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难小说的审美接受与阅读疗愈功用

2021-03-26 03:43张思瑶
新阅读 2021年3期
关键词:花冠鼠疫灾难

张思瑶

2020年,海外各国也开始了抗击疫情,阻止病毒传播,保护国民生命安全的行动。除了生活给养、物资上的保障外,阅读成为人们排解寂寞苦闷、充实自我,以达到在家中安然、平稳地度过疫情期的主要选择,因此各家媒体也纷纷推出“疫情书单”,包括阿尔贝·加缪《鼠疫》、约翰·M.巴里的《大流感:最致命瘟疫的史诗》、理查德·普雷斯顿的《血疫》、若泽·萨拉马戈的《失明症漫记》、丹尼尔·笛福《瘟疫年纪事》等在内的作品纷纷上榜,而我国作家毕淑敏的《花冠病毒》,更是因作者曾于“非典”时期受中国作家协会派遣,参加特别采访组赴一线进行深入采访而酝酿写作的背景受到追捧,各大网络书店一度断货。在应对疫情的需求背景下,大家所选择的书除与瘟疫、疾病等相关的科普读物及小说外,还有心理疏导、治疗等书籍,体现了民众对阅读疗愈的内在需求及认可。

疫情期间,人们的阅读选择体现了三个层次的阅读需求:科普读物解决了人们疫情(病毒)“是什么”“为什么”以及“怎么”传播的知识性问题;心理读物能够帮助人们判断自身的心理状态以及获得基本的应对方式;而疫情小说则能提供更丰沛的内容,带领读者们以更全面的视角,去了解疫情发生之后不同层面、不同人群产生和面临的问题,通过书中人物对话、心理活动等的描写,让读者产生对照、共情等心理反应,从而能够将前两个层次的需求有机结合起来,达到更加完整的审美接受及心理疗愈效用。疫情小说只是灾难小说中的一部分,而人们阅读灾难小说的传统源远流长。

灾难小说的创作概况

虽然也有将“灾难小说”称为“灾害小说”[1],但基本上还是认为“灾害”与“灾难”具有较明显的程度上的差异。前者侧重客观状况而后者侧重主观感受上的痛苦。灾难小说的创作往往以灾难为基础或背景,着重表现人类在特殊环境下的遭遇、感受、行动等,与科普作品具有完全不同的面向。从古至今,各种灾难就为文学创作提供了非常丰富的原料。

就我国而言,灾难小说的创作可以追溯至神话时代,如女娲补天、后羿射日和大禹治水。[2]从海外范围看,灾难小说的创作力非常旺盛,如反映战争灾难的《西线无战事》《静静的顿河》《辛德勒的名单》等。进入新世纪,美国“9·11”事件后问世了一大批相关的小说,包括乔纳森·萨福兰·弗尔的《特别响,非常近》、约翰·厄普代克的《恐怖分子》、唐·德里罗的小说《坠落的人》等。[3]而日本作为一个地震频发的国家,也有数量丰富的灾难小说创作,耳熟能详的如小松左京的《日本沉没》,以阪神大地震为中心的村上春树的《神的孩子全跳舞》等。村上春树的另一部作品《1Q84》则是以东京地铁毒气事件、奥姆真理教恐怖袭击事件等为原型,是一部关注社会灾难的小说。

灾难小说在审美接受与阅读疗愈方面的功能

审美接受脱胎于“接受理论”,又称“接受美学”,产生于20世纪60年代中后期,并在70年代达到高潮。该理论反对过去文学批评中以作家和作品为中心的理论,强调读者的重要性,主张将注目的焦点转向读者,认为读者也同样参与了文学作品的创作,文学史实质上是文本的接受史。[4]对于文学作品来说,审美接受又被称为“审美欣赏”,着重体现在文本与读者之间通过共同作用而产生的平衡,并与真实的社会实践相结合,在现实的社会交往背景下,不断“发现客观世界、反省自我甚至提升自我”[5]。而对世界的思索与对自我的反思与升华,正是自我疗愈的一个重要方面。

从古至今,通过阅读来治疗心理和精神上的迷茫、困惑的书证不胜枚举。越来越多的理论研究与实证研究不断证明,阅读疗法能够有效帮助情感困扰者、劳改犯、毒品或酒精依赖者有所进步,儿童和青少年、老人、需要支持者(如失业者、单亲家长、受虐妇女)、残疾人和临终病人等也都是阅读疗法适合开展的对象。近年来,阅读疗法也越来越广泛应用在包括焦虑症、抑郁症、饮食失调、口吃、自闭症等广泛的领域,并且在自尊、幸福、减轻压力、学业成绩、家庭关系、克服游戏瘾、完美主义、儿童行为、同龄人态度、心理健康和心理灵活性等方面的实践中,绝大多数都获得了良好的效果。

