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雪梅 白玉力
摘要: 清末民初,在实业救国的社会背景下,京畿地区政府秉承“教育救济”思想,在官办机构中开展了大规模京绣培训,然而学界对此鲜有系统梳理。基于此,文章采用文献资料研究方法,针对官办机构以“寓教于养、教养兼施”观念实施京绣培训的社会价值,从教育教学组织角度,对工艺局、女工厂、妇女教养机构和实业学堂的培训体系进行梳理,分析其“双轨制”“双师制”构建的“精专与学知相统一”的课程体系和教学方式,以及有效配备的就业机制、激励措施和福利机制,得到“一专多能”京绣人才培养模式。研究表明:政府政策的、制度的因素在京绣振兴发展中起到核心作用,京绣官方培训开启了近代女性职业培训的探索,实现了救助底层女性的社会价值,进而推动京绣人才培养的专业化、规模化、集群化。尽管时隔百年,该培养模式对当今京绣传承仍具有借鉴意义。
关键词: 清末民初;官办机构;京绣;培训模式;女性
Abstract: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and the early Republic of China, under the social background of saving the country by industry, the government of Beijing and its environs upheld the notion of "relieving by education" and gave large-scale training on Beijing embroidery in government-run institutions. However, the academic circle seldom systematically combed this. Based on this, in view of the social value for government-run institutions to undertake Beijing embroidery training with the concept of "teaching through nurturing and implementing both teaching and nurturing", this paper adopted literature research to sort out the training system of technology bureau, needlework workshop, womens education institution and industrial school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organization of education and teaching, analyzed the curriculum system and teaching mode that "unified specialization and knowledge" constructed by their "double track system" and "double capacity system", as well as the employment mechanism, incentives and welfare mechanism that were effectively equipped, and obtained a mode to train "specialized and versatile" talents in Beijing embroidery. The research showed that the policy and institutional factors of government played a central role in the