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炎龙 江澜
[摘要]中华民族理论探索和构建的过程始终立足于近现代中国的现实发展。本研究通过对意识观念萌生、文化历史溯源和社会现实观照三个方面的历时性梳理,试图厘清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产生、发展和完善的基本逻辑。党的十八大以来,在党和国家关于民族工作的认识和新时代民族思想指导下,“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作为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内在凝聚成为党和国家在新时代民族工作的重要思想基础。在中华民族的现代性发展过程中,不同媒体的话语叙事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中有独特的内在传播逻辑。机构媒体兼具权威性和拟人性双重风格,在传播叙事中强化国家整体性。平台媒体的技术赋能,也强化了议题的交流讨论和用户的具身体验。内容生产者利用自媒体进行个人叙事,更多主体参与到中华文化的主动阐释和书写叙事,传递民族独特性。中华文明是在互相学习、吸收、融合的过程中发展起来的,各民族文化和而不同,各有特色,各民族在遵从各自的民族认同的同时,又始终秉持共同的价值认同。在新的历史发展阶段,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在不同的媒体话语叙事中得以发展、强化,技术的发展进步为不同民族和地区的人们进行民族话语表达和民族文化传播提供了便利的表演和展示平台。
[关键词]中华民族共同體意识;媒体话语叙事;文化价值认同
一、从三个视角来观照“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研究
学界对“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研究已经搭建起历史、政治、文化等立体理论框架,提出政治整合、文化凝聚、经济共享和借鉴域外经验等实践路径。[3]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自史前时期开始孕育并处于长期的自在演进,而到了中华民族作为“自觉的民族”存在时,现代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也进入新的发展阶段,与之相关的研究主要从意识观念萌生、文化历史溯源和社会现实观照三个视角展开。
其一是诉诸“中华民族”的观念产生,从“中华民族”一词萌芽与发展的视角探究“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意识凝视。学界在对“中华民族共同体”进行学术溯源时,普遍认为梁启超是我国最早具有较为明确的现代中国各民族一体观念,且率先使用“中华民族”一词者。早在戊戌变法时期,梁启超已初步形成对外抵制外族侵略、对内实现族类团结的民族意识。[4]“中华民族”脱胎于“中国民族”一词。1901年,梁启超在《中国史叙论》中多次使用“中国民族”,有时特指汉族,有时则将其视为中国从古至今各民族的总称。“中华民族”一词最早诞生于1902年梁启超的《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杨度、章太炎等人也是使用“中华民族”一词的先驱。20世纪初期,受西方“民族国家”观念的影响,具有现代民族意识的知识分子对“中华民族”的认识逐渐加深,经历了从将其指代汉族到视为中国各民族平等、融合的民族共同体的阶段,从重地域、血缘的狭隘的民族主义观念转变为注重历史文化和民族认同的民族观念。“中华民族”一词的出现和初步使用正是中国人现代中华民族意识和民族观念萌生、形成的体现。
其二是基于历史事实的纵向历史研究,论述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形成过程,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也随之产生的历史演进。辛亥革命的爆发及胜利,同时具有现代“民族国家”性质的中华民国建立,首次在现实上使中华民族成为现代共同体,《中华民国临时约法》以法律形式规定各民族的平等,国家认同的行动探索使得人们对民族一体化的自觉意识得以激发。抗日战争时期,国家处于亡国灭种的危亡关头,中华民族观念被强化。抗日战争时期的大局是实现和维护“各民族团结,一致对外”的全面抗战,而不是“一个民族或个别民族”的片面抗战。[5]顾颉刚在分析中华民族形成史时在兼顾中国历史与当时的社会现实的基础上,提出了认为“中华民族是一个”[6]的著名论断。这一论断是对民国初年“五族共和论”的批评与超越,是对以吴文藻为代表的认为“中华民族是多个”的反对,这一论断明确并巩固了整体中华民族观,进一步推动中华民族的自觉凝聚整合和整体中华民族观念的普及。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中华民族成为具有统一国家形式的政治共同体,是代表中国真正意义的“国族”。国家成立首先在政治上明确了客观上存在的各民族的整体性,形成“民族平等”的政治话语,民族区域自治制度最大程度上保障了民族地区的多元化。