阅读灾难小说所起到的疗愈功能。灾难小说作为文学作品中一个亚类型,因其特殊的创作背景与内容,实际上是通过将“灾难现象艺术性地转化为一种审美活动,从而使人能够深层次地进行精神上的自我疗救”[6]。因此,阅读灾难小说所引起的阅读疗愈功效,与阅读其他类型的文学作品相比,要更具备三点特别的疗愈效果。

一是在排解释放压抑和紧张的基础上,更强调对负面情绪的宣泄。灾难小说的创作,一方面注重带领读者更近距离地体会灾难给心理上所造成的压力;另一方面,读者能够跟随主人公一起见证和亲历,从而形成一种情绪上的宣泄,使心中的苦闷和抑郁得到缓解,减轻精神压力。

二是在唤醒过往记忆的基础上,增强“人类命运共同体”之感。灾难小说中的灾难书写并非无中生有,而是立足或脱胎于过往真实的灾难。如迟子建的《白雪乌鸦》一书是根据1910年冬至1911年春在东北哈尔滨暴发鼠疫的史实而创作;毕淑敏的《花冠病毒》则是由自己亲身深入“非典”抗疫前线的经历作为基础。在灾难结束,逐漸恢复平稳生活的时候,有关灾难的记忆将会逐渐从人们的脑海中淡出,而阅读灾难小说则可以唤醒过往的相关记忆,更加体会到生命的渺小以及人类虽然身处国家、地区各异,但同属命运共同体的感受。

三是在对人生进行哲学思考的基础之上,促进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虽然许多文学作品都能促使人们对生命、对人与自然的关系进行更深层次的思考,但没有什么比身处灾难之中进行灾难小说的阅读,能让这种思考与感受更加生动和具体。对灾难的亲身体会能够促使读者们对文本内容进行更深一步地咀嚼与升华。从前显得有些隔膜的描述此刻成为刻骨的真实。

以《鼠疫》和《花冠病毒》为例

每次灾难发生,都会有一批文学作品随之产生,生动记述着人类与灾难抗争的英勇侧影。相似的灾难再度降临时,那些重新来到读者面前,并不断唤起读者阅读兴趣、激起读者新的阅读感悟的作品也再次焕发新的生机。如2003年“非典”时期,曾兴起过一阵阅读《鼠疫》的风潮,本次疫情当中,《鼠疫》再度引起广泛的关注,而我国作家毕淑敏耗时八年完成的《花冠病毒》也因为“非典”背景和情节与内容的本土对照而收获了大批读者。本部分将对这两本“疫情小说”对读者的审美接受及心理疗愈作用进行分析。

读者对《鼠疫》和《花冠病毒》的审美接受。《鼠疫》和《花冠病毒》所引起的阅读关注,无疑与当前人们所处的情势有着密切的关系。作为此次瘟疫灾难中的普通民众,对疫情的发生和发展有着全方位的信息需求。而这其中,基础层次的知识、数据需求已经可以通过官方媒体、科普书籍获得,而《鼠疫》和《花冠病毒》等作品所對应与满足的,则是读者们对疫情信息的高层次需求,即我们在疫情中所处的位置,产生的情感,精神上面临的问题会有哪些,该如何解决以及走向何方?

《鼠疫》:灾难下个体与群体的心理变化。加缪对鼠疫刻画是全景式的。书中有大量的对奥兰居民在疫情前后的日常生活的描写,力求以旁观者的眼光,尽可能全面地展现出鼠疫期间奥兰各色人群的态度。作者在选取几个典型人物的基础上,同时关注普通人对待鼠疫的情感变化,既得以体现出个体之间对待鼠疫的差异,同时又兼顾个人在群体中,由于从众而产生的集体性无意识变化。这样的群体心理变化,正可同2020年开始的这次疫情中的人们,所各自拥有的心态进行一一对应。于是读者能够从阅读小说的过程中找到自己在疫情中所处的位置,并对可能出现的心理状况产生预期的了解,而不至于自我怀疑或惊慌失措。同时,加缪也将疫情中三种不同的人生态度呈现在读者面前:颓废;盲信宗教;跟命运搏斗。每条道路都在作品中有典型角色。

