痛并沿用至今。《本草经集注》记载有果、菜、米谷等类众多食物的药用价值。至唐宋时期,孙思邈重视食治并列专篇论述,指出治疗疾病时应将食治列于药治之前。随着中医理论的发展,医家逐渐认识到性味平和食物的药用作用与优势,使食治得到迅速发展。此时,出现了《食疗本草》《食医心鉴》《食性本草》等众多有关食治的专著,《千金要方》《太平圣惠方》《圣济总录》《养老奉亲书》等综合性医书也设专篇论述食治理论与治疗。此外《外台秘要方》《经史证类备急本草》《幼幼新书》虽不设专篇,但其中也记载众多方剂由食物组成,至此食治发展日趋成熟。现对唐宋时期食治文献有关内容进行分析,以期总结唐宋时期食治发展特点。

1 食治理论完备化

在唐宋有关食治的专篇专著中,大都包含有论说性内容。《千金要方·食治·序论第一》提出:“安身之本,必资于食”的观点,阐述食物的重要作用为“能排邪而安脏腑,悦神爽志以资血气”[1],并指出“食疗不愈,然后命药”,将食治列于药治之前。随后孙思邈引用《灵枢·五味论》内容指出五味与五脏的关系,引用《素问·五脏生成篇》指出五味多食的坏处,并根据食物性味提出五脏适宜的食物,结合《素问·脏气法时论篇》指出:“五脏病五味对治法”。成书于唐代大中年间(847~860)的《食医心鉴》虽已亡佚,但《医方类聚》记载了其中11篇论述各类疾病病因病机的文字,其中包括中风、心腹痛、淋病、妊娠病等以阐释食治之优势。如《食医心鉴·论妇人妊娠诸病及产后》云:“饮食失节,冷热乖衷,血气虚损,因此成疾,药饵不知,更增诸疾,且以饮食调理,庶为良工耳。[2]”此外,《食医心鉴》亦以《黄帝内经》理论为基础,引经据典。如《食医心鉴·论脾胃气弱不多下食》以《黄帝内经》脾胃为土脏展开论述,并佐以《左传》《庄子》等内容,指出本病应以饮食补益胃气,最后借用《千金要方·食治》的内容:“凡欲治病,食疗不愈,然后命药”[2],升华提出食治之重要。至宋初《太平圣惠方·食治》理论内容更加丰富,包含《食治论》1篇,论述各种疾病病因病机及食疗优势的医论28篇,部分内容引自《食医心鉴》。如同样对于产后病,《太平圣惠方·食治产后诸方》云:“若饮食失节,冷热乖理,血气虚损,因此成疾。药饵不和,更增诸病,令宜以饮食调治,庶为良矣。[3]”此外,《太平圣惠方·食治》亦增加了《食医心鉴》所不载的内容,如食治“虚损羸瘦”的优势:“虚损之人,精液萎竭,气血虚弱,不能充盛肌肤,故令羸瘦,宜以饮食补益也”[3]。《圣济总录·食治门》也在首篇设置“食治统论”,论说食治之重要,其内容多引自《黄帝内经》《千金要方·食治》《食医心鉴》《太平圣惠方·食治》等文献[4],亦对相关内容进行阐发并提出新的观点,如引用《素问·脏气法时论篇》“五谷为养,五果为助,五畜为益,五菜为充”,解释五谷之重要,升华提出“辨为益、为助、为充,必先之为养”[5]的观点。

