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祯
阿琳讲述了一次失败的恋爱经历。
他买来一枚钻戒,向她求婚。“就定在9月23号吧。”他说那是他们认识的日子。拍婚纱照、装饰婚房、发请柬、定酒店。他们整整忙活了一个多月。
婚礼当天,他失踪了。
周奇当时坐在烧烤摊前,听着阿琳的讲述。这是一家露天烧烤摊,位于周奇成长的沣镇。由于刚刚落完一场雨,户外四角帐篷上还残存着些许水迹,它们汇聚成一股股水流,滴落在他的脚下。
周奇用铁钎戳了戳烤炉里的炭火,想问清楚她丈夫走掉的原因。
她说:“他感觉被欺骗了。”
“他认为你不爱他?”
“不,不是这个意思。”
婚礼变成了一场闹剧。在场的人东奔西跑,好像能够再次联系上他。父亲走进婚房,可能以为她被吓到了,想要安慰她几句。不,她只是在想,他是不是不存在。
周奇想起了自己的初恋。三年级,老师调座位,他的面前坐了一位古灵精怪的女孩,名叫白宁。她有一双清澈的眼睛,笑容分外明媚,每次与她对视,他总是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那时,班里流行收藏明信片。明信片的正面画着一些当红电视剧里的人物,比如说小燕子;侧面类似信纸,刻着几句经典台词。白宁说,她可以背出《还珠格格》中的所有台词。仅仅一张明信片,他们建立了友谊。很快,一种朦胧的情愫在他们之间蔓延。他说不清楚,只能开她的玩笑,在班里散播谣言。
他说:“林欢喜欢白宁。”
林欢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男孩,班里语文老师的儿子。周奇不会想到,在往后的日子里,林欢和白宁反复地在梦中交织闪现。因为,谣言变成了现实。
之后,父亲的大棚倒闭,他们一家去了异乡。他再也没有回来过,也没有听到有关白宁的消息。刚升入大学,舍友们都有了女朋友。他想起了她,在网上搜罗有关她的信息,虽然犹如大海捞针,但在人人网上,他看到了那双清澈的眼睛。他们在同一城市,他却选择关闭了网页。
“那你在大学谈过吗?”阿琳问。
他摇了摇头。
他上的是一所专科学校,主修土木工程。高中毕业后,他要么离开沣镇,在大学里无所事事地呆上三年;要么就是留在这座遍布着工厂的小镇上,成为一名普通的工人,通过出卖力气赚取生活所需。他说,他不想跟父母一样,整日灰头土脸地伺候机器。当然,也可能因为他们家的生活环境。那是一座八十年代的筒子楼,他们和其他外来打工者租住在这里。一切都是坏的。一到雨天,雨水渗透墙壁裸露出内里的红砖,马桶不能用,还有客厅里上一批房客们遗留下来的老式家具。就像这些家具,他们已经被淘汰了。
他上大学就是要远远地摆脱他们。
可是,没有。
毕业后,周奇找不到工作,只好打道回府。最起码,生活在家里吃饭住宿不花钱。何况,父母花费了二十万,在镇上买下了一间三室一厅的小产权房子。他先是去了一家外卖公司,整日在淄博市的大街小巷寻找加盟餐饮的店铺,干了一年半,公司倒闭了。通过一位同学的介绍,他进入了一家大型的保险公司。他变成了一名培训员,手底下有二十多号业务员,定期考察他们的业绩。工作尚且轻松,月薪五千,每到年末,还有奖金可拿。干了两年,在学车途中,他认识了依萍。两个人很快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依萍是当地人,父母生活在市郊的矿山。赶上房子划成开发区,拿到了一笔拆迁赔偿款,分了三套房子。他们现在所住的就是其中的一套。他偶尔会梦到白宁,但再也起不来任何波澜。
依萍有些过于活泼,经常在上班时,偷偷地溜出公司玩乐。她喜欢和朋友们聚在一块儿,逛街,看电影,坐在新开的网红店里,讨论着当季最新款的服饰。周奇十分担心,害怕她会被老板开掉。她却笑嘻嘻要求他加入她们。她说,在没有认识你之前,我已经换了好几份工作了。