《花冠病毒》:疫情即战场。作为“SARS样冠状病毒”的新型冠状病毒,在疫情出现伊始,就因为同“非典”具有一定的相似性备受关注。这样的背景之下,以“非典”一线经历为创作基础的《花冠病毒》自然而然吸引了人们的目光。同时,由于创作背景和内容的本土性,即便是虚构的病毒与城市,但是实际的指向性非常明显。本书不仅再现了2013年“非典”时期的严峻景象,封城、限制出行、超市抢购潮等现象以及抗疫总指挥袁再春等人物形象都能帮助读者们在本轮疫情中找到较为明显的对应。与《鼠疫》不同的是,《花冠病毒》并没有过多关注普通人的生活,而是借助主角罗纬芝的视角,展现了抗疫指挥部的各种应对措施背后的逻辑考量,能够帮助普通读者理解现实生活中政府部门所采取的措施,以及更加真切地领会到“疫情即战场”的深层意义:一方面,书中对抗疫形势的严峻、因感染花冠病毒所死亡的尸体的详尽描写给人带来的不适感,能让读者体会到医护人员所面临的巨大风险与挑战;另一方面,书中不同势力的登场人物,他们之间的利益纠葛和惊险事件能让读者对如今风诡云谲的国际形势加深了解,从而能够在更高的层面上考虑未来的社会形势,对复工、复产后的生活进行合理的预期与应对。

“疫情小说”的心理疗愈作用。以《鼠疫》和《花冠病毒》为代表的一系列“疫情小说”,在当前社会背景下,因其与现实生活产生了高度的对应而获得了一系列心理疗愈效果加成,使得此时阅读与其他时段阅读相比,效果更加显著。

其一,感同身受:不再是唤醒历史,此时就身处历史。灾难小说常常立足于历史,通过情境塑造来唤醒读者的历史记忆。但身处目前的形势之下,唤醒的过程被大大缩短,甚至略过。读者正身处于书中极为相似的历史环境之中,更加能将自身的经历与书中主角们的经历形成对照,从而加深了对小说内容的理解,能够更好地把握自身所处的位置、明了自身所面临的问题,书中的应对方式也更加能在现实层面上促进读者的进一步思考,感情也能得到较好地宣泄。

其二,心理平衡:我不是孤身一人。由于集体记忆不可避免地淡化,所以在面对灾难时,人们常常会担心自己所面临的是亘古未有的情况,因此在面对预期之外的变化时常常会产生焦虑、害怕等负面心理情绪。而阅读能够大大减轻和缓解这样的心理负担,正如C.S.刘易斯在电影《影子大地》中所说:“我们通过阅读知道自己不是孤身一人。”通过阅读,读者能知道所有自己遇到的问题,前人都遇到过、解答过;所有自己的迷惘,前人都经历过;所有自己的喜乐,前人都体会过;所有自己的焦虑、害怕,前人也都发生过……从这点上看,或许我们每个人都不是特别的,但也正因为如此,我们也从不孤独。读者通过阅读灾难小说,了解到自己身处的情况并不是从未出现过,而自己所面临的负面情绪,也都有解决的出口,从而取得心理平衡。

其三,思维升华:建立信心迎接挑战。在经历共情并取得心理平衡两个阶段之后,读者能够以比较理性的态度来面对当前的情况。然而从客观方面来说,疫情仍然是横亘在我们每个人面前的巨大挑战。虽然我们大部分人不用像医护人员一样亲上战场,但如何在这场抗疫以及之后的社会生活中贡献自己的力量,成为重要的问题。阅读“疫情小说”能够帮助读者将书中的情况与现实所处的情况进行对比和分析,思考可能的方法及出路,理智地看待社会上出现的各种现象,同时树立居安思危的观念,有信心的同时也要了解灾难的反复性,因此要尽早建立更加完备的危机应对机制,将个人命运与国家命运紧密结合,迎接更错综复杂的挑战。

作者单位:南京大学信息管理学院

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高等院校校园阅读氛围危机干预研究”(项目编号:16BTQ001)研究成果之一;南京大学信息管理学院“2020亮点工程”项目阶段性成果之一。

参考文献

[1] 姜华. 新世纪小说中的自然灾害书写研究[D]. 辽宁大学, 2019.

[2] 叶舒宪. 文学中的灾难与救世[J]. 文化学刊, 2008(4):14-23.

[3] 李寒. 美国9·11后小说中的灾难书写[D]. 江南大学, 2016.

[4] 张宪军, 赵毅. 简明中外文论辞典[M]. 成都:巴蜀书社, 2015:344.

[5] 阎嘉. 文学理论基础[M]. 重庆:重庆大学出版社, 2014:109.

[6] 陈静. 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灾难文学研究[D]. 湖北民族大学,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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