revitalization and development of Beijing embroidery. The official training of Beijing embroidery initiated the exploration of modern womens vocational training, realized the social value of helping women at the bottom of society, and promoted the training of Beijing embroidery talents to become specialized, largescale and clustered. Although a hundred years have passed, this training mode is still of reference significance for the inheritance of Beijing embroidery today.
Key words: the late Qing dynasty and the early Republic of China; government-run institutions; Beijing embroidery; training mode; women
近幾年,京绣作为国家级、北京市、河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得到了京津冀各地政府、非遗保护中心和文化艺术基金的大力支持。就京绣培训来说,当前基本上是依托于政府来开展,内容以文化传播和推广为主。而学界对京绣培训的研究多是以私营和民间传承人为核心,探讨传统师徒传承模式,对于如何有效开展京绣职业化培训,则少有涉及。本文关于清末民初京绣官方培训模式的研究正是立足于这一背景下展开的。
清末民初,随着社会变革和思想的解放,面对市场对京绣用工的需求,少数有志之士率先开办了私营工艺局和女工厂,专门招募女性、女童进行京绣培训和生产。光绪二十七年(公元1901年),道员黄中慧上书清政府开办工艺局,促使政府采用现代企业集体生产的方式招收女性学徒和员工进行京绣培训和生产,最终,京绣用工市场形成以官办机构为主、私营作坊为辅的格局。本文通过整理研究文献资料,在勾勒出清末民初京绣市场及其发展脉络的基础上,对该时期官办机构实施的京绣培训模式进行了重点分析,指出当时京绣培训开启了女性职业培训模式,提升了京绣工艺水平,推动女性走出家庭成为京绣职业市场的主力军,对解放女性、促进女性就业具有重要的社会价值。因此,本文在京绣历史研究方面具有一定的突破性意义,而且可以为当今的京绣培训模式传承提供有益的启示。
1 京绣市场及用工情况
晚清时期,京绣市场可以分为宫廷刺绣和民间刺绣两部分。北京宫廷内务府造办处的绣作专门服务宫廷生活,征召全国各地优秀刺绣艺人在此劳作,御用的服装、饰品及室内陈设品多是由苏绣、顾绣、广绣制作而成。由于要做的活太多,人力经常不足,还要在北京本地另请民间高手来赶工,这就给京绣融合其他流派技法创造了机会,并成为宫廷刺绣的一部分。当时民间刺绣市场中,京绣在精细度上与四大名绣相比还有差距,但是针工沉稳典雅,带有典型的北方刺绣特色。京绣工艺主要服务于北京庞大的官宦阶层的家居用品、衣着用度(细活),也多用来绣制京剧戏衣、寿衣(粗活)、寺庙幔帐、车舆仪仗等。京绣是北京地区传统手工艺,当时,洋人喜欢京绣绣货如同爱瓷器金石一样,1900年八国联军入京,把北京刺绣行的存货全部买光,甚至导致本地人盗坟掘墓,出卖死人寿衣的现象[1]。北京城内绣庄将大量京绣品销往海外,成为本地区重要的外销产品。随着国外消费需求的增加,当时民营绣庄受绣工规模所限在产品数量上无法满足海外市场的需求。