周末时,他经常陪在她的身边。当她们为网上的热点话题争论得面红耳赤时,他无聊地望着窗外,盼望着聚会早日结束。在家里亦是如此。她习惯在茶余饭后吐槽邻居的八卦,他偶尔插上几句嘴,但不发表过多的看法。他们生活得还好,仅仅是一个话多,一个话少。
去年冬天,依萍生下了一个女儿,卧床不到一个月,就去上班了。公司里没有她非处理不可的事情,很可能是厌倦了整日呆在家里。工作了一周,她突然休克了过去。
从那以后,她的性情大变,不但整日郁郁寡欢,躲在厕所里偷偷地哭泣,而且辞掉了工作。她不再吐槽熟人们的八卦了,断绝了与朋友们的一切往来,好像她们令她深深地厌烦。周奇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问她,是不是跟朋友闹矛盾了。她避而不答,直接把自己锁进了卧室。
他带依萍去了医院。医生说,她得了产后抑郁。这种病分人。有的人没过几天就康复了,有的可说不准了。情况糟糕的甚至可能自杀,或者伤及婴儿。那么依萍是属于前一种,还是后一种?周奇接连失眠,生怕睡着时,她做出种种出格的事情。每当新一天来临,他总会先观察观察她的情况,看看她身上有没有发生积极的变化。可她愈发严重,不但不能照顾婴儿,而且经常无端地发火。
“你也把我当病人了吗?”
他请来了岳母。岳母曾经是热电厂的财务,业已退休,正好有时间照顾女儿和尚且年幼的外孙女。住进他们家后,她有点热情过了头。每个房间收拾得井井有條,地板上泛着午后的阳光,如同平静的水面,锅碗瓢盆一尘不染,好像未曾用过,卧室里一根头发都不会有所保留。在吃饭的时候,她也喜欢吐槽。不过,吐槽的对象变成了他。她嫌弃周奇的雪铁龙,害怕她们母女坐在车里会发生危险。四年前,这辆雪铁龙足足花了他八万块钱,现如今,每次开车行驶在路上,四个轮子就像随时要掉下来似的。岳母说,过阵子给他换车。他点头称是。她说他的工作不错,但不够稳定,万一他被开除了,或者公司倒闭了怎么办。他向她解释,他们是一家大公司,而且,现在不像从前了。岳母没有听进去,希望依萍病愈之后,他能够考取公务员。他说,好。
她对依萍的病却漠不关心,经常打趣:“我见过难产死的,还从来没见过生完孩子把自己活活气死的。”她不相信女儿有病,认为依萍只是不想照顾孩子。
过了一年,省里的医生说:“你们还是去北京的医院看看吧。”岳母当场崩溃,搂着医生的腰,哇哇地哭了起来。
“你开车是为了逃避吗?”阿琳问。
周奇承认有。不过,不单单是这个原因。他经常冒出离婚的念头,但想起与依萍共同度过的岁月,又觉得于心不忍。有时候,他痛恨自己懦弱,什么事都拿不定主意。他为什么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
他成为了一名滴滴司机,晚上八点出门,干上一二个小时,心情好的时候,往往十二点收工。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他接到了一个单子,路程是从理工大学至齐山风景区,大概三十公里的车程。已近凌晨,他突然决定跑一趟。齐山经常有一些鬼魅妖狐的传言,比如说,一位司机拉着女乘客去了那里,车子行到山脚下,女乘客却在后座上变成了一只白毛狐狸。他想这种事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吧,当拉着阿琳驶离城区,渐渐深入大山,他不时地透过后视镜看向后座。好在阿琳还在,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问阿琳还记得吗?