2 食物、剂型多样化

从唐初开始,食治所包含的食物种类不断增加。《千金要方·食治》将食物分为果实、蔬菜、米谷、鸟兽4类总计154条,至《食疗本草》增加了鲈鱼、绿豆、荞麦等种类,掌禹锡《补注所引书传》记载共计227条[6],短短几十年间《食疗本草》便较《千金要方·食治》增加了众多食物的记载,且内容更加详实。《千金要方·食治》以记载四气五味、有毒无毒、主治功效、饮食禁忌为主,《食疗本草》的内容则更加丰富。如对于藕的功效,《千金要方·食治》云:“食之令人心欢,止渴去热,补中养神,益气力,除百病,久服轻身,耐老,不饥延年。[1]”而《食疗本草》还载有:“蒸食甚补益下焦,令肠胃肥厚,益气力”“与蜜食相宜,令腹中不生诸虫”[7]等内容。此外,《食疗本草》增加了部分饮食禁忌:“凡男子食,须蒸熟服之,生吃损血。[7]”可以看出,与《千金要方·食治》相比,《食疗本草》不仅对功效主治与饮食宜忌的记载更加详实,还增加了食用方法及简单配伍。随后《食医心鉴》《太平圣惠方·食治》《圣济总录·食治门》虽以方剂记载为主,但也增加了《千金要方·食治》《食疗本草》不曾记载的乌豆、莳萝、杏酪等食物的使用方法。此时本草著作记载的食治食物种类也在增加,如北宋《证类本草》虽未单列食治,却增添了诸如醍醐、丝瓜等食物的功效主治及复方。

除了食物种类,食治方剂剂型也在不断增加。《千金要方·食治》只是简单记载食物功效,对服用方法并没有过多阐述。后《食疗本草》出现了“蒸食”“作粉食之”“和米食之”“煮羹”等零散记录,甚至有《食疗本草·芋》:“又,和鱼煮为羹,甚下气,补中焦,令人虚,无气力。[7]”至《食医心鉴》出现了粥、鲙、索饼等剂型,且大多方剂记载有固定剂型。到了宋代食治剂型更加多样,如《圣济总录·食治门》就有粥、羹、饮、索饼、臛、汁、拨刀、鲙、饭、棋子、馎饦、葅、糜、浆、乳、醍醐、饸子、馄饨、饆饠、糁等20余种,且多为北宋常见的食物类型。此外,《圣济总录》将前代方剂剂型进行改进,如取商陆治风水,《千金要方》为酒剂,《圣济总录·食治门》改为粥剂[5];再如牛蒡叶治疗中风,《食医心鉴》载:“细切牛蒡叶,煮三五沸,漉出于五味汁中重蒸,点酥食之。[2]”而至《圣济总录》明确记载其剂型为菹。通过以上分析可知,唐宋时期食治不仅以食物治病,且食疗方剂型与普通饭食大多无异。以饭食的形制作食疗,不仅口感较药物汤剂、丸剂好,而且有利于疾病的治疗。如对于粥,《素问·玉机真脏论篇》即指出:“浆粥入胃,泄注止,则虚者活”,如前文提及的商陆粥,将酒剂改进为粥剂,能减轻商陆峻猛之性对人体的伤害,可见饭食形制较传统汤、丸等剂更具优势,这使食治与药治方剂出现了剂型的区别。

3 组方、制作复杂化

《千金要方·食治》以单味食物为纲,仅记载食物药用功效与饮食宜忌等内容,应用食物或食物佐以少量药物组成治疗疾病的方剂即食疗方,与其他方剂一同记载于《千金要方》其他卷次之中,此时并未重视食物组方应用。《食疗本草》亦是以单味药的记载为纲,部分食物附有简单配伍,如鸡头实与莲实同食可“驻年”[7];此外还有少量组方记载,如莲子“著蜡及蜜,等分为丸服”[7],但此类记载甚少且比较简单。至于《食医心鉴》由于今已亡佚,无法判断其体例,《证类本草》引《食医心鉴》内容多为单方验方,《医方类聚》引用内容亦以食疗方为主,可知此时已开始重视食疗方的应用。至宋代出现了大量食疗方,且食疗方食物味数也有所增加,如《圣济总录·食治门》食羊肉方与鲤鱼羹的药食种类均达到9味。随着医家对于食物功效认识的不断深入,食治应用经历了从单味药到简单配伍再到食疗方的过程,且食疗方不断复杂化,反映出食治向临床应用不断发展。