清末民初,民营作坊是北京城内民间刺绣市场上的唯一生产主力,偌大北京城不足百家,雇佣的京绣匠人为数不多。这些绣庄、绣铺主要分布在前門外箭楼后瓮城内的荷包巷、西湖营的绣花街、珠市口的西草市街、永定门外大红门、小红门和朝阳门吉市口。绣庄从北京近郊、河北周边等地区(固安、容城、易县、定兴等县)招收贫苦人家的男孩子做学徒,作坊的绣工负责高档精致的“内活”(又称细活)。每一个绣坊和戏衣铺的招工规模有限,学徒数量不超过10人,多为男工,师徒之间带有很强的人身依附关系。京绣的手工业者和学徒都处在社会下层,他们文化程度低,绝大多数是文盲,依靠出卖体力为生,收入微薄勉强糊口。在民国初期,京绣也曾一度辉煌,少数技艺高超的手艺人月收入可达20元大洋。“外活”(普通活或粗活)则多送往南城铁匠营、刘家窑、石榴庄、马回店及永定门外贫寒家庭的妇女们手中,她们从“绣头”手里拿些零活居家绣制,挣点贴补家用的费用,还无法以绣养家[2]。
2 政府施政思想的转变直接推动京绣发展
清政府为了谋求政局的稳定,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决定新政变革,力图在军事、官制、法律、商业、教育和社会方面探寻现代化的变革。在认识到西方国家的富强走的是发展近代工业的道路,“五洲列国,其国本之强弱,大抵视实业之兴衰以为衡”[3]。清政府一改重农抑商的政策,把“通商惠工”定为经国要政,着手振兴实业,采取的措施为“设工艺学堂,设劝工厂、奖励良工、保护专利”。以期开化民智,解决社会生计问题,同时起到“畅销土产”,然后“抵制洋货”“挽回权利”[4]的作用,自此振兴本国实业的一系列改革活动开始了。
清末政府“实业救国”的施政思想带动了京绣的企业化生产,思想家严复、何启、胡礼垣和清末外交家马建忠等分别提出“中国工艺出产能尽及外国,则可收回百倍之利”[5]。他们指出在出口贸易方面,传统手工业是支撑国家技术经济发展的主要力量,应该大力挖掘并充分利用本国传统手工制品的国际市场竞争力和贸易优势,与西方机制品展开竞争,用以偿还国债的策略[6]。京绣有助于扩大出口,具有振兴通商贸易的重要经济价值,京畿政府始终把扶植京绣工艺作为振兴实业的支柱之一,使之成为京津冀地区传习培训、教育培养的重要内容。京绣的大规模生产因为日本入侵爆发抗战,导致出口贸易萎缩直至停滞。
在社会变革背景下,中国妇女解放运动大幕拉开,政府倡导女子教育,支持妇女参政,主张妇女经济独立。同时,清末政府受到西方“教育救济”思想的影响,针对妇女的救济事业出现近代转型,从解决一时生存问题的“卫道”为主旨,向“寓教于养、教养兼施”的现代慈善救济理念转变,采用工艺培训和文化教育的手段,逐步向培养妇女成为独立人格的公民、具有公民意识的职业女性的方向发展。诸如原清政府救济妇女的传统手段是为了维护传统伦理道德,向被救济者免费提供物质资助,采用施衣、舍粥、赠银等主要救济手段,解决被救助者一时的生存问题,救济的目标在于维持她们的生命,帮助孀妇守节。随着慈善观念的转变,京绣作为妇女能够掌握的技能,被引入到慈善救济体系中,变“养”为“以教代养”,慈善机构成为培训妇女职业技能的单位。陈璧认为“以教工为收养,实为两得之计”[7]。如今看来体现出三个成就:一是政府实现救济的同时培养了有文化有技能的职业女性,使之成为真正的公民;二是开创了京绣的职业培训模式;三是推动了京绣的发展,使其社会价值得到增值。
3 实施京绣培训的四类官办机构
1901—1928年,清末和民国政府实施京绣培训和生产的官办机构主要分为四类,共同特点是大力招收贫苦女性,由政府划拨经费提供财政支持,聘请教师、购买设备、提供工食津贴,但是其“养”的方式与以往施粥厂相比发生了本质的改变。采用“教养兼施”“以工代赈”的扶持方式,京绣工徒要接受京绣工艺培训和文化教育,使其成为能以技能生存的产业工人。
3.1 工艺局
