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露 杨 越 张解玉 袁 博 曹 炜 葛 琳
中国中医科学院广安门医院风湿病科,北京 100053
类风湿关节炎(rheumatoid arthritis,RA)是一种以侵犯关节滑膜为主要特征的慢性炎症性自身免疫性疾病[1],其特征是手、足小关节的多关节、对称性、侵袭性关节炎症,病情迁延难愈,最终导致关节畸形和功能丧失。RA 发病呈全球性分布,患病率为0.18%~1.07%,且患者中女性多于男性,比例为1∶3[2]。目前尚未有完全治愈的办法,西药以抗风湿药、生物制剂、糖皮质激素为主,但其毒副作用较大。中医治疗RA具有特殊的优势,运用《金匮要略》经方治疗RA 通常可斩获佳效[3],且可缓解西药导致的毒副作用。曹炜主任医师,教授,博士生导师,现任中国中医科学院广安门医院风湿病科主任医师,从事临床、教学和科研工作25 年,应用中医药治疗风湿病效验俱丰。
随着RA 患病率的逐年升高,且性质缠绵难愈,因其早期临床症状不显著,易与反应性关节炎、痛风性关节炎、骨关节炎等相混淆,易被误诊或漏诊。RA的病情进展速度较快,容易导致关节功能衰退,通常会在发病1 年时间内出现轻度功能丧失情况,在2 年内往往有关节间隙变窄、软骨下骨骨质破坏、囊性变症状发生[4]。也就是说,患者有可能发生不可逆的骨关节破坏,导致畸形发生[5]。因此RA 患者的早期诊断治疗具有重要作用,曹炜教授认为诊治早期RA 对患者的预后及生活质量的提高具有重要意义。《素问·痹论》中言其病因“风寒湿三气杂至,合而为痹也”,故痹症的病因主要由风邪、寒邪、湿邪侵袭人体。早期邪气在表,尚未深入,风寒湿三邪侵袭人体,闭阻经络,气血运行不畅致关节、肌肉、肢节失养,而出现红肿热痛、酸楚麻木或肢体活动不利等症状。痹病迁延不愈,每致湿郁化热,或痰浊血瘀阻滞筋骨关节,久则气血不足及肝肾亏虚,最终形成正虚邪恋之候[6-7]。麻杏苡甘汤出自《金匮要略》:“风湿在表,一身尽疼,日晡所剧者,名风湿。此病伤于汗出当风或久伤取冷所致也,可与麻黄杏仁薏苡甘草汤。”[8]此方用药兼顾风、寒、湿三邪,又注重气机升降,宣肺健脾,表里分消,有散有利,切中病机。
早期RA的病机为风寒湿并重,阻滞经络,气血运行不利,卫阳不充,失于防御,风寒湿之邪乘虚而入,或经脉久有劳伤,复感风寒湿之邪。曹炜教授认为早期RA的风湿之邪在表,未传入里,因此可用辛凉解表之法,祛除在表之风寒湿。麻杏苡甘汤由麻黄汤去桂枝加薏苡仁而成,由辛温发散变为辛凉解表之法,方中麻黄发散寒邪、甘草可退热祛风,麻黄、甘草配伍主以祛风寒;方中麻黄减半,去掉桂枝,佐以甘草,微微解表,表湿邪去,同时方中杏仁、薏苡仁利气化湿,里湿可除;其中薏苡仁、甘草清热化湿,可减风邪导致的化热之象[9]。令邪气透达,则不内传,因此曹炜教授认为应用麻杏苡甘汤治疗早期RA 有“既病防变”之意,可有效预防疾病进展。
曹炜教授认为早期RA的发生鉴于邪气盛而正气不足,即“邪之所凑,其气必虚”。《素问痿论》:“肺主身之皮毛。”《内经》:“五气入鼻,藏于心肺。”风寒湿三邪或伤皮毛或从口鼻而入肺经,肺失宣肃,气机不调,水道不通,经络受阻,故可出现关节肌肉疼痛。心主血属营,肺主气属卫,故心肺主表[10]。曹炜教授指出麻杏苡甘汤以营卫立论,麻黄、杏仁从肺论治,可调畅营卫气机,散其寒。杏仁疏利开通,破壅降逆,善开痹消肿,调理气机[11]。五行相生,金为土之子,脾主肌肉四肢,运化水湿,脾胃为气机升降之枢纽,脾将营养精微输送至肺,方可维持肺的正常功能。见子病,知当累及其母,薏苡仁利水渗湿,健脾止泻,除痹;炙甘草可和中健脾,故可用麻杏苡甘汤“培土生金”之意[12]治疗早期RA,可补肺之母,防邪内传。