她笑了笑,说有点印象。
阿琳二十八岁,理工大学的老师,讲授心理学。这项学科一时间在国内火了起来,广播里经常听到主持人推荐心理学方面的书籍。只不过,碍于学识有限,周奇觉得看不懂,没有读过。当然,他也没有想过依萍是不是心理出了问题。直到通过熟人介绍,认识了阿琳。
当他们约好了时间,周奇提前打好了招呼,谎称一个朋友要来家里做客。他没有说阿琳的职业,或者没有把真实目的告诉依萍。不过,他还是怕她拒绝。自从生病以来,她对待亲戚和朋友避而不见。可是,她竟然答应了下来。
周奇一会儿走上阳台,朝着小区里张望,一会儿坐在沙发上,不时地望向依萍。她有些过于安静了——正躺在沙发上看着一档综艺节目,好像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另一方面,他看过几部犯罪片,里面有一些变态杀人狂,警察查找不出杀人动机,就请教心理学家帮忙。他们坐在审讯室里,逼问犯人们种种不堪的过往。他害怕这种事发生在依萍身上。
好在,他多虑了。
阿琳向依萍提起口红的色号、当季的衣服、他们小区的房价等等,一些这个年龄段女人常常聊起的话题。自始至终,都没有问过她的病情。周奇不清楚这样闲聊有没有效果,决定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临走前,他偷偷地问了问依萍现在的情况。
阿琳说她还要再看看。
他塞给她一个红包。
她说她不是为了这个。
之后,阿琳经常在周末到他家。起初,他有点不放心,陪在依萍身边,默默地听着,如果有什么事刺激到依萍,他可以及时终止话题。后来,他不再参与,忙活自己的事情。说白了,也没什么事,就是躺在卧室里看看新闻。他是想避开她们。不仅仅是依萍在场,他没有什么可聊的,有些女人的话题,他也不适合参与。他开始负责接送阿琳。淄博市的出租车起步费是八块钱,从理工大学附近打车到他的住处,需要二十五块左右。她分文不取,这让他有点难为情。有一次,他对阿琳讲,以后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开口。她说,好!但一次没有提过。那么,她为什么这样做?是源于对这种疾病的探索欲吗?他在很多电影中看到过这种“怪人”,为了某项成果,可以赌上自己的一切。
半年后,他们成为了朋友。机会终于来了。
“明天下午,陪我去一趟齐山吧。”阿琳说。
“没问题。”周奇回复。
她说:“他回来了。”
周奇喝了口茶水,琢磨着阿琳的话。是她失踪的丈夫回来了?他没有问,反正明天就能弄清楚了。夜色浓郁,客人们早已离去,只有他们这桌炉子里的炭火还冒着微光。烧烤摊附近遍布着一些物流公司,运输货物的车辆不断,行驶在开阔空寂的马路上,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哧哧”声。
回到家中,依萍躺在床上,正在用手机看着某部电视剧。他说,还没睡呢。她“嗯”了一声,继续盯着手机屏幕。他躺了下来,不时看她两眼,过了良久,他说:“明天中午,我送阿琳去一趟齐山。”他声音微弱,像是从鼻腔里发出来的。依萍关掉手机,躺在了他的一侧。
她说:“去吧。”
周奇放松下来,刚刚准备闭上眼睛,就感到背后冷飕飕的。他猜测是不是没关紧窗户,有风漏了进来。他翻动身子,正面朝向窗户,也就是依萍睡的位置。他看到依萍正一只手托着头,安静地凝视着他。
他想要问她怎么了,还没等开口,依萍却放下了胳膊。
她背对着他,不再说话。
那一晚,周奇一宿没睡。他脑袋里一团乱麻,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如此惶恐,难道依萍发现了什么?可他对她没什么隐瞒。明天,他只是陪着阿琳出去一趟。除非,他想到,依萍发现他不再是滴滴司机了。他害怕她多余的担心,就一直没有告诉她。现在他经常借着“拉活”的名义,和阿琳坐进某间不知名的餐馆,但仅仅是聊天、吃饭。他询问依萍的病情,阿琳说:“恢复得很快,再过半年就能痊愈了。”这些他看在眼里,依萍开始主动与陌生人交流,像以前那样活泼起来——约朋友逛街、聚餐。好像她只是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梦,现在刚刚苏醒。