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光绪皇帝下旨“朝廷准立工艺局,意在养民,不与谋利”[8]。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顺天府尹陈璧会同徐会沣奏请在京师内外城各设一所工艺局,聘请工匠来授艺学徒,成立了官办工艺局。“工艺局是一所半工半读性质的学校,招收少年游民,从事景泰蓝、刻字、木器等工艺制造和织布,并教以物理学、算学、算学、机器学、绘图学等专业”[9]。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在光绪帝及张之洞等的努力下,由商部、工部等合并成立了农工商部,将划归商部的工艺局扩充设立十二科。这是京畿地区本着慈善救济目的而开设的第一个官办工艺局,面向社会底层招募,既有背井离乡流落于北京的游民和乞丐,也招收当地穷苦百姓,包括聪慧的儿童,内设京绣科目,学制两年。为了大力提升培训质量,1905年特聘沈寿为京师绣工科总教头,至1911年工艺局因辛亥革命爆发而停办。1904—1908年,绣工科共绣出屏风挂镜等类401件,绣制质量与日本高等成品相当。由此可见,学徒在两年间从“乞丐”到“技师”的巨大变化,进一步说明工艺局行之有效的培训方式,有助于京绣人才培养。
1903年由袁世凯(时任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在天津开办北洋工艺局,又名直隶工艺总局,周学熙任总办,宗旨是振兴全省工艺,即“考察全省土产及所销洋货情形,设法讲求,劝谕地方工作之责”[10]。为了避免“大抵因习其理而不习其器,则终无真切之习得”,1904年特设立实习工场,分设11个科目,其中有刺绣科,招收12~22岁的工徒作为官费工徒,按月领取二、三元津贴和免费学习用品。专辟文化讲堂,工徒每日需分班学习书课1 h,北洋工艺局学堂形成理论结合实践的培训方法,既教习语文、绘画等理论知识,又学习京绣工艺实践,文化课学习水平达到当时的初等小学教育水平,京绣技能实践培养实用型人才。北洋工艺总局手工艺技术人才的培养成效显著,毕业生成为直隶及邻近省份的手工业技术骨干,“各属民办工厂,所用技师匠目,多属该厂毕业工徒;东三省、山西、山东、河南、陕西诸省官立工厂,来场调用工徒前往传习者,亦复不少”[11]。
正如唐少君认为,京师工艺局、直隶工艺总局相当于现在的“工业推广中心”,它们不仅是传习机构,而且更加注重手工艺的改良,借助推陈出新以广销路,由此中心来示范、推广、培训教导,带动全省的工艺革新。本文依据相关资料,整理了京津两地官办工艺传习机构的科目设置,如表1所示。
3.2 女工廠
官办女工厂招收贫苦年轻女性,传授京绣技艺的同时,教授其初级水平的文化,采用“工学并举”的模式,是兼具教育性的生产企业。京师首善第一女工厂是官办慈善性质,即为“兴实业而惠穷黎,宗旨在教养贫民”[12],招收的员工多是贫困满族妇女,兼收京城内外一般的贫苦妇女,由厂里师傅教会绣工、织布、毛巾、造花等七个工种手工艺技能,承担生产加工任务。工厂特意设立文化学习,女工在做工同时修习文化课程,具备高等小学文化水平,员工经过培训可留任工厂做工,优异者也可去往女子小学或女子工厂做教习。女工厂首次招收人员规模在200名,停办时已经有300名习艺妇女。
受到官方资助的天津广仁堂也兴办了女工厂,原本堂内节妇和恤女入厂做工,她们的女孩只要年满9岁就要进入工厂。女工厂分南、北二厂,均设讲堂,开设书算文字课程。女孩一面学习文化课程,一面向工厂匠师学习刺绣、织布等七科手艺。周学熙在其《自叙年谱》中记载:“(1905年)又开办广仁堂女工厂,收学徒三百余人。由室女偕两女前往亲自提倡,教授手工,实为女子职业之先河也。”[13]女工厂注重“教养并重”,充分体现了“借劝教以振游惰,使毕业后能自食其力”的办厂宗旨。工徒毕业,发给文凭,可到各府、州、县任教习,或留本厂做工师。由此可见,文化知识和工艺技能的双重学习,有助于妇女从家庭走出来,成为职业妇女,帮助她们成为小学教师,或担任工艺师。
当时灾荒连绵,流民遍地,工艺局雇佣工人有限,泽及的只是一小部分人,政府将原粥厂、暖厂和栖流所改制开办女工厂,通过教授京绣技能,解决大量贫苦无业妇女的就业问题。1932年,在北平市(今北京市)内的户籍人口中,从事纺织、刺绣、国货的女工艺师和女工共425人[14],未能登记入册的人数众多,可以说,当时北京已经有了大量的京绣人才储备。所以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统计中,北京本地挑补绣从业人数达到10 960人[15],是工艺美术行业中体量最大的手工艺群体。表2中,所列官办女工厂都开设刺绣项目。
