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传佛教八吉祥图案生成年代推论

2021-03-24 03:11
山东工艺美术学院学报 2021年1期
关键词:吉祥图案八宝藏传佛教

藏传佛教八吉祥图案,又称八宝图、八瑞相图,包括法轮、法螺、宝伞、宝幢、宝莲、宝瓶、金鱼、吉祥结(盘长)这八个吉祥图案。佛教八宝是中国传统装饰的代表性图案。关于藏传佛教八吉祥图案的生成历史年代研究,首先应对西藏佛教艺术发展有大致的认识和了解。

1.西藏佛教艺术发展梳略

藏传佛教发展,大致可划分为两个阶段:前弘期和后弘期。分期发展的划分是以吐蕃王朝的结束为节点,之前为前弘期,之后约至10世纪中叶,西藏佛教进入后弘期。

(1)前弘期。西藏在唐时称“吐蕃”,佛教传入西藏地区最早可追溯至唐代松赞干布(617-650年)之前,于拉脱脱日年赞[1]时期传入,然而彼时藏区尚无自己的语言文字,后世史料亦未对此时期佛教传播有翔实的记载可考,故而此时的交流之说难言切实[2]。真正开启藏区佛教发展宏章的是松赞干布。在其当政之时,吐蕃王朝疆域扩大,国力强盛。与南方的泥婆罗(尼泊尔)及东土的大唐王朝都建立了文化交流关系。期间,松赞干布先后迎娶墀尊公主和文成公主入藏,并建大昭寺、小昭寺奉佛礼拜。文成公主入藏时带有汉传大乘显教典籍及汉僧,而墀尊公主则是将印度佛教传入,同时据《青史》《西藏王臣记》等记载松赞干布派遣大臣吞米桑布扎赴印度学习梵文,后创制藏文,这样就为后世的佛教发展奠定了基础。但此时的佛教发展受到很大限制,因为是时吐蕃的宗教崇信仍然以本土的臃肿苯教为主,对外教持有偏见,排斥态度。甚至很多苯教信仰的王公权贵为己私利明确反对佛教,所以佛教处境艰难,佛教艺术更是无从谈起。此后,自赤德祖赞(704-755年)至朗达玛灭佛[3]的130多年间,佛教在西藏得到极大发展,成就显著,期间印度佛教密宗更因寂护、莲花生[4]相继入蕃而得以在西藏生根,发展。此时即有寺院建立,也应该有佛教壁画等艺术形式的产生,然而,这些壁画大部分都为后世元明时期所覆盖。

(2)后弘期。自朗达玛灭佛后,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佛教在西藏发展趋于停滞,佛教信仰也由宫廷走向民间,成为继苯教之后又一具有西藏地域特色的宗教信仰,此时的藏区佛教开始具有鲜明的地方性特征。大致约一百年之后,益西沃[5]舍弃王位出家弘扬佛法,后又邀阿底峡[6]入藏弘法,由此拉开西藏佛教发展的第二个高潮。然而,藏传佛教艺术的真正发展、兴盛却是在古格王朝时期(约10-17世纪中叶)。此时期吐蕃王族后裔迁逃至阿里地区,这时期藏传佛教艺术得到极大发展,石窟壁画、雕塑、造像等都有大量精美作品产生,此时期的佛教艺术作品事实上成为藏传佛教艺术的主要内容。此后,元、明、清诸代,西藏佛教发展愈加昌盛,宁玛派、萨迦派、噶举派、噶当派、格鲁派等各派发展都极大繁荣。尤其是萨迦派,向北与蒙古人相接,后八思巴[7]借机以“国师”随蒙古人入汉,开启藏传佛教在内地的弘传。

图1 陀罗尼经咒,唐末

图2 瑞拱元年《金光明经》版画,北宋

2.汉藏佛教艺术交流

有关八宝图案中以部分装饰在内地的出现,其实远早于藏传佛教的正式发展时期。已知可考的较早宝相图案装饰是唐代出土的陀罗尼经咒。此咒图中已经出现法轮、法螺、宝瓶图案装饰。