通过对《食医心鉴》《太平圣惠方·食治》《圣济总录·食治门》分析发现,除了配伍、组方愈发复杂外,食疗方的制作工艺也在不断进步。如《食医心鉴·小儿诸病食治诸方》记载治小儿血痢方:“取马齿菜生捣绞取汁一合,和蜜一匙搅调,空心食之。[2]”而至《太平圣惠方》应用此方时记载更加详细,明确了马齿菜用量为两大握,并加入粳米三合改为粥剂,且在方后注中详细记录制作及服用方法“上以水和马齿苋煮粥,不着盐醋,空腹淡食”[3]。此外,对面食工艺的改进亦十分普遍,如今存《食医心鉴》209首食疗方中仅有6首为面食形制,至《圣济总录·食治门》面食食疗方达到40余首,且制作更加复杂。究其原因,一方面受到饮食文化的影响,如《圣济总录·食治门》载有“胡椒馄饨方”,而馄饨是宋代常见食物形制,《东京梦华录》就记载北宋开封城内食店里就有馄饨店[8];另一方面,剂型的改进可促进疾病的治疗,如《食疗本草》载“小麦面”能“补中益气,和五脏,调经络”[7]。《圣济总录·食治门》有羊肉索饼方,用羊肉、白面、鸡子黄与生姜汁作索饼,“治脾胃气弱,见食呕逆,瘦劣”[5]。方中羊肉、鸡子黄补益脾胃,生姜汁止呕,加入白面制成索饼能加强补益功效。可见,唐宋时期食疗方制作在不断优化,更加接近于普通饭食,食治的特点更加鲜明。

4 治病范围全面化

随着食治理论的发展,食治所能治疗疾病的范围也在扩大。今存《食医心鉴》食疗方按病证分为15类,包括内、外、妇、儿各科。至北宋初期,《太平圣惠方·食治》将食疗方分为28类,增加了霍乱、耳聋耳鸣等病证的食疗方。至北宋末期《圣济总录·食治门》又增加了治疗吐血、妇人血气病、蛔虫病等内容,此时所治疗疾病的种类逐渐增加并发展变化。如《太平圣惠方·食治》尚有记载服石的《补益虚损于诸肉中蒸煮石英及取汁作食治法》,记载服石食疗方,至《圣济总录·食治门》不仅不见服石方,反而有《食治乳石发动》用以记录治疗服石后发动的食疗方。因唐代服石之风盛行,北宋时期医家对服石的危害有了比较清醒深刻的认识,多数追求长生者转而进行内丹的修习[9],故此种趋势也对食治产生影响,纠正了宋初《太平圣惠方·食治》的不足。此外,单个食疗方治疗疾病的范围也有所拓展,如《太平圣惠方·食治》记载用槟榔粥“治脚气,心腹妨闷”[3],至《圣济总录·食治门》除有以上记载外,还用以治疗大便壅涩之证[5]。从以上内容可以看出,随着中医理论与食治理论的不断发展,唐宋时期对于食治认识不断深入,对于食物组方应用更加灵活,食疗方治疗疾病的范围也在不断扩大。

5 食治受众普及化

除了以上提及的文献外,部分非食治著作也开始重视食疗方的应用。如老年养生专著《养老奉亲书》就设专篇记载治疗老年人17种疾病的食疗方。陈直在《养老奉亲书·食治养老序》中云:“今以《食医心镜》(即《食医心鉴》)《食疗本草》《诠食要法》《诸家法馔》,洎是注《太平圣惠方》食治诸法,类成养老食治方。[10]”再如《幼幼新书》中收录《食医心鉴》食疗方治疗小儿夜啼、惊痫等[11],此外普通民众也开始接受食治。如南宋烹饪著作《山家清供》就有青精饭“久服,益颜延年”、酥琼叶可“止痰化食”的记载[12]。食治的运用也进入宋人饮食生活中,如《东京梦华录》记载酒肆有决明兜子、决明汤齑,夜市有药木瓜等食物售卖[8];苏轼有“一枕清风直万钱,无人肯买北窗眠。开心暖胃门冬饮,知是东坡手自煎”[13]的诗句,记载苏东坡清晨早起为米芾煮门冬饮的故事。以上可以看出,至北宋食治已被普遍接受,不仅得到各科医生的重视,还进入了寻常百姓家。

综上可知,食治在唐宋时期呈现出各方面迅速发展的特点,正是此时的发展使食治日趋成熟,成为中医一门独立的学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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