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满成,李文惠,段逸山△
(1.上海中医药大学,上海 201203; 2.上海健康医学院,上海 201318)
地方志是按一定体例全面记载某一时期某一地域的自然、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情况或特定事项的书籍文献。一般以1949年为界,此前编修的称为“旧志”,新中国编修的称“新志”。地方志尤其是旧志中所载涉医药方面的文献资料,可为地方医学研究提供丰富素材,但学界关于地方志涉医资料的研究目前尚不充分。在“超星发现系统”搜索“方志”或“旧志”得到35115篇相关文献,而按学科分类属于“医药、卫生”者396篇仅占1.13%。实际上,这396篇中有多数并非研究地方志涉医资料者,真正研究这一内容的不足100篇。本文现对地方志涉医资料的相关研究成果梳理归纳,并总结这一领域的研究进展。
刘岩等[1]整理东北三省地方志中医药相关文献,介绍其中医林人物资料、医学书目介绍、道地药材资料、疫情概况、医学教育等内容,同时提出地方志中医药资料具有文献价值、历史价值、学术价值和文化价值。甄雪燕[2]介绍《光绪顺天府志》各类涉医资料,如药属特产、药王庙文化、流行病与公共卫生、医案故事、卫生公益设施等。林鹏妹[3]硕士论文从医政制度、疾病疫情、医家名人、医药遗迹、地方药物、医风药俗、医疗事迹、医药杂论8个方面比较系统地整理了北京地方志涉医文献资料。
其中更有系统总结地方医学成就者,如王妮[4]认为,陕西方志的中医药文献可为中医药学史研究、陕西地区医疗卫生习俗和养生保健方法研究、地方中医药文化遗产的挖掘与利用、医学社会学等学科研究提供参考资料;王兆军等[5]从时代、地域、医药特点、名家流派以及学术交流等角度对江苏省中医药发展特色作了全面阐述;单联喆[6]从山西省地方志总结诊断、疫病、针灸、疮疡、骨伤等分科的成就,并从医学著作、医学渊源、医德医风等方面作了剖析。
地方志所载医学人物一般具有德艺双馨、代际传承等特点,相关研究也各有特色。一是研究医家传承脉络。杨杏林[7]通过地方志等文献对传承800余年的上海何氏医家传承谱系作了全面调查,张晶滢等[8]分析了上海张氏内科家世渊源、流派发展和学术特色,郭海等[9]研究南京地方志中的名医传承情况,徐满成等[10]专门剖析了清代松江府志所载医家传承方式和传承特色;二是研究医学人物群体特点。鲍健欣等[11]梳理民国上海县志以描绘其中医学人物的形象,罗权[12]分析了明清时期贵州医者群体特征,林晓岚等[13]梳理地方志中宋代福建医家的分布情况,高施等[14]以地方志为依据评析历代福建医家之医案医事,吴娅娜[15]研究清代地方志记载的湖南医学人物资料,王慧峰等[16]则选介明代云南的著名儒医并分析其群体特点;三是从临床各科梳理医学人物。王殿虎等[17]对南京地区地方志记载医家按内、外、妇、儿、眼、口齿、瘟症、全科作了分类;四是编纂地方医学人物名录。罗倩[18]以92种岭南地方志为主要来源,校正、补充《岭南医徵略》中的讹漏,编纂秦汉至明代岭南中医药人名录,蔡捷恩[19-20]以地方志资料补充《闽台医林人物志》。
郭霭春[21]在此领域首屈一指,历时20余年查阅5057部地方志,选用1774种方志资料,收录7166种医籍,终于在1984年编成《中国分省医籍考》一书。其中所载医籍均按省分类编排,每省首列前言,简要介绍本省行政区划沿革、医学发展概况及其特点、医家派衍等内容。此后,专门研究地方志所载医籍的文献较少,目前仅见王兆军等[22]对南京地方志所载医著医论作一分类述要,或与《中国分省医籍考》已基本穷举地方志所载医籍有关。
狄鸿旭[23]结合华北方志分析清代基层社会官方医疗机构,认为清代基层社会医政衰落、缺失,对普通民众的医疗状况和医疗市场产生了深刻影响。同样,吴静银[24]梳理江南地方志研究清代前中期医政和民间医疗行为,认为这一时期民间医政管理缺如,民间医疗行为混乱,出现庸医泛滥现象和“医不服药”的特殊医病风尚,亦是较为新颖的视角。逯铭昕[25]以地方志为中心考察清代山东乡村医生,发现其中庸医并不多,这与大量儒生的进入以及乡村中潜在的伦理评价网络有关。张田生[26]参考地方志资料,分析了清代医患矛盾的原因以及医家的应对措施。徐满成等[27]以《光绪松江府志》为中心,研究清末上海社会福利机构运行发展特点及医学人文精神。张利等[28]介绍了清末民初宝山县医疗及慈善机构建置情况。
