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海娟 涂明琦 周舒宁 孙 晶 方剑乔
浙江中医药大学第三临床医学院 浙江 杭州 310053
针刺角度是影响针灸临床疗效的重要因素之一。对于部分疾病,选择合适的针刺角度,对疾病的疗效起着不可忽略的作用,在经筋病的治疗中尤以为重。经筋病,是有别于经脉病的另一大类疾病范畴,但尚无明确定义。目前较为公认的是:在中医“皮脉肉筋骨”层次上,经筋病包含了肌腱、韧带、筋膜等损伤为主的“筋”病和肌肉损伤为主的“肉”病[1],即病位主要在筋肉系统,临床症状常见疼痛和运动障碍[2],如膝骨关节炎、肱骨外上髁炎、中风后痉挛状态、坐骨神经痛、扭挫伤、背部筋膜炎等运动神经系统疾患。笔者在临床发现,在经筋病的针刺治疗中,斜刺或平刺相较于直刺更具有临床疗效优势。
将针刺角度与经筋病疗效进行关联的论述,可溯源至《黄帝内经》。《灵枢·官针》篇著有“五针”“九针”“十二针”等共26种刺法。以针刺层次“皮、脉、筋、肉、骨”归类,治疗经筋病(筋、肉层)的刺法有五刺中的关刺(刺筋)和合谷刺(刺肉),九刺中的分刺(刺肉),十二刺中的浮刺(刺肉)和恢刺(刺筋)[3];以针刺数量分类,其中的傍刺、齐刺、扬刺均适合经筋病治疗。有学者将这些适用于经筋病治疗的刺法称为“经筋刺法”。
《灵枢·官针》对于经筋刺法的针刺角度均有详细描述。“合谷刺者,左右鸡足”,即直刺进针得气后,分别向左向右各斜刺一针,使针刺轨迹犹如鸡爪;“浮刺者,傍入而浮之”,此法是使针身与皮肤呈15°~20°斜针浅刺,刺入肌表浅层[4];“恢刺者,直刺傍之,举之前后,恢筋急,以治筋痹也”,张志聪曰:“恢,大之也。前后恢荡其筋之急,以治筋痹也。”[5]“前后”言针之方向,行针的轨迹与合谷刺相似,但针尖所达层次与合谷刺不同。以上单针刺法,都要求斜刺或平刺的操作。“傍针刺者,直刺、傍刺各一”“齐刺者,直入一,傍入二”“扬刺者,正内一、傍内四而浮之”,以上多针刺法中,操作时先直刺进一针,再在附近傍刺一针或多针,因辅针(傍刺而入的针)其针尖朝向病灶,故操作中,辅针多以斜刺或平刺的角度刺入。
《黄帝内经》之后,经筋病较之经脉病,论述篇幅寥寥,直至近代,才掀起新的研究热潮。经筋刺法也在现代医家的总结和发展下,屡出新论,且疗效显著,比如石学敏教授用于治疗关节、肌腱等处病变的“单针多向刺法”,用于治疗周围性面瘫常用的“透刺法”[6],卢鼎厚教授用于治疗肌肉劳损的“阿是穴斜刺法”[7],方剑乔教授用于局灶经筋病治疗的“五虎擒羊法”[8],刘农虞教授发明的“筋针”疗法[9],许荣正[10]发挥于古典针刺法且用于经筋病治疗的“集针刺法”等。以上刺法在临床操作中均以平刺或斜刺为主。