20世纪60年代,“中华民族共同体”在研究中华民族形成时也随之提出。1962年夏鼐在《新中国的考古学》研究中提出“中华民族共同体”[7],并逐渐在学界形成专门的表述性名词。改革开放以来,各民族、各阶层之间利益分化,社会利益主体在市场经济的发展过程中日益多元复杂,不同利益主体间的冲突也反映到民族关系上,“民族问题”再次成为国家治理的客观问题,民族问题对中华民族的理论构建提出新的要求。20世纪80年代末以来,学术界开始持续关注“中华民族”的形成研究,这一概念的早期研究主要关切爱国主义教育和民族工作议题。1988年费孝通在Tanner讲演上,提出“中华民族的多元一体格局”理论解释后,关于这一话题的研究更是进入持续性热潮。“中华民族的多元一体格局”分析逻辑承自梁启超,并延续了顾颉刚的“中华民族是一个”的认识,在学术上开启了民族研究理论与民族工作实践相联系的新视角,学者们在国家治理的宏观视野下以整体的中华民族思考国家发展与民族复兴。但“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理论中“多元”边界明显,“一体”概念模糊,中华民族整体认同被弱化。[8]
其三是在党和国家关于民族工作的认识和新时代民族思想指导下,对新时代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认识和实践,以及国家政治和意识形态在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形成过程所发挥的作用。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作为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内在凝聚,成为党和国家在新时代民族工作的重要思想基础。2014年,习近平总书记从我国是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基本国情出发,在中央第二次新疆工作座谈会首次提出“牢固树立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中央民族工作会议上,中央对民族工作改革发展的重要部署中明确使用“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概念,完整阐释其涵义,提出要“积极培养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9],2017年党的十九大再次将其提升到“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10]的高度。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科学体系“贯通马克思主义整个理论域、贯通中华文明和社会主义发展的时间域、贯通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全部内容的空间域,具有严整的理论体系、严密的逻辑体系和系统完整的内容体系”[11]。中华民族从约定俗成的习惯用语被缀以共同体,将其从一个叙事概念上升为政治意涵,被赋予更为丰富的价值意义,以适应现实需要。现实的民族思想发展也反映在学术研究中,学界也更关注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族思想特别是习近平新时代民族工作思想的治理体现,从我国解决民族问题、处理民族工作事务的具体实践经验出发,着眼少数民族和民族地区的民族工作落实和民族思想意识,观照民族发展现实和大众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培养。
“中华民族共同体”“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提出,明确了“中华民族”概念的界定,与此相关的研究则对民族思想的认识进行了补充与超越。但学界也注意到,民族研究过分关注单独的少数民族,提出目前的研究民族研究对象应从单独的少数民族研究转向中华民族共同体,对其话语体现的构建要从单独的某个话语体系构建向政法凝视、理论价值和社会现实等话语的有机统一。近两年研究也在全媒体视域下以民族地区[12]、民族地区大学生[13]、民族地区教育[14]、民族活动[15]等方面研究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路径。本研究将融合现实发展,在关注少数民族和民族地区的同时,对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整体性进行思考分析,并且探索媒介融合背景下,尤其是新媒体在丰富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中的价值与内涵。