麻黄、杏仁、薏苡仁、炙甘草,四药均具有针对风寒湿之邪,发挥祛邪除痹之效。曹炜教授认为麻杏苡甘汤的配伍之妙在于:一是以麻黄为君,甘草用量倍于麻黄,为臣药,可缓麻黄之峻,防其发散太过,恐大发其汗,则“风气去,湿气在”,而病不愈,只有“微微似欲汗出者,风湿俱去也”;二是以薏苡仁为佐药,与麻黄相伍,外散内利,使在表之风湿得散,在内之湿得利;三是复以杏仁佐之,取其宣利肺气,兴肺之治节,使气化湿亦化;四是麻黄与杏仁配伍,杏仁可防麻黄发汗太过以伤津液。诸药配合,有宣有降,有散有利,祛风渗湿,表里分消。现代医学研究[13]发现麻杏苡甘汤复方中含有槲皮素、木犀草素、甘草查尔酮A、柚皮素、山柰酚等活性化合物,介导多条抗炎、免疫调节通路,如TLR4/NF-κB 信号通路、JAK-STAT 信号通路等。在中药配伍中,甘草能降低麻杏苡甘汤中苦杏仁苷含量,而麻黄能够增高其含量,因此符合一定的组方原则[14-15]。由此可知,麻杏苡甘汤具有组方小而精湛、其效宏而无过的特点,治疗早期RA 尤宜。
麻杏苡甘汤出自《金匮要略》,该方的组成与用法:麻黄去节半两泡,炙甘草一两,薏苡仁半两,炒杏仁十个去皮尖,温服,取微汗,避风。麻黄与薏苡仁用量为1∶1的比例,提示麻黄与薏苡仁配伍,重在散寒利湿,去性存用,无过辛过寒之弊;而麻黄与杏仁用量为5∶6的比例,强调肺气的宣发与肃降的用量关系;麻黄与甘草为1∶2的比例,提示除邪与益气之间的用量关系[16]。曹炜教授认为可根据临床风寒湿邪气的偏重不同,在原方比例的基础上做适当加减,如寒邪重,可加大麻黄用量;风邪重,可加防风、荆芥等风药佐之;湿邪重,可加大薏苡仁的用量,并加白茅根、白术等祛湿药以助之。曹炜教授指出,临床上常无法严格按照《金匮要略》中将四药研碎再行煎煮治法,故通常需加大剂量方可达到治疗效果,病情轻者可多至3~4 倍,病情进展迅速者,可多至5~6 倍。
曹炜教授治疗早期RA 效验俱丰,临床上以身体酸痛、日晡发微热、兼有恶风为辨证要点,不论病程长短,但见一证,以本方加味治之,皆可获效。RA 为免疫系统疾病,常累及全身各个系统,症状复杂,早期RA的诊断及治疗更具有挑战性,临床上合并他证多见,需随症化裁:若关节胀痛,合芍药甘草汤[17];若小便不利,加茯苓、通草、生地;若风湿瘙痒,加金银花、连翘、地肤子等;若身疼腰痛,肺脾气虚者,加防己、黄芪;若有经络瘀阻,加红花、姜黄;若化热明显,加秦艽、丹皮、赤芍等。根据疼痛部位不同,酌加引经药[18-19]:上肢、肩、肘疼痛明显者,加桑枝、羌活、片姜黄;下肢、腰、膝疼痛明显者,加牛膝、独活、木瓜、秦艽等;全身关节疼痛者,加青风藤、雷公藤、千年健、威灵仙、路路通等。麻黄有兴奋心脏、收缩血管作用,所以老年人、孕妇、有心脏病患者应谨慎使用麻黄,特殊情况,非用不可,可配伍人参、甘草使用,便可减轻麻黄副作用。杏仁有小毒,配伍炙甘草则可取效弃毒。