地方志是挖掘地方疫情记录以及防疫抗疫举措的宝贵资料库,目前该方面研究主要集中在有医疗社会史、历史地理学以及中医医史文献三个领域。
医疗社会史领域主要有张剑光[29]、袁冬梅[30]、余新忠[31]、李玉偿[32]等针对唐宋明清和晚清民国时期江南疫灾的研究,主要认为古代尤其是明清时期国家对疫病救疗虽有行动但缺乏制度上的规定,日渐兴起的民间社会力量发挥了重要作用;近代以降,国家逐渐建立了现代卫生防疫机制,应对疫病的观念也日渐积极,并对救疫工作提出若干启示。
历史地理学领域,龚胜生[33]团队编写《中国三千年疫灾史料汇编》,引用万余种方志资料,形成了一部大时空尺度的资料汇编;其团队还从疫灾地理角度,对先秦两汉直至元代疫灾以及明清民国时期江南地区疫灾作了研究[34-36]。此外,郭静[37]、张业敏[38]、林欣华[39]等硕博士论文对明代或清代某一地区的疫情及应对措施进行了深入挖掘。
医史文献领域也有吴娅娜[40]、王晓琳等[41]、张晗等[42]、徐满成等[43]分别以湖湘、陕西、北京、上海地方志为中心,探讨各地疫情特征,以及古人对疫情的认知水平和应对措施。相比之下,此类研究更加注重中医药防疫抗疫作用的研究。上海通志馆[44]2003年编写了《上海防疫史鉴》,主要从疫病种类、防疫机构和人员设置、疫病防治手段等方面,着重介绍了近代以来尤其是新中国成立以来上海地区的防疫情况。
程志立[45]在上世纪80年代,曾归纳地方志对药学的贡献。一是提供药物的原始产地、品种等原始资料,二是提供遗漏在历代各家本草之外的药物资料以及新出现的药物。万芳[46]从方志所载本草资料、药物产地和道地药材、体现的药物变迁、反映的药物贸易等4个方面开展研究,提出研究药学史时应注重借鉴地方志史料,这一理念也反映在其对明代《琼台志》[47]、天一阁藏明代地方志[48]的分析中。白宇明等[49]也认为,方志是研究药材道地延续与变迁的第一手资料,对医药工作者考证当地特产中药和道地药材有重要参考价值。胡世林[50]则梳理地方志和贡品记载的道地药材,尝试从中开展草药资源择优使用。邬家林等[51]从历代地方本草和全国地方志两方面综述地方草药收载情况,特别提出本草与地方志中药研究应注意药名与病名的方言解读、字句的讹误、相关文献的比较研究,以及调查研究的重要性,值得后续研究者借鉴。
1.6.1 宏观探寻某地中药资源 毛明远[52]从本草学著作和地方志两个视角出发,分析古代甘肃中药资源开发应用情况;丁芬芬[53]梳理吉林省各地区旧志涉医药概况,统计各地区旧志所载药材名,并在此基础上总结人参、细辛等36味道地药材;代玄烨[54]分析了清代中原地区15个州府及下属县的地方志等资料,归纳出中原药材种类479种,其中道地药材34种,并探索这些药材空间分布及其原因。韩素杰[55]则通过《中国地方志集成》《中国方志丛书》与爱如生中国方志库3 种途径共获取83种单列述土产药物的江苏省古代地方志,梳理出江苏省土产药物约450种,又以香附、何首乌、半夏、薄荷、枸杞5种药物出现频次最多;杜锡建[56]介绍了《桂海虞衡志》中的矿物药、香药、动物药和草木本药物。
1.6.2 深入开展单味道地药材研究 郭成圩等[57]早在1959年即介绍了四川部分方志有关黄连的记载,如黄连的产区、产量、采集、栽培等,以及黄连谣和相关传说;刘明昕等[58]、李博然等[59]、吕秀菊[60]、李子[61]、黄坚航等[62]、陈光良[63]分别研究考证了吉林人参、重庆石斛、客家酒曲、河北黄芩、建洲泽泻、海南“薯粮”;汪燕平[64]从历史地理学视阈分析清代甘肃的当归、枸杞、肉苁蓉、锁阳4种药物,以期厘清清代本草学地方发展脉络。
