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河流,就有渡口。有渡口,就有人。有人,就有故事。
水脉丰富的潇湘,渡口渡船数量居全国第一。有人在渡口送别,有人在渡口重逢,有人自渡口出发,有人从渡口归来。迎来送往的渡口,在日夜不息的水流声中,讲述着人间的悲欢离合,承接着温暖和苍凉,繁华和寂寞。
有的故事,洋溢着高情逸兴。
朱张渡,为旧时长沙设立在湘江边的古渡口之一,贯穿湘江东西,连接岳麓和城南两个书院。朱张渡的名称是为了纪念宋代两位理学大师朱熹、张栻。他们在“朱张会讲”时经常在此渡口乘船往来,学子们求学问道也常经过这个渡口。
朱熹和张栻在长沙的生活,不只是讲学,更与长沙众多朋友交游。从河东到河西,从城南到城北,从湘江到岳麓山,他们载酒赋诗,足迹所至,皆有佳咏,将诗兴和情怀洒满湘江畔的长沙城。他们吟诵潇湘的清风明月,咏叹岳麓山的流泉、湘江边的柳树和梅树、妙高峰城南书院的亭台。朱张渡上的渡船,渡来朱熹与张栻的友谊,也承载朱熹与张栻思想的碰撞。但朱熹也不吝批评湖湘学派学者的不良学风,他批评张栻“失之太高”,使学生也爱“虚谈”。朱熹对湖湘学风的批评,并未招来敌意,反而获得认同。后来学者评价朱熹的批评时,往往带有赞赏之意。
湖湘文化的博大和厚重,正在于其海纳百川的开阔胸襟,接受批评与自我批评的清醒和谦逊。朱张渡,渡来的不止是诗情,不止是思想,也带来了开明的学风,展示了湖湘学者的风度和雅量。
有的故事,记录着淳朴的民风。
江华一个叫仙石村的村庄,有一处清代初期的古渡口,江洲渡。古渡口的岸边有两株上百年的桂花树,路边有一座古渡屋,屋旁边立有一块石碑,碑体两侧有一副对联:“作善惟期千古秀,留名岂冀万年新。”古碑文清楚记载乾隆三十六年、道光四年,村民为保证江洲渡正常通行所做的工作。江洲古渡历史脉络清楚,管理规范有序,在近300年的运行过程中,一直保持安全无大事故发生的记录。20世纪末,古渡仍有船摆渡过人。近年来,沱江江华段架起了仙石大桥,江洲古渡再不见往昔的渡船和船工。“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已成为记忆。
有的故事,是关于善良和仁义的。
祁东县归阳镇下埠头湘江渡口,是全省重要渡口之一。唐世国是一名普通的安全监督签单员,他摆渡33年来,凭着自己良好的水性从湘江中救出落水者22人,被誉为“最美摆渡大哥”。唐世国祖祖辈辈住在河边,他是喝着湘江水长大的,从小就学会了游泳。他一次次在汹涌的江水中舍己救人,每次都默默地离开现场,对于被救者家属的感谢,他只有一句朴素的话:“这是应该的。”
有的故事,讲述着变迁和坚守。
虎渡河静静流淌,安乡县的安全乡与安生乡隔河相望。董家渡口的摆渡人,是已过知命之年的陈刚,一船两岸22年,除了大风大浪,四季无休。安生乡的孩子们大多数要去往安全乡的中小学校读书,陈刚就是他们安全渡河的“守护神”。遇到大风大雪停渡,陈刚就把过不了河的孩子们安顿到自己家里过夜。桥越来越多,路越来越好,选择乘船过渡的人越来越少,直接影响到摆渡人的收入。陈刚口中不时会提起“上岸”,但从来不曾真的离开渡船。“停渡了,孩子们上学怎么办?”在他心里,渡口就是最大的寄托,只要有人坐,哪怕是一个人,船就不会停下来。
一个渡口的变迁,就是一个时代发展的切面。在安乡,还有不少像陈刚这样沉默坚守的摆渡人,因为,“有些事情,总要有人来做”。
河流有河流的命运,渡口有渡口的故事。我沿着一条条河流,探访一个个渡口,倾听它们那令人荡气回肠的故事。有的渡口,讲述着湖湘人的刚烈、血性和忠义,比如道县潇水河上的红军渡;有的渡口,诉说着湖湘人纯粹得近乎执拗的深情,比如翠翠和爷爷在湘西茶峒的拉拉渡;有的渡口,留下的是不朽的篇章,比如永州零陵的霞客古渡;有的渡口,诞生了名满三湘的民间美食,比如耒水上的栖凤渡……一个又一个渡口从时代隐退,渐渐淡出了今天的生活,然而,历史的风云也好,岁月的烟尘也好,都无法湮没那些曾经发生过的鲜活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