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鑫霖
最近极为频密地阅读与香有关的书籍,现在手上又回到周嘉胄的《香乘》,另一本刚觅得的陈氏《香谱》也要列印,都是四库全书里子部谱录类的书籍。不读书,不知学问有多深!尤其香文化。在中华文化几千年的历史里,香一直是斩不断的根,一次又一次向上层阶级袭去,浪潮般,从最初的兰草蕙草茅草,到后来的安息香、龙涎香、迷迭香、檀香、沉香、麝香,不一而足。
唐以前的人用香可说粗暴,直接明火大块大块地烧,隋炀帝更是连续烧了好多沉香,以致皇城内外皆能闻到甜美沉香气息。这也在沉香历史上,留下浪费的骂名。除了沉香,各类花香草香果香动物香,总萦绕上层阶级的周遭,后来,香在文人圈子里成为雅事,还是在唐宋时期发展起来!
这星期读完四本谈香的书,最实用又能将各种文史掌故揉捏得宜的当属刘良佑《香学会典》,但究其根基,是建立在明人周嘉胄《香乘》基础上,并以自身奔赴各处沉香产地、麝香产地、龙涎香的发现地等经验,汇聚成现代版的《香乘》;书名“香学会典”也指明刘的意图。这几本书都有个共同点,他们并不是只一味地谈沉香,而是将能入香席,唐宋时期及以后文人坐香的香品分类和娓娓道来。
在马来西亚使用香,应是得天独厚的。从《香学会典》里刘的考究得出的结论,马来西亚、印尼、柬埔寨、越南、巴布亚都是沉香、檀香及各种香材的聚散地,按理香文化在这里的华人圈子里(尤其文人圈)更该被复兴。但我思索了一下,中华书画这种在马来西亚算是最廉价足以普及的文化都经营得苟延残喘,更何况小众中的小众的香席文化?
中华香文化不能跟日本香道放一起讨论,形式上,两者有近亲的血缘关系,但在文化深度上,中华香文化是更深层的,在经济大好的两宋,士大夫阶层无人不用香,速食香如线香便是在此时普及开来。也因为用香的普遍和普及,香与插花、斗茶、挂画并列“四大闲事”,后又经文人的普遍使用,继而渐渐脱离了形式进入到形而上,闻香观心。
正如我不读书不知香一样,会认为香是祭祀而用。香确实是与神灵祖宗沟通用的东西,但在它的演化过程中,也是男女情事不可脱离的催情药方、文人雅士在品茶前净化室内异味的前奏,当然也逐渐融入社会阶层去。
看《清明上河图》即可知当时香铺处处,炉在汉文化里,更几乎每个朝代都见到它的踪迹与变化。在印度文化傳入中土后,造型上甚至添加了狮子、莲等佛教图腾与符号,随后的隋唐宋元明清各代,都能见到造型生动活泼或庄严肃穆的香器。
再说个比较有趣的,黄庭坚自称“香痴”,苏东坡这个大吃货也是造香玩香的名家,流浪海南虽苦,但可以想象在海南,他必然见过不少好香。流传下来的“二苏旧局”香方,味道更是可以比美南唐李后主的鹅梨帐中香(这香还要靠《甄嬛传》才再火爆起来)。
古人品香、观烟,然后吟诗造景,最后回归到绘画艺术创造上,以及借诗词的景,在现实中打造。古代文人的雅致是深厚文化和哲学学问积累中形成的。
刘良佑在《香学会典》里头,开宗明义就说明,财富和知识是香文化的根本。要现代人挪出一点钱来买香,不会是太困难的事,再则一般人也不会用顶级奇楠来焚香,一般沉粉檀粉,合以花果香粉,都可轻易入香。
这大半个月用香体验(目前用的香粉有桂花、胎菊、洛神、沉香、檀香、丁香),最大的感悟是,开始时确实一头茫然,难以下手,遂以线香、盘香入门,随后透过阅读,不断发掘各种关于香的文化与合香方法,最后很自然地会导向中药学(话说,东坡也是半个中医)。
我们这个社会,人们被灌输如何去适合社会的逻辑运转,当你我都变得更社会性的时候,总会抛弃掉那些旧有看起来很慢很优雅也很美的文化素养。这些素养,或许需要花一些时间一点钱来培养,而这培养的其实是你的耐性和耐心。尤其在随处可假的时代,正是人人缺乏了耐心去寻找问题的根源,只想以谷阿莫式心态,懒人包方式获得“答案”。
当你以为答案或结局只有一个时,你便缺乏深究的耐性,也忽略了在寻找答案的过程中,因为需要大量阅读而在知识的花园或后巷,发现更多奇妙事物。在人人都爱美的时代,却是最没有人愿意培养那自内而外的美。
古人仿效自然,如今我们则掉入科学技术的数字运算。适当找点古雅乐趣,插花、品茶、赏花、听曲、闻香、观烟,都是在疾冲时代里,可以让躁动的心放下片刻,找到自己的方式。美好的,还是得回头到古典里,发掘出新的趣味。
选自2020年10月《香港文学》
责任编辑:林幼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