二、不同媒体的话语叙事逻辑
语言、文字和书写材料的出现使中华民族从蛮荒向文明进化,电子媒体技术在中国的发展,则见证着中华民族文化逐渐走向繁荣复兴。新媒体传播形式不同于以往的人际传播或大众传播,具有一定的特殊性。在新的媒介环境中,以党和国家机构所代表的政务机构媒体,以及作为党和国家喉舌的党媒、贴近民生的市场化媒体和专注垂直领域的行业性媒体所代表的专业机构媒体,依然具有权威性和專业性,这些特质也同时体现在机构媒体的新媒体矩阵中。除此之外,互联网企业作为平台媒体的行动主体为大众了提供资讯定制或网络社交互动。平台媒体其本身作为网络化社会枢纽而连接起了各种节点之间的关系链条,进而编织出巨型传播网络。[16]自媒体依托平台媒体而建,具有个性化和平民化特征。技术赋权于普通大众,普通大众作为主体,参与到整个内容生产的流程中。这三种类型的媒体,对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强化具有独特的内在传播逻辑。
(一)机构媒体双重叙事,强化国家整体性
机构媒体的权威性因机构的公信力、专业性和信息的社会影响规模而得以双向强化。正是在官方舆论场与民间舆论场之间形成真相呈现的效率竞争机制,官方媒体才会在不断的竞争中演化出新的能力和价值目标。[17]对大众而言,互联网提供信息的能力无限增强,人们从信息获取需求向信息处理、选择的需求转变。公众能够第一时间在互联网获取到不同来源的信息资源,但传播渠道泛化以及信息来源渠道增多也使得海量信息真假难辨,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真相呈现的效率被降低,频繁的信息反复或事件反转会破坏公众对事实真相的信任感,这使得公众对机构媒体处理信息、呈现真相的效率期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高。相比于传统的传播体系中固定化的信息传播和议程设置,现代化传播中的信息传播流速加快,公众对官方权威信息发布的依赖性反而会更强。机构媒体因原本的公信力而存在的权威性和适应现代化传播体系而形成的人性化的双重特质,也同样作用于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形成和宣传上。
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宣传主体主要是党和政府,其对内传播是对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所有成员的思想引导和价值内化,对外传播是在整体上对非成员的形象传递和国际外交。与少数民族和民族地区经济社会现代化治理相关的民族工作事务,是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现代化治理过程中的重要议程,统一和整体是民族问题议程设置的核心价值取向,机构媒体对民族工作事务的媒体传播,是基于祖国统一的政治基石。在涉及与国家利益相关的国家统一、民族团结的重大问题时,机构媒体的新闻信息传播过程会更严肃慎重。党媒等专业机构媒体的相关报道向外传递着我国的民族形象和传递着国家处理民族问题的态度,具有权威性和引导力。
党和政府的传播渠道从大众媒介向互联网媒介丰富的过程中,传播渠道接触对象趋于年轻化。在互联网传播渠道中,机构媒体被赋予虚拟的人格,呈现出拟人化现象,其话语叙事和形象呈现也都表现出极强的人性化和情感化特点。“虚拟的自然人”与用户形成类人际的互动交流,以人性化的表达口吻传递着某种情绪,强化对象的感知效果。四川省甘孜州理塘县藏族少年丁真的走红,是四川和西藏的官方平台账号进行联合互动,同时全国各省的文化和旅游微博以“丁真我们在XX等你”“丁真 XX欢迎你”等话题形式参与互动讨论,类似结构的话题被不断复制、升级,形成网络范围内的模因传播。人是传播模因的主要因素,在官方与大众的狂欢联动中,“丁真”成为高原与外界沟通的窗口和被公众凝视、想象的对象,被赋予了民族团结、脱贫攻坚、生态旅游等特殊符号意义。四川借助“丁真”这个初始模因,将与之相关的符号思想加以传播,其他官方平台、用户的主动参与生产又带来更多趣味性,丰富“丁真”这个符号的意义并扩大传播的范围。机构媒体抓住情感节点和社会情绪在网络空间进行“类人化”的交流,带动民族地区的文旅资源传播和全国范围的文化旅游推介,在互动中形成了一场由官方引导、公众参与的狂欢。