部分学者展开了关于针刺角度与经筋病疗效的实验研究。傅俊钦等[11]观察3种不同针刺角度治疗肌筋膜疼痛综合征的疗效差异,发现平刺(15°)组较斜刺(45°)组和直刺(90°)组在缓解疼痛方面更有效。续龙等[12]在中风痉挛性瘫痪的患者中开展随机对照研究,实验组为阳经平刺斜刺组,对照组为常规针刺组(直刺)。结果提示阳经平刺斜刺组疗效明显优于常规针刺组。周建伟等[13]对偏头痛穴位研究中发现,太阳穴透刺疗效明显优于直刺组。袁蓉等[14]对颈部韧带慢性劳损的大鼠模型进行不同针刺角度的研究,研究中严格控制针尖位置、针刺深度等变量,仅保持针刺角度的不同,发现平刺和斜刺对于韧带损伤的改善明显优于直刺组,且以平刺组疗效最佳。张建国等[15]通过观察直刺和斜刺对大负荷斜蹲后骨骼肌超微结构变化的影响,对比两种针刺方法作用的异同。实验发现斜刺与直刺均能对超微结构的改变产生良好影响,但斜刺组明显优于直刺组。
针刺角度对经筋病疗效的影响与经筋的特点密切相关。经筋通过筋肉系统将四肢百骸相互连接,在其深部有经脉走行,联络五脏六腑,运行气血,经筋与经脉相辅相成,但各有不同。在结构上,有别于经脉的深部线性结构,经筋更类似于一种位置表浅的、较宽的、呈片状、面状的立体结构[16],针刺对经脉的作用是点对线的作用,而对经筋的作用是线对面的作用。在病位上,经脉病常累及脏腑,而经筋不与脏腑直接相联络,故病变多局限在筋肉局部。在病机上,经脉病常病于气血虚实,而经筋病变与局部组织的聚结、黏连、渗出有关。经脉病的治疗多通过经气感传,内调脏腑气血,而经筋病的治疗以局部的“松解”“消灶”[17]“解结”[18]为手段和目标。
因此在治疗原则上,与经脉病“气至病所”不同,经筋病强调“针至病所”,即针尖或者针体朝向或到达病灶,通过局部作用实现“松解”“消灶”“解结”。从现代研究亦可见,经筋病的针刺治疗中,针刺诱发的中枢机制主要参与了经筋病疼痛症状的缓解和治疗过程,而在损伤肌肉、神经等组织的结构修复中,更注重针刺诱发的外周细胞机制,即局部作用。有试验[19]表明,通过在体肌与离体肌针刺后超微结构观察,发现对损伤肌肉的针刺治疗效果主要通过损伤肌肉本身完成。
在经筋病的治疗中,对“针至病所”的强调并不意味着无须“气至病所”。正如上文提及的中枢镇痛机制是通过“气至病所”实现的。但在缓解经筋病疼痛症状中,“气至病所”的实现仍以“松解”“消灶”“解结”为前提,消除有形之灶才能使无形之气流通,达到“通则不痛”的效果;同时与针刺刺激量密切相关,足量的针刺刺激量是诱发针刺效应和“气至病所”的基础。
综上所述,针刺治疗经筋病的疗效,取决于针刺的“松解”“消灶”“解结”等局部作用和针刺刺激量大小。而以斜刺或平刺的角度,一方面可以有效地利用针体的机械作用,发挥出对肌肉筋膜神经等软组织的切割、松解等局部效应;另一方面因与病变组织作用表面积增加,提高针刺刺激量,更易诱发外周和中枢治疗机制。
近年来,随着临床及理论研究深入,经筋病所包涵的疾病范畴不断扩展,经筋疗法亦益受重视。经筋疗法始见于《灵枢·经筋》篇,如焠刺、按摩、导引、燔针劫刺等,在现代的应用主要体现在针刺与推拿手法上。针刺治疗是经筋疗法中的一大法。目前针刺治疗经筋病多围绕以下三点要素:“以痛为输”的选穴原则,“针至病所”的进针要求,以及不同的经筋刺法,如合谷刺法、排刺法等。但对于针刺角度这一单一因素的研究尚不多见。笔者认为,针刺角度对经筋病疗效的影响不可忽略,其影响机制或与增加针刺刺激量、针体的机械作用(切割或松解等)等有关,但是否能诱发不同的细胞分子层面的变化仍有待进一步基础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