3.3 妇女教养机构
以京师警察厅为代表的官方机构,在与妇女相关的法令和政策下,针对无依无靠的妇女开办了济良所和妇女习工厂,不少生计艰难的女性愿意投入济良所[16]。济良所以“教养兼施”手段给妇女提供了一个劳动的机会,专门讲授“刻绣、挑花、缝纫、烹饪”等实用课程[17],开设了国文、道德修养、美术、体操、音乐等课程,让妇女们再每天学习6个小时[18],这些课程“使所女受益匪浅”[19]。通过培养正当劳动技能,使其重新融入社会。如表3中,这类救济机构也属于慈善性质,济良所妇女在所内制作一些产品卖出去以后,扣除成本费用,其余额全部付给该产品的生产者,不会作为济良所的补贴费用[20]。总体而言,济良所和妇女习工厂较为被动保守,以“养”为主,绝少追求利润并应用于扩大再生产。正如孙高杰在研究中所指出的,京绣培训在救助对象上突破了只对老弱、废疾、贫妇及节妇实施救助的局限,将婢女、童养媳等弱势群体也纳入救助范围,体现出社会救济的人性主义光辉,从中可以管窥到京绣被赋予“育人”的社会新价值。
3.4 学堂教育
学堂教育分为普通学堂和实业学堂两种教育模式。普通学堂、女子学堂(1907年成立)借用京绣自身美育和德育的价值,培养女子成为符合封建女德要求,对家庭劳务、对子女教育负责任的贤妻良母。正如教育宗旨所言“适切于女子之手艺,并使其手指习于巧致,性情习于勤勉,得补助家庭生计”[20]815。京绣学习作为培养女性娴淑性情和持家技能的育人手段,开设在每学期手工课程中,直至毕业。
实业学堂开设京绣作为学生未来的职业技能。遵循“以忠孝为敷教之本,以礼法为训俗之方,以练习艺能为致用治生之具”。除了京绣科目外,还要学习普通科目,诸如修身、中国文理、算术、体操、历史、地理、格致等科目。通过学习“使知从事于职业,养优美之本能,知劳动为神圣”[20]244。例如北京豫教女学堂作为中国官办第一所以京绣为专业的工艺美术学校。最为知名的妇女职业学校是民国八年(1919年)成立的直隶妇女传习所,该所设在天津北马路龙亭旧地,由原直隶省实业厅创办,宗旨为“养成女子职业人才,俾为地方服务,实行普及职业教育以增进社会生产之效率”[21]。开办刺绣、编织、桑蚕三班。1928年,直隶省改称河北省,该所也随之易名为河北省妇女职业传习所,并于第二年移至北平市地安门外西黄城根[22]。“1932年……增设图绣一班,定为三年毕业……所招收学生,津埠居主,后实业厅通令每县考送学生2名,以女子高小毕业为合格,分期考送,周而复始,培养了很多毕业生回本县工作,为本地的手工业发展注入了新力量”[23]。讲习所规模不断扩大,招收学生由原本20余人扩展到300多名,虽历经战争,学校仍坚持开办,是中华女子学院(现办学地址为北京市朝阳区)的前身。如表4所示的学科设置[24],体现了刺绣人才的培养走过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刺绣工艺学习;第二阶段是设置为图绣,以绘图教学促进刺绣的二次创作;第三阶段设置缝绣,分为初级缝绣和高级缝绣,懂得服装设计,从而实现刺绣装饰与服装设计的完美结合。
该时期京绣培训除了官办机构实施以外,京津冀地区涌现出众多私营工艺局、习艺所、私人学堂,都积极采用这种新型培训模式,带动了该地区女子教育的普及,开启一时新风尚。
4 官办机构京绣培训模式的主要特点
上述四类官办机构借鉴英国、德国、日本等国“教育救济”思想,开启了京绣人才培养模式的探索,并从教育观念、课程体系、教学方式、教学管理体制等方面,形成一定规律的京绣专才教育模式。在“教养兼施”“工学并举”的教育观念指导下,各个机构尽管在培训内容上有所不同,但总体而言,其培养模式都强调技能培养目标,这点与传统学徒制相似。与传统学徒制的不同之处在于:新模式具备素质教育的雏形结构,即为学员构建知识、能力、素质三位一体的结构。可以说,在人才培养模式的层次上,官办机构贯彻了“精专与学知相统一”的课程体系和教学方式,这种培养模式彻底改革了京绣传统学徒制。此外,官办培训机构设立了就业机制、创新激励措施、福利机制,建构了一套相对完善的管理方式,这种创新性管理体制与传统师承方式明显不同。