患者,男,30 岁,2020 年7 月22 日初诊。患者户外打篮球运动,因汗出风吹淋雨,次日出现高热39.8℃,持续10 d 高热不退,全身诸多关节疼痛。当地医院查其C 反应蛋白高,红细胞沉降率快,新型冠状病毒肺炎核酸检测阴性,怀疑为类风湿关节炎和结缔组织病。给予激素退热,但病情反复不愈,欲求中药治疗,遂来中国中医科学院广安门医院风湿病科门诊就诊。刻下症:发热10 d,每日下午热势增重,全身痛重,关节有胀痛感,恶风,纳呆,乏力,口干口渴,眠多,大便黏腻不爽,小便黄,舌紫暗,苔白腻,脉细滑。曹炜教授辨证为湿痹,风湿痹阻证型。治宜解表清热利湿。处方:《金匮要略》麻杏苡甘汤原方原量。具体如下:麻黄15 g、炙甘草30 g、薏苡仁15 g、炒杏仁10 g。5 剂,2 次/d,饭后半小时早晚各1 次。温服,得微汗即可,注意避风寒。
2020 年7 月29 日二诊:患者服1 剂即觉舒适,全身疼痛减轻,热势渐退。服完剩余3 剂,以巩固疗效。关节仍有胀感,纳呆,大便黏腻不爽,小便黄,舌紫暗苔白腻,脉濡细。处方:在原方基础上合芍药甘草汤、苓桂术甘汤。7 剂,服法同上。
2020 年8 月5 日三诊:1 周后,诸症皆愈。查类风湿因子为阴性,C 反应蛋白、红细胞沉降率均在正常范围内。
按:本案为湿痹病。患者在10 d 前因运动汗出,不慎吹风淋雨,为感受风湿表邪,“湿外胜为身疼,阳内郁则发热”,故风湿袭表,全身关节疼痛,下午加重,高热不退,恶风,正是麻杏苡甘汤证。《金匮要略·痉湿暍病脉症治第二》论述风湿在表的证治和成因:“病者一身尽疼,发热,日晡所剧者,名风湿。此病伤于汗出当风或久伤取冷所致也,可与麻黄杏仁薏苡甘草汤。风湿在表,故一身尽疼;风为阳邪,湿为阴邪,风与湿合,湿邪易化热化燥,日暮助湿,故身疼发热且日晡所剧。麻黄半两,炙甘草1 两,薏苡仁半两,炒杏仁10 个。”其治疗标准为“温服,有微汗,避风。”[20]麻杏苡甘汤服1 剂,全身疼痛、高热、恶风等症得减。继续服上药3 剂,巩固疗效。二诊时,诸症得减,但仍有余邪,湿邪停滞关节,阻碍阳气运行,关节还有胀痛感,风为阳邪,风湿相合,湿邪化热,大便黏腻不爽,小便黄。舌紫暗是湿邪留滞经络,血行不畅引起血瘀,湿邪除则瘀血去,重点还是要祛风清热利湿。遂在原方基础上合芍药甘草汤和中缓急,以达止痛效果;合苓桂术甘汤温化利水,健脾化湿,以消体内水饮痰湿。服7 剂后,风湿之邪俱去,诸症皆愈。
曹炜教授通过多年临床经验,认为早期RA 临床症状较轻,易被忽视,延误病情,应在辨证准确的前提下使用经方治疗疾病其效神速。故初诊时使用仲景原方原量,又根据其病因和症状辨证为湿痹,又因其汗出当风,下午热盛,风湿表邪尚未内传,辨证为风湿在表。与寒湿痹阻型的“湿家身烦疼”和湿热痹阻型的“身无寒但热,骨节疼烦”相鉴别,因此既不用麻黄加术汤,又不用白虎加桂枝汤。
早期RA的症状不具有特异性,现代医学常结合类风湿因子、抗环瓜氨酸肽抗体、抗突变型瓜氨酸波形蛋白抗体等指标对其进行判断[21-23]。西医治疗主要以抗甾体药、抗风湿药为主,但其副作用较大[24-25]。采用中医药治疗早期RA,药宏力专,且无毒副作用[26]。曹炜教授在临床中使用麻杏苡甘汤治疗早期RA,效验俱丰,从“治未病-既病防变”的角度出发提出重视早期RA的诊疗思路,审因论治,表里同治,结合现代疾病随证加减,灵活处方,为延缓或防止RA的进展,降低RA的致畸率,提高生活质量提供了新的辨证思路,具有一定的临床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