地方志《人物传》《列女传》等篇载有大量“割股疗亲”“刲臂疗亲”的事迹,往往鼓吹其效如桴鼓。曹亭等[65]考察清代安徽地方县志女性割股情况,从个人心理因素、封建伦理观念、孝道礼教束缚等方面,分析“割股疗亲”的主因和危害,认为“割股疗亲”是对中医的误读。王妮[4]分析此种行为是佛教“舍身而报”思想与儒家忠孝观念及底层百姓因割股疗亲而被旌表以优免差役的避役策略等相融合的结果,蕴含了当时的医学与社会心理、民间士人的价值观念,同样认为“割股”并未进入中医体系,将之归为中医是对中医的误读。陈媞颖等[66]则剖析了《大清一统志》所载“割股疗亲”现象的医学根源,通过文献查证认为“股”是人体各部位入药的统称,此种现象源于中医对“同类相补”概念的肯定和夸大,而所疗之疾的具体名称甚少提及,又常伴有祈祷等仪式,因此其精神意义远大于医疗意义。
郭霭春等[67]提出地方志医学文献的其他研究价值,如可以编写“医林人物志”“医学书目”“地方中药志”,研究整理流行病学资料,辑录民间经验良方,探究地方医政设置和医药制度等。张峻松[68]认为,地方志所载医药学资料在一般医学书籍中很少记载,中医院校图书馆开发利用地方志资源,应从人物方技、药物、医书目录、流行病和传染病、单方验方等方面着手。林晓岚[69]以福建旧志等资料为基础,形成福建四堡雕版印刷医学文献书目,分析四堡古医籍刊刻、分布与流向对福建医学传播发展的影响。王明[70]提出中医药遗迹、中医药非物质文化遗产、中医老字号等视角。韩素杰等[71]以地方志为线索,挖掘药王庙庙会对传统药材市场发展的促进作用,韩素杰[72]还与张燕妮[73]分别从地方志出发研究禹州药市和晚清药市发展情况。万琦等[74]整理、辑录贵州省方志中少数民族医药文献,亦是较为独特的研究视角。孙灵芝[75]则梳理了关于地方志涉医研究的相关文献,把这些研究分为总论和各省市的具体研究利用,后者又分为医政医事研究、医人医著研究、本草研究和其他研究,同时提出研究者不要囿于中国方志库本身,而应查找当地明清以前更早的方志。徐满成等[76]则把地方志医文献资料研究作为研究对象,就其意义、现状、范式等“元问题”作了探讨。
值得注意的是,方志所载医事也有错舛之处。段逸山举《康熙建安县志》载明初医家许宏的卒年之误,说明对方志所载也不可过于拘执[77]。
张伟娜等[78]建立安徽地方志医学资料数据库—地方志信息管理系统,包括书目数据96条,内容数据5907条,实现安徽地方志医学信息的录入、存储、修改、检索和统计功能。张弦等[79]对贵州省地方志涉及中医药文献进行辑录、分析,建立贵州地方志中医药文献数据库,并研究了贵州地方志可深入研究的内容、方法和途径。这是较为新颖的地方志医药资料研究方法,有助于开展地方志医药资料的全面深入研究。此外王明[80]认为,地方志涉医资料的研究不能限于资料收集,还应作进一步研究挖掘,提出文献对比法、实地调研法、实物考察法3种研究方法,后2种可谓跳出方志看方志,颇具新意。
从研究内容来看,目前关于地方志涉医资料的研究仍以文献梳理为主,深入剖析者仍不多见,一批硕博士学位论文对相关地方志涉医资料作了较为深入剖析和相对全面的阐述。比较特殊的是涉疫资料研究方面,医疗社会史和历史地理学相关研究比较深入和系统,医史文献领域对这一问题的研究则相对零散,但有其独特的专业优势,今后仍可从医学视角开展深入研究。
研究视角上,全面介绍地方志涉医资料者较少,且由于期刊论文篇幅所限,往往只能对地方志涉医资料各类别作蜻蜓点水般的简介;大多则以某一个领域切入,尝试系统梳理某一地区地方志的全部相关资料。
研究方法则以文献研究法为主,但对此类资料进行文献研究的优点和不足均在文献上,优点在于通过对文献的挖掘、梳理、汇总、比较、分析,可以发现、提炼若干规律;缺点在于从文献到文献缺少实证支撑。相关研究中较有新意的是文献数据库建设,使文献研究有了数据支撑。
有鉴于此,地方志涉医资料研究应在广泛占有资料的基础上,对研究对象进行深入挖掘。由于地方志所载涉医资料往往呈现出“多而浅”的特点,因此在研究中尤其应注重其他有关资料的联系和运用。在研究视角上,除医学人物、地方药材等较为集中的领域外,还可着眼于地方医学建制、涉医机构等较为冷门的内容;此外,虽然《中国分省医籍考》已经穷举地方志所载医籍,但毕竟该书问世已有30余年,随着近年多部旧志的重新发现,亦可作为“医籍补遗”。研究方法上,文献研究是研究地方志涉医资料必不可少的一环,但也应注重数据挖掘、实证调研等方法的综合运用,以弥补“从文献到文献”的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