有时候,他也会敞开心扉,讲述自己的遭遇。
不过,他深知阿琳是依萍的医生,他是阿琳的朋友。他們之间没有什么。可在阿琳身旁,他为什么感觉自然、坦诚,可以说很多话,见到其他人,为什么又是另外一副样子。比如说,依萍。他现在依旧爱着她不假,只不过……想到此处,他心底冰凉。他发现自己爱上了阿琳,只是,一直不愿承认。
第二天中午,周奇提前一个小时,来到了约定的大学门口。他本来打算不再出现,准确地说,用一个借口推脱。不过,到了中午,他说服了自己。依萍的病马上痊愈了,到了那时,他可以顺理成章地和阿琳切断联系,老死不相往来。
约定的时间是下午三点,周奇看了看手机,上面显示的是二点五十分。时间越发逼近,他在车里莫名地紧张,心烦地打开左右两扇车窗,不住地向外张望。大学生们成群结队,有的走出校门,匆匆地经过他;有的拿着课本,在校园里四散而去。
又过去了半个小时,周奇忍不住发了一条微信:到哪里了?他心想阿琳是不是忘了这事,或者,反悔了。他期盼着她最好不要出现,因为好像全世界都发现了他喜欢上了阿琳。这让他焦灼,难堪。虽然,他决定以后不再和她往来,但现在不知道如何面对她。这是一个阴沉沉的星期天,雨随时可能降落。他准备打个电话,却发现手机关机了。正在他不知如何是好之际,阿琳拿着一把五颜六色的伞,在不远处向周奇招手。
她说,她已经做好了准备。
周奇想象着,阿琳这是要与丈夫一刀两断?车子慢慢地驶入了山里,他打开车窗,由于昨晚刚刚下过一场雨,空气湿润又新鲜。厚重稠密的乌云在山顶翻涌、滚动,太阳不时地躲藏在云朵后面,大片的阴影压在山林之上。他看了一眼坐在副驾驶位置的阿琳。她正忧郁地望着窗外,好像有什么心事。
很快,车子接近齐山了,阿琳喊了声“停”。周奇把车子停在马路一侧。她说:“你稍微等我一会儿。”她语气轻松,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就像雨后的山林,她从忧郁的情绪中挣脱了出来,整个人看起来焕然一新。这是山中的一条马路,车子的左侧是一片浩瀚的森林,一座座低矮的山峰隐匿其中。右侧隔着辽阔、浩荡的河水,伫立着连绵起伏的山峦。前方就是齐山风景区了,虽然看起来与他们相隔很近,但还有一段距离(大概十几分钟车程)。齐山被云雾环绕,依稀能够看到山上那座供人祭拜的庙宇,森严、庄重。阿琳翻越马路上的护栏,用伞支撑着地面,慢慢地走入了森林之中。
没过多久,周奇走下了车子,朝着森林里望了一眼。郁郁葱葱的山林上方,有一群鸟儿仓皇出逃。他不知道阿琳去干什么,心里隐隐产生了一丝担忧。随后,他开始仰望着河道一侧的山峦。这一座座山峰有没有属于自己的名字,是不是这里所有的山峦都统称“齐山”?
山里起雾了,越来越大,山峦、树木、道路,一切显得模糊。阿琳还没有回来,他慢慢地靠近森林边缘,呼喊着她的名字。没有得到答复。他走入了这片静悄悄的林地。
林子里的道路崎岖,比想象的要难走得多。可能是刚刚下过雨的关系,道路湿滑、泥泞,没走出多远,他的鞋子和裤腿上就沾满了泥巴,而且,越往里深入,他越发难以抬起脚来。他跺了跺脚,顺着阿琳留下的脚印继续前行,可走到一棵倒下的大树前,脚印消失了,地上只有一层层腐烂的枯枝败叶和叫不上名字的灌木。他没有了方向,双手扶着这棵大树,向四周打量,希望借此再次发现阿琳留下的蛛丝马迹。
林子里的光线要比外面的暗淡,很多地方黑乎乎的,又加上雾气弥漫,不走至近前,根本看不清是什么。他琢磨着,必须尽快找到阿琳。天已经黑了下来,要是在这片林地里迷路,很可能没有人能够找到他们。另一方面,他对这片森林完全陌生。是不是如同传言的那般,这里真的隐藏着一些未知的生灵?刚想到此处,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他能分辨出是人的脚步声。可是,他转过身,什么也没有看到。脚步声也随之消失。
林子里再次归于寂静。