(二)平台媒体技术赋能,增强体验具身性
技术迭代催生传播媒体的内生转型和无限创新,文字、图片、动态的音视频等媒体传播形式的普及使用已经使传播格局进入动态变革,平台媒体打破原有的传播格局,突破大众传媒机构的话语垄断,对旧有的媒体生态格局进行再创造。“专业化传播和社会化传播并存,已成为当下主流的传播形态……平台媒体主要负责‘搭台”。[18]平台媒体凭借规模庞大的用户群和智能技术支撑搭建网络平台渠道,邀请全国性的官方机构或媒体、广泛的自媒体内容生产者等入驻。权威的机构媒体和开放的内容生产自媒体在平台媒体上进行内容生产与信息传播,平台的媒体传播特征也越来越得以凸显。平台媒体上不同身份的参与者,有意或无意的展现都可能引起网络范围内的群体讨论,形成以某一交流议题为中心,群体间去中心化的、非线性的交流讨论。并且,每一次围绕议题的交流和次生交流都可能形成新一轮的网络传播热点。信息的准入、生产和传递的门槛在平台媒体传播中被进一步消解,尤其是移动互联网的普及使用,使各族人们都拥有广阔的表达空间和便捷的传播渠道。
大众既是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接收者,也是观念意识的生产者与传播者,集传播的多要素于一体。在扁平化的媒体传播过程中,技术只是将原本单一式的表现方式向集合式的表现方式转变,但由于技术和感觉之间始终存在障碍,对现代世界的再现还原有限,本质上人的感官注意并未达到综合体验,公众始终是以离身性的方式进行“旁观”,抽离式地参与传播过程,无法完整地对历史文化记忆进行认识。人以一种整体性的方式在认识事物,身体是人的认知实践系统中的核心要素。人类正是通过身体技术与外部世界互动而显现自身的存在,揭示其生命存在的意义,感觉、知觉和理解这个世界才成为可能。[19]在传播文化的过程中,身体需要置身其中才能发挥传播的最大效果,人们对族群历史文化的情境感知和知觉认同都需要增强具身体验。5G、AI、4K等技术迭代创新带来的是万物互融互联的智能化生态,平台媒体以增强虚拟现实为代表的创新技术则更注重立体化的媒体传播转向,通过利用技术综合调动人的身体感官,使用户获得具身性的情境体验和全景沉浸,用户由设备外的旁观者变为拥有具身体验的临场者,全方位、全景式的感知文化和历史,完成从抽离式观看到沉浸式体验的转变。
现代民族国家既是一个在国家机器、政治制度和法律保障下形成的价值传播共同体,也是一个在共同的历史记忆、文化积淀和经验符号下形成的集体记忆共同体。集体记忆是族群认同的基本依据,是共同体合法性的重要来源。[20]在中华民族作为自在实体的千年实践中,集体记忆凝聚着各民族的文化结构,并在作为自觉实体的百年实践中,在历史文化的传承之中融合新的经验实践,重构为中华民族共同的集体记忆。在互联网平台媒体上,集体记忆虽然有被解构、消解的可能,但平台媒体也为既有集体记忆的补充和书写提供了交流和记忆的虚拟空间,各个媒体平台也能够依托于平台媒体强大的市场动力和庞大的用户规模,借助媒介技术参与社会活动和传播,以重新唤醒并再构建中华民族的集体记忆,巩固族群的文化认同和民族团结。
(三)自媒体记忆存续,沉淀民族独特性
互联网是通过“连接一切”来改造这个世界的。这种连接给予人们以第一级的赋能和赋权,使传统上以机构这种集群形式为社会运作基本单位的建制型社会,裂解为以个人作为基本运作单位的“微粒化”社会。[21]身份在互联网上具有虚拟性,经过认证后的账号所代表的虚拟身份与现实身份多元合一,而未和现实关联认证的虚拟身份则与真实世界的身份二元独立。以个人或组织、团体等形式在不同传播平台或渠道创立同样名称的账号都视为同一个独立的“虚拟的自然人”。将其账号视为个人账号,则认为代表该账号发布的观点意见涉及所有成员,团队账号中以不同代号或形式区分成员,则表明该言论涉及特定的传播者。一定程度上,用户能将团队和团队成员言论进行区分,但账号作为一个虚拟的共同而存在,只要在公共平台进行传播,就代表账号具有某种程度的态度认可,团队中的个人言论不可避免地会与账号的整体形象相关联。因此,从整体来看,无论是有多个传播平台,还是多个成员,自媒体账号所代表的整体应作为一个独立的“虚拟的自然人”来看待。
互联网发展的过程就是一个对社会参与者不断赋权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个体或者团队创建自媒体账号作为自我表达的途径,其与国家、社会的关系在信息发布和知识生产的过程中被再次重构,形成了新的传播权力格局。在进行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宣传的过程中,自媒体内容生产者因在互联网中得到广泛关注和群众信任而被赋予更多的话语传播权力,其成为民间舆论场中的意见领袖。自媒体账号的可信度培养,则需要在市场的助推下,依靠后天的专业化知识生产和与用户更亲密的互动接触。公众往往将自媒体内容生产者视为平等交流的虚拟主体,双方的关系平等,自媒体内容生产者并不像权威机构媒体具备天然权威优势。