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永龙
小镇集市之歌
无从寻觅,许多滋味来自母亲那小小的厨房。
我们在薄雾天结伴赶集
城西大道的两侧,精致的露珠仿佛加深过
转折的湿意,低垂的行道树
和街边甩发的女人
一一沦为婚姻过剩的牵绊
骑楼下的小摊,东街口拐角一家夫妻档
炊烟与炭火的默契
活跃于众多眼神起伏的招呼之间
沿着儿时消逝的轨迹,我们结伴闯进记忆的迷宫
却还是没能重遇
那个卖给母亲一把上海青的老人
海风往返来去
栖身在这孤寂的南方小镇多年,尽管生活
像不断显影的底片
手里的竹篮仍旧先后迎来了豆腐,瘦肉和各类
蔬果。
起伏的铃声反复警醒着归途:
“出入于人世,我们仍带走了许多。”
失忆的人生精选
平静的日子屈指可数,每日饮食
肉体就是独自温柔的单行道,短暂的旅途
也有人偷梁换柱
纵火烧穿落日和大海,将前路
接上流水的跑带
要你在这庸碌的世间两手空空
又无中生有,欠下几桩因爱而恨的糊涂账
我在繁忙的游动中用力呼吸
不知疲倦地浮沉
关于这场永不止息的缠斗,众人和影子缔结盟约:
“白昼相伴,而黑夜独行。”
在傍晚,我看到自己的虚象逐渐消散于水中
常常把自己错认成一条鱼的前世。
镜 子
执迷于褶皱,燥热总被衬衣运走
今年我二十二岁
洗澡的时候
看见自己的手掌和脸颊,常常要懵住:
“这人是谁?”
冲破雾气,撞见过去的同一瞬间
幼时的自己是否早有预料?
许多玄思无从考据——
还记得那一年
放学后,在雨后的土路上我们玩起那个
叫作梅花桩的游戏:
“跳啊,跳啊,跳进镜子里。”
观海行动指南
海岸边,单车在起落之间搬运渐变的云形
沿着轨迹,视线也沾染了
沙滩柔软的脊背。
我们漫步其中,寻觅走失的浪花
礁石与苔印
墨色汇聚了海风咸湿的笔调
沿用孩提时代散乱的脚印,纵情追逐,再完成
大建筑师的小梦想
城堡,溪流,陷阱与外来之手
顺便也描摹生活的局部,当然还有嬉闹
和一家人的欢乐
三五成群,演绎周遭下陷的黄昏
总有人在海边住了大半辈子,等到天阴下来
才惊觉有些事从没想过
好比如,落日早已把我们卷入了不系之舟。
流水与唱腔
旅途尽头,疾驰的单车忽然调转方向
拐进年少的车道
夹炭的火钳烫破了深巷,而我
却被童年的自己叫住
翻来覆去,对墙角的野花竭力冥想
无力挽回反复失真的人生,从诗歌到小说
作为他人的叙事者
我好比是一片残缺的落叶,被种种错事
判入虚无的地带
随后,许多日色就被犹豫的枝丫渐次放逐——
在夜晚,我沿河而走
也有了另一半的流水与唱腔。
旧物储藏室
从虚词移向静物,动作被无限稀释
一出默剧随之发生
中间夹杂许多魔幻手法
我把回音放进房间的落灰的角落,期待
速朽的遗忘之吻
进入其中,给予它们骨骼和形神
我独自置身空白之地,每当夜晚来临
丢掉旧物,就又一次失去了旧我,失去其中
所有聯结的力量。
在旧物储藏室,许多记忆应声逃出
老式风扇,残页
懊恼时扯下的头发。不肯退场的铅笔
在玻璃杯的缺口碰面
也像是一众老友侠义相约,过去几年
这些莫名的感伤渐渐构成了我。
老瓦罐
艳阳之下,我们情不自禁地爱上
嫩绿的枝丫。
旧橱柜最高处,两片顶格的玻璃之后
盛放冰糖的瓦罐消失不见
归咎于一桩过度甜蜜的悬案
它已从高处
跌落——
戏仿童年,我们钻进许多随意堆放的桌椅
交叠的脚步也和你多年以后
遭遇的别无二致
而即便布满裂痕,你还是情愿交给它几株
肢体疲软,奄奄一息的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