从图像研究的角度看,在唐代有部分八宝图案装饰的出现,可以得到几个方面的启示。一、佛教自东汉传入中国,随之而起的佛教艺术也开始发展。二、其装饰性特征一开始即在相关佛教用品中体现。此处的吉祥图案可能是随着当时的佛教文化交流自西域传入。因为在唐代相当长久的时间内,高昌回鹘、龟兹等西部佛教重地皆在唐中央政权治下。而印度佛教的北传路线也是恰巧经由大月氏及西域诸部辗转向东传入,所以据此推测,这里的宝相图案应该有古印度本土的烙印。那么,完整八宝图案会否是于唐代时期生成呢?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因为一方面从目前可考的文物装饰来看,并未有此物证;另一方面,作为佛教特色的装饰图案,八宝图案在汉传佛寺装饰,乃至更具有参考意义,规模庞大,内容丰富的敦煌莫高窟的壁画及造像中也难觅其形。这也在侧面反映出八宝图案确是为藏传佛教装饰的特性。同样,在宋代经刻版画中,也有类似宝相图案(法轮、法螺、宝伞、宝莲)分列出现。然而我们可以同上述推断一样,得出结论,两宋时期亦未出现完整的八宝图案。这方面的证据更为充实,除了在主要的佛教装饰领域未见完整八吉祥图案,在大量的宋代文物,特别是瓷器,亦未发现完整的八宝图案装饰。再者,从时间事理的时序来比较看:北宋(960-1127年),南宋(1127-1279年),此期间西藏的情况是:吐蕃王朝崩塌,进入分治时期,出现了七、八个较大的王国。这其中就包括我们之前所提及的古格王国。但是,在萨迦班智达[8]与蒙古人合作之前的时段,西藏与宋王朝的交流仅仅是限于藏区东部几个首领,其交流是零星的,很有限度的,作为藏传佛教艺术圣地的后藏的阿里地区,却并未与宋王权有联系[9]。故而八宝图案成于两宋时期的言说,似乎也不够严谨。

作为完整八宝图案于内地存在的实证是在元代。元代文物考证的具体物件是铁可父子墓出土的八宝纹铜镜。此镜背面刻饰完整的八吉祥图案。而且从其墓葬时间来推测,也与藏教随蒙古人入汉的时间相吻合。

此铜镜于铁可墓中出土,那么铁可安葬于何时呢?事实上铁可在历史上又称“铁哥”,根据《元史·铁哥传》记载:“仁宗皇庆二年薨,赐赙礼加厚,敕有司治丧事,赠太师、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追封秦国公,谥忠穆。”也就是讲铁可逝于元帝仁宗皇庆二年,然而以“皇庆”为年号只公元1312、1313两年而已。所以由此铁可墓的铜镜八宝纹饰可知,在公元1313年之前,汉地确实已经存在完整的八吉祥图案了。同时再结合元代建国时间来作参考,元代于1271年建国,1279年灭南宋入汉。那么,八宝图案是否在更早的13世纪末就已经存在了呢?这种假设在理论上是完全有可能的。至于物证上的采纳,则可以参见西夏王朝与辽代的出土文物装饰来推断。

图3 铁可墓出土八宝纹铜镜,元

图4 拜寺口西塔,西夏

图5 铜泥金释迦牟尼像,辽

图6 鎏金八宝带饰,辽

3.藏传佛教在西夏、辽的印记

西夏(1038—1227年),由党项人建立,始于881年拓跋思恭所建夏州割据政权,后李继迁、李德明反汉投辽,继续割据势力,直至1038年,李元昊(1003-1048年)称帝,西夏正式建国。因其位于中原的西北,故北宋称之为西夏。西夏开国之君,景宗李元昊,笃信佛教,建国后非常重视佛教的发展,他倡导创制西夏文,大量翻译西夏文佛经,兴建寺院。元昊时期佛教活动主要借鉴汉传佛法,然而此时因与藏区(分治时期)在地缘关系,吐蕃族与党项族的民族渊源上,藏传佛教在西夏建国初期也已经开始进入西夏,至少在11世纪中叶已经存有影响了[10]。从佛教艺术装饰来看,与此相对应的是被认定为李元昊离宫的拜寺口佛塔。拜寺口双塔中的西塔,刻饰有完整的八宝图案,而且据史料及勘察情况看,塔身八吉祥浮雕装饰非后世所加。“西塔塔身外立面影塑彩绘有罗汉、立僧、护法金刚、供养天、象宝、马宝、兵宝、女宝、主藏臣宝,还有轮宝、珠宝、盘口、宝伞、宝花、宝鱼、宝盖、宝螺等八吉祥,还有神兽、流苏等”[11]这里的宝花即指莲花,宝盖即是宝幢,在称谓上有所区别,但内容无有差别。由此可见,完整的八宝图案可能在11世纪初的西夏国已经存在。

另一条非常值得参考的研究线索是,辽代的佛教造像装饰。辽(907-1125年),由契丹族建立,916年耶律阿保机始建国号“契丹”,后947年,耶律德光攻占汴京(开封),改国号“大辽”。关于辽代佛教信仰,自辽太宗耶律德光时起逐渐在山西大同地方占据,此地佛教兴盛,逐渐影响契丹皇室,“以后圣宗、兴宗、道宗三朝(983-1100年)中间,辽代佛教遂臻于极盛;辽代佛教以华严宗和密宗最为兴盛”[12]。