4.1 “双轨制”课程体系
工艺局绣工科、女工厂实施工学“双轨制”课程体系,文化理论教学和工艺实践训练两手抓。机构中单独开设学堂,要求工徒每日学习文化和艺术类知识。直隶工艺局、农工商工艺局、女工厂等机构每天为京绣学徒安排1~2 h的授课时间。诸如农工商工艺局绣工科开设刺绣、图画、国文等课程;首善工艺局开设书画、篆刻、算数课程;首善女工厂速成科设立识字、珠算、家政、卫生之类的课程,完全科另加笔算和习字;北京豫教女学堂附设女工艺厂所授课程有汉文、珠算、家政、体操;天津广仁堂女工厂设女教习两人,专门教授书算、识字、图画课程。文化理论教学由三类课程构成,国文、算数之类课程目的在于扫除文盲,使学徒能够识字读书,懂得基本科学知识。此外,还特意设置了图案、绘画课,这是专门针对刺绣设置的课程,通过实施美育教育使学员能够掌握绘画和图案设计基础理念,具备创意构思的表达能力和京绣作品的鉴赏能力,能够进行京绣的二次创作;体操、卫生、家政等课程则强化“育人”的素质教育目的。除了学习文化理论,工徒每天都要用大部分时间进行工艺实践训练,包括京绣的各种手工技艺练习和产品制作。
新的培训体系实施知识结构分层教育方式,从文化素养、艺术修为和手工技能三方面培养,以理论结合实践构建“艺工结合”的人才培养模式[25]。这种课程体系注重文化和艺术素养的提升,使学徒具备从事京绣教育的基本素质,使之成为“一专多能”的复合型人才。
4.2 “双师制”教学方式
在双轨制体系中施行“双师制”,由教习(教员)和工师两类师资构成,教习采用课堂教学,讲授文化、艺术的学理性知识,工师采用实践教学,传授工艺技能。师资管理上,依据工师的技能水平,由高到低依次分为技师、匠目、工匠三种,采取每匠一名带教艺徒若干名,实行包教包学。诸如有明确记录的农工商所辖工艺局绣工科,在1904—1908年绣工科共计工徒28人,其中配备师资有工师1人,匠目6人,工匠5人,工徒16人;北京豫教女学堂附属女工艺厂招生32名,聘请工艺局女工和日本教习任教数名。另外从配备的京绣师资来看,京师首善工艺厂分速成、完全两科招生,各招80人,绣工科技师1人,匠目2人,工匠1人。
教习和工师分工合作,共同执教。周学熙认为“工非学不兴”,而“学非工不显”,广仁堂女工厂多名工师设于一处,共同授课,有利于工师相互交流研讨技艺传授。直隶工艺局内将工业学堂和实习工场“联络一气,以工场为学生试验制造之所,以学堂各教员任工徒讲课之师,相辅相成,收效较速”[26]。
“双师制”与师徒传承的差别,主要体现在京绣职业人才培养突出“教”和“读”,教习不仅实现文化扫盲,还开启民智,培育了工徒自立自养的意识,最终达到使技能型学徒成长为知识型工师的目的。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双师制”提升了工师的社会地位,将京绣的技能知识体系化,使之成为职业教育中的一个专业,得以发扬推广。这种教学方式适合大规模招生,与私营作坊的师承方法只能接纳三五个学徒相比,官办机构扩大了招收工徒数量和招徒来源,使京绣培训规模化、集群化。同时,官办机构注重保持相对合理的师生比,有助于提升培养的质量。
4.3 适度分配的就业机制
依据工徒自身条件、文化学习和不同工艺的特点,更加人性化地设置工徒年限,大幅缩短了出徒工期。农工商部工艺局破除学徒三年满师的俗例,规定“就所学之难易,分别二年一年毕业”[4]511。首善女工厂依据工徒年龄把员工分为速成科和完全科,速成科招收16~25岁员工,一年毕业;完全科招收12~15岁员工,需三年毕业。
由于摒弃师徒的人身依附关系,面对实业及教育发展急缺具备文化素养的技师、工师的社会需求,官办机构实施部分优异者包分配,鼓励自主择业。诸如北京工艺局的学徒经过培训合格者,在局服务三年后,可以赴外地做工,很多成为产业工人甚至技师和匠目。北洋工艺局毕业生成为本地区及邻近省份的技师。京师首善第一女工厂的一般员工可留任工厂做工,优异者则被推荐去女子小学或其他女子工厂做教习。天津广仁堂女工厂的工徒毕业,凭借文凭可到本区各地任教习,或做工师。此外,“在她们婚配離堂后,仍然可以在女工厂学习、工作,成为新一代的职业女工”[27]。这些规章设置充分体现了因材施教,尊重工徒的学习成长规律,其中对人才分层教育的模式更表明了对人才的爱护之心。