但也正因双方地位并未失衡,自媒体内容生产者在进行民族话语表达和民族文化传播时更能引起群体的情感共鸣。新兴的自媒体传播渠道虽会增强集体中多数人的意见表达,但也因自媒体选择的多样性,同样能为少数人的意见提供突围路径,形塑少数群体的观点。大众中具有意见领袖式的传播者往往在某一领域表现出专业性、独特性,人们能够将这些传播者视为接触世界的媒介渠道,借助内容生产者的传播窗口,在拟态环境中轻松感知其他民族地区的生活情境。公众能够透过同一个“虚拟的窗口”观看、感知不同民族地区人们的现实生活,不同民族的情感叙事和真实演绎能够以实时直播或以录屏延时的方式传递给其他时空语境中的用户,并通过屏幕上实时或延时的“在场”交流,在内容生产者所构成的网络范围内,营造虚拟空间和真实情感的统一体。
个体记忆与我们来自社会环境的思想联系在一起。[22]对个体记忆进行追溯,往往会发现个体记忆映射了个体所属的群体、自身所处的环境甚至历史文化的传承。受限于以往的技术条件,传播载体无法为所有个体提供服务,个人故事很难得到关注和叙述,大众的经验、记忆被传达并保存的可能性极为有限。长期以来,集体记忆更多地承载和传承了精英群体的记忆,大众的个体记忆以一种宏观视角被凝聚在集体记忆中。但历史是由人民共同创造的,集体记忆的构建、保存和传承不能缺失大众的个体记忆。群体融合、趋同策略选择的群体由于乐观的心理特征和社会行为,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建构呈现不断向好趋势;区隔、边缘化策略选择的群体由于保守、相对封闭的心理特征和行为模式,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建构还面临着一定困难。[23]新媒体传播生产、传播的低门槛,让技术惠及的个体最大程度地减少地域区隔的限制,在事件发生历程中进行个体记忆存续。技术化发展使得大众进行主动阐释和书写叙事成为必然,在虚拟的网络空间,个体利用自媒体成为集体记忆的生产者。微观视角的个人记忆和宏大视角的集体记忆相互影响,为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提供长久的生命力。
三、民族文化聚合与价值体系融合
“民族也和任何历史现象一样,是受变化规律支配的,它有自己的历史,有自己的始末”。[24]民族的产生、发展、繁荣和消亡遵循历史发展的客观规律,其是在变化过程中发展起来的、相对稳定的共同体,但并非凝固不变的,“民族是一个有着不同层次包容的整体概念”[25]。中华民族基于国家统一的基本认知,建立了多元文化聚合、价值体系融合的族际关系。
(一)多元文化的和而不同
“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26]是费孝通在洞察中华文明存续几千年的文明发展规律与趋势时提出的深刻认知,后成为其“文化自覺”[27]理论中的核心内容。进入21世纪后,费孝通认为“和而不同”更适应工业化、信息化的社会发展,将其取代原本的“天下大同”。在中华民族从野蛮走向文明、隔绝走向交流的过程中,尊重文化多样性是中华民族文化发展的内在要求。中华民族由五十六个民族汇聚而成,各民族文化和而不同、多元共生,不同民族的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具有独特的民族性和本土性,又在民族内部和民族间的流动中扩大、创新本民族的历史叙事和政治、文化符号。
我国地域广袤、幅员辽阔,各地区的人群因长期的地理区隔而形成了独特的民族文化以适应不同的自然环境。中华民族的文化血脉集合了多元成分,包括起源上的多元、地域上的多元,以及种族上的多元。[28]统一的中华文化是由在我国共同的地域上,发展至今的不同民族所形成的多元文化聚合而成。各民族的多元差异形成了自然景观、宗教信仰、风俗习惯、历史文化等各方面的多样性、差异性和独特性。而中华文化的包容性基因,又成为一个具有凝聚力的内核,在跨越自然地理障碍后向周围民族进行辐射,各民族文化在发挥民族文化独特性的同时相互融合吸收、去粗取精。
随着技术的发展创新,民族间的多元文化交流也将会偏向具身的沉浸式体验,而媒体传播内容生产创新也将会促进不同民族的文化传播和民族认同,唤醒大众对历史文化的情境感知。伴随着技术的社会化革新与渗透,民族文化的记忆存续越发便捷,各具特色的多元民族文化将会在新的场域中聚合互动、交流互鉴,最终汇聚为中华民族族群力量中的一部分,共同建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二)价值体系的整体认同
史禄国(Shirokogorov)的学术思想“人类必须有一个共同的一致的利益,文化才能从交流而融合”[29]影响了费孝通的中华民族文化理论。中华民族建基于多元一体的统一多民族国家的基本逻辑,涵养于共同的历史记忆和文化底蕴,遵从于同样的价值理论体系。民族国家形成以后,社会群体不仅需要忠实于地方、血缘等地域性认同,还需要忠诚于国家共同体。[30]各民族在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中和谐共存,既保持着各自的民族文化特性,又不将民族文化的个性特质绝对化,造成民族文化排他性。各个民族在遵从各自的民族认同时,作为共同体,又认同整体的共同体意识。