从辽代文物中八吉祥图案的装饰来看,主要是金属制佛教装饰品,如铜泥金释迦牟尼佛像,其背后的火焰纹装饰上夹饰八宝图案装饰,佛顶上刻有大鹏金翅鸟,是典型的藏教佛像。从其底座四向背狮子造像风格看,此造像断代为辽代是无疑的。另一件装饰物为辽代的鎏金八宝带饰,亦是精工细作,八宝图案刻饰非常精致工整。这件饰品虽不能直接说明八宝图案的出现时间,但是在时间节点上起码已经将元代的铁可墓葬铜镜所考八宝纹时间提前了将近一个世纪。另外根据史料记载,道宗时年(1055-1101年),甚推崇华严学,同时有密宗大成就者觉苑僧于道宗太康三年(1077年)奉敕撰《大日经义释演密钞》十卷,由此知辽代佛教在11世纪中叶时已经是显教、密教俱存,藏传佛教密宗应该在此时已经很兴盛。

辽代的佛教发展一方面是契丹人南下破宋而受汉传佛教影响,另一方面,其佛教信仰在很大程度上受当时西周回鹘的影响。西周回鹘为回鹘族的一支,其位为在西夏西北,东北与辽国相接,西南与吐蕃诸部相连。根据《辽史》记载,成雍三年(1067年)“冬十月壬辰 ,西夏遣使进回鹘僧、金佛、《梵觉经》”,由此可见,11世纪中叶时,藏传佛教在回鹘、西夏已经有相当的影响了,因为《梵觉经》为藏传密藏经典,非为显教;其次回鹘僧为贡进献大辽,一方面说明辽国需要这类特殊人才,另一方面也印证回鹘僧能通晓梵文佛经。这都说明了藏传密教在辽国的兴盛,也为辽代的两件八宝文物提供了大致的侧面佐证。虽没有在回鹘发现代表性的八宝图案印记,然而通过对此时期西夏、辽、回鹘佛教交流史的研究,以及相关文物的年代考,可大致得到这样的结论:完整的八宝图案至迟在11世纪中叶可能已经存在。

既然如此,那作为藏传佛教艺术源地的西藏有无确凿证据与此推断相应呢?确实,在古格王朝的东嘎石窟发现有八吉祥图案的印记。根据学者研究,在古格王朝东嘎皮央石窟壁画中有完整八宝图案,确切来说是在东嘎石窟2号窟,“……东西两壁原也有塑像,现仅存东壁龛内一尊佛像残躯,壁龛两侧绘上下排列的‘七政宝’和‘八吉祥’”[13]。而东嘎石窟的开凿绘饰时间,一般认为是在10世纪末—11世纪上半叶[14]。总结上述西夏拜寺口西塔装饰,与东嘎石窟的壁画,笔者认为有关完整八宝图案的最早生成时间约在11世纪初,西藏佛教发展后弘期的开始阶段,古格王朝早期。此时期以益西沃为代表,古格王室大力宣扬佛法,并有建皮央寺。前文提及佛教在西藏前弘期存迹难觅,这其中既有朗达玛灭佛之殇,也有佛教发展截断的史实。所以真正的藏传佛教艺术开端,始于后弘期之始—古格王朝。故而根据古格王朝所建的年代、益西沃大师的生平以及东嘎石窟的八吉祥壁画图案,几乎可以确定其年代生成在11世纪初,最初的生成地点则很可能是藏西的阿里东嘎地区。

注释:

[1]拉脱脱日年赞,生卒不详,传为吐蕃第二十八代蕃王,也是在松赞干布之前可以被证实确有存在的赞普。

[2]关于此时期的佛教传入西藏之说,在萨迦·索南坚赞的《王统世系明鉴》、王森《西藏佛教发展史略》、王尧《中华佛教史——西藏佛教史卷》均认为此时并无正式佛教的传入。

[3]朗达玛(799-842年),吐蕃王朝末代赞普,苯教信仰者和维护者,篡逆赤祖德赞王位,后施反佛灭法驱僧之暴行,史称“朗达玛灭佛”。其后被佛教徒暗杀,自此,吐蕃王朝崩塌, 佛教信仰流布民间。

[4]莲花生(生卒年不详),8世纪印度僧人,乌杖那(今巴基斯坦境内)人,传说大师是从莲花中生,于释迦牟尼佛涅槃后八年降生人间,从阿难尊者处获释迦传密法,是人间传密的第一人,亦被视为旧密祖师,另一支为龙树菩萨所传密法。

[5]益西沃(965-1036年)系古格王朝开国之君,为弘扬佛法,禅位出家,为西藏佛教后弘期重要人物。

[