4.4 创新激励措施
在实施过程中,官办机构树立宗旨“其京师已有之工艺,尚当推陈出新者,则招致良工,益加考究,以尽其量”[4]507。明确了推广本土手工业技术、促进民族传统手工工艺改良是政府的职责。农工商部工艺局不惜重金聘请高级工匠,直至1911年,因辛亥革命爆发而停办。“工艺厂还选派工匠、技师到农工商工艺局、天津实习工场授艺”[28]。工艺局特意制定政策鼓励创新,在《雇佣工师条例》中规定“如能改良旧法,发明新艺,仿造洋货,由本局分别呈明本部,赏给八九品艺术职衔”[4]513。在工徒条例第十一条规定“工徒毕业后,有技艺超群,升作工师者,由局呈请本部赏给八九品艺士执衔执照,以示优异”[4]533。
此外,创新措施还体现在开放式的學习模式。京师首善工艺厂鼓励各厂习艺人员可兼习其他技艺,如有学成染绘者即可兼习织绣。“多习一种技能,即多收一番效果”[29]。广仁堂女工厂引导工徒先行学习西式花缏,机器缝纫、刺绣、草帽缏、毛巾、织布、编绒七科手艺,后再增设绘画、裱褙、印刷等适合妇女操作的专业技能,从学习目的来看是扩大学习领域,拓宽就业渠道。从另一角度看,开放式的学习模式也促进了习艺人员对京绣创新开发的能力。这种培养方式站位高,对京绣工艺人才有长远思考,不仅着眼于工艺层面的推广培养,更有助于传统京绣的开发应用,设计生产更多新颖的京绣产品,投放到京畿市场,或者作为出口产品去拓展海外市场。
4.5 优厚的福利机制
工艺局为了鼓励学艺设置了福利机制,为官费学徒提供优厚的福利待遇:1)由工艺局供给伙食;2)每月给津贴银元一元;3)每年由工艺局发给冬夏两季单夹操衣;4)学习用的书籍、纸、笔和器具,由工艺局发给[4]533。绣工科还承接绣活来供养艺徒,如有余利,共分花红。“有孤贫幼童,愿来习艺者,亦准取保挂号,挨次传补,衣履不周者,由局制给”。由此,贫苦妇女不少是为生存(吃饭)来学艺,受训合格人员可以在工艺局留用,工徒毕业后可以升为工匠、匠目、匠师等名目,津贴随级别递增,通过参加生产为工艺局创收的同时,成为领取薪水的产业工人。“为了确保贫民在经过一至二年的学习后能有营业资本,工艺局所还设法为他们提供一笔资金”[30]。官办机构秉承“教育救济”和“工艺教养”思想,建立了新型的赈济政策,注重通过技术扶植和培养去帮助脱贫。
经过近三十年的实施,京绣工艺日臻成熟、精湛,优秀人才辈出。为了推广和巩固成果,政府组织优秀京绣作品参加国际展会。在1915年的巴拿马太平洋博览会上,多件北京刺绣作品获奖,包括杨松亭的京绣挂件、刘允中的绣品、李德旺的绣屏与绣牡丹挂件等,成为在国际上宣传中国传统手工艺的代表,提升了京绣在全国刺绣行业的地位。
5 结 语
清末民初政府扶植京绣使得广大的底层贫苦女性成为直接受益者,即借助京绣培训,底层女性有机会成为有文化和一技之长的新女性,能够就业,甚至“再就业”。从京绣人才培训角度来看,其意义更加深远。官方培训开启了近代女性职业教育模式的早期探索,实现了京绣人才培养规模化、集群化、专业化;该时期京绣行业从小规模私人民营发展为政府行为下的大规模培训和生产经营,也深刻反映出政策的、制度的因素在京绣振兴发展中起到核心作用。
尽管时隔百年,这段京绣发展史对当下政府在开展京绣传承工作方面依然具有启发性。首先,京绣保护和传承工作不能只停留在对个别传承人保护上,要注重将集群化培养的优势融入京津冀地区农村扶贫工作中,而且从义务教育、职业教育到高等教育体系,都要进行引入。其次,在培训内容上,需要拓宽与京绣行业相关的上下游技艺培训,由孤立的单门技能培训走向综合的才艺培训,从常规的“一专”走向“一专多能”的复合型京绣人才培养模式,提升对农村女性群体的培训价值,体现教育体系中文化哺育的专业价值。如此,京绣将不仅是“活态”传承的非遗技艺,还具有广阔的市场发展前景,其现实意义也将进一步得到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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