一个国家的独特的民族文化关系到一个国家和民族的生存与发展,只有创建思想先进、自尊自爱的全民族集体认同的民族文化体系,全民族才会有共同行动的价值与规范,才能有强大的民族凝聚力。[31]现代化发展的过程中,中华民族需要应对各种外来文化思想争夺意识形态主导权的现实国际环境。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凝聚建立于深厚的历史观和清醒的现实认知之上,依托于政治共同体而产生、形成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是中国共产党结合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实际情况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最新理论成果,是抵御外来的文化侵略,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重要路径之一。从一定意义上说,在多民族国家,民族共同体构成国家政治共同体的基础(领土、人民);政治共同体则构成民族共同体的国家形态(主权、政府)等。[32]多民族国家的国族认同除可能受地域范围、种族特征、语言文化、宗教信仰等因素影响,还可能与国家制度和政治意识形态密切相关,“这种共同体意识产生于共同的政治经验,以及间接地产生于共同的社会经验”[33]。
在媒体传播技术进行创新发展的同时,为了顺应时代和市场发展变化,更好唤起中华民族青年群体的民族身份认同,激发族群归属感,媒体在内容生产的时候,转变了传统的以说教式为主的叙事风格。新的媒体传播话语体系,往往是通过唤起群体成员对同样的历史记忆和文化积淀的共鸣体验来实现教化功能。各民族对中华民族文化认同,并不意味着改变本民族文化特质,也不代表中华文化取代各民族文化,而是各民族既“各美其美”,珍惜、热爱和认同本民族文化,又通过凝聚各民族的优秀文化资源,从中提炼出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要素,以形成整体认同的价值体系。优秀的文学艺术作品是呈现社会环境表征、承载意识形态叙事的重要方式,其以主流价值观为文化内核,融合于同一个价值体系,通过丰富的符号文本和意象传播进行价值叙事。媒体传播环节中,用户在进行作品解读的过程同样是文化交流的过程。用户依托于文化底蕴和价值体系对文学艺术作品进行选择性接触,并通过媒介平台呈现的信息接受民族的、历史的文化思想浸润,艺术审美和思想价值在传播接受过程中合二为一。
四、结语
民族研究需要适应新的中国国情,关注少数民族和民族地区特殊性和典型性的同时,也要深入挖掘中华民族各个层面的共同性。在中华民族的发展过程中,具有不同历史渊源和文化传统的各个民族共同存在于中华大地,各个民族群体在多民族共同生活的地域中不断产生、发展、相互融合,由自在的发展状态逐渐形成稳定的人类群体,凝聚为统一的、多元的自觉民族——中华民族。中华民族作为共同体在构建过程中,各个民族共同经历社会历史过程的塑造,共同创造着中华民族的历史,各有区别但又不可分割,具有多层次的民族认同。各民族文化的多样性共同构成繁荣的中华文明,不同民族文化和而不同,但同时又秉持共同的价值认同。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立足于国家统一的政治基石,延续了近现代关于中华民族统一性和民族多元性的探索,着眼于新时代民族问题和民族工作的处理和实践。
在中华民族的现代性发展过程中,新兴媒体表现出独特的传播逻辑增强了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机构媒体代表着权威和专业力量,机构平台的权威性、专业性增强公众获取真相的信任感,公众也对代表公权力的官方媒体寄予更高的期待。党和政府的网络传播渠道呈现出拟人化特点,在网络上表现出极强的人性化和情感化,与公众形成类人际的互动交流。企业平台媒体代表着市场力量,搭建不同媒体存在的网络平台场所,同时技术迭代催生现代化传播体系变革。自媒体则是个人或团队表达自我、发布信息、生产知识的网络公共空间,在一定程度上进入了传统的传播权力格局,改变了原有的传播关系。同时技术迭代带来媒体传播创新,也为少数民族和民族地区进行民族话语表达和民族文化傳播提供了便利的表演和展示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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