他以为出现了幻听,或者说纯属自己吓唬自己。他自言自语,咒骂了几声,准备继续回头寻找。他迈出去的脚却悬在了半空,浑身的毛发立马竖立起来。就在刚刚,他不经意间用眼角的余光瞥到了什么。就在他的右侧。刚才他听错了方向。
那一瞥,他大体看到了一个白色的影子,好像是人,但更像是幽灵。它隐匿在雾气之中,虚幻而又极不真切。他准备扭过头,仔细看上一眼,脚步声再次响起,凌乱、嘈杂,直逼他而来。他莫名地惊惧,不顾一切地往前奔跑。樹木的枝干打在他的身上,藤蔓刮伤了他的小腿,他感觉一只鞋子跑丢了,但来不及捡。不知道跑了多久,当他气喘吁吁,朝着一个斜坡跑下去时,一只脚不小心踩进了灌木掩盖的土坑里。他只感觉被绊了一下,等着再次有所反应,已然趴在了斜坡下面。始料未及,又在劫难逃。
他双手支撑着地面,想要站起身,右脚刚要发力,一阵疼痛从脚踝处传来,瞬间蔓延至全身。他强行忍耐着,尽量不让自己喊叫出声,但嘴里还是传出一阵阵轻微的呻吟。他猜想会不会骨折了。他不再畏惧那个白色的身影,现在唯一担心的是凭借着双腿能否走出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疼痛缓和了不少。他试着抬起右腿,慢慢地把它悬在半空。不行,他很快放弃了。由于重力的作用,还是有些疼。他思来想去,没有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只能匍匐在地上前行。他朝着身后看了一眼,枝干密密层层,团团地围住了他。他焦躁不安,试着分辨马路的方位。他记得林子在马路的南方,因此只要向北走,就能回到马路。可是,每一片区域都大同小异。
这时,他发现迷路了。
他想到了北极星。在无聊的时候,他经常陪着阿琳看一档荒野求生的节目,里面教了一些在森林中辨别方向的方法。可这是个阴天,天上没有一颗星星。他心灰意冷,一边漫无目的地爬着,一边痛恨着自己。他怎么会来到了这个地方,为什么如此倒霉。他想到了阿琳,不过,寻找她已经变得无足轻重。他只是在想,要是昨天晚上没有答应她,或者在大学门口,在她没有出现之前,他及时离去,一切都不会发生。他本来有机会挽救自己,让自己不会深陷如此险境。可是,一切已经无法挽回。
“就让我死在了这里吧。”他幽怨地说道。
周奇倚靠在一棵树旁,筋疲力尽,再也不想挪动身子。这片区域种植的树木要相对稀少一些,因而地面显得略微开阔。微风轻轻拂过,林子里渐渐响起阵阵虫鸣,他不禁闭上眼睛,想起了小时候住在老家平房里的日子。每当一场大雨过后,他深夜在睡梦中醒来,总是能够听到这种美妙的声音。那时,没有任何烦忧。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奇扶着树干,渐渐地站了起来,好像已然忘记了疼痛。他倾听到了另外一种声音,飘渺、悠远,是他在这几年分外熟悉的。不过,他一时没能想起是什么发出来的。随即,又传来一声。这次,他听清楚了,是“哧”的一声,就像突然把胶带从某个物体上撕扯下来。他想明白了,是汽车驶过空旷的马路发出的声音。他竟然阴差阳错地接近了林子的边缘。
他再次俯下身子,捡起一根枝条,慢慢地朝着声音走去。雾气业已散尽,齐山巍峨地伫立在远方,岿然不动。由于近几年旅游业兴盛,山上的庙宇附近灯火璀璨。
周奇由衷地赞叹,好美啊。他以前为什么忽略了呢?他不再张望,有人正在轻声地呼唤他的名字。应该是阿琳,他才想起自己无情地撇下了她。他想要说声抱歉,自己不是故意的,他不是没有找过她,可在林子中迷路了。他要告诉她,他差点丢了性命。不过,他更想问问,她到底去了哪里。还有那个白色的身影,这是他最大的疑惑。他突然想起了阿琳今天的着装,一件白色的连衣裙。莫非那个白色身影就是她?莫非他在找她的途中,她也在找他。可她为什么见到他,一声招呼都不打?他们很可能都把对方吓了一跳。当时,他可是把她当成了幽灵。
这时,一个身影从车背面走了出来。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妻子依萍。她已经恭候他多时。
责任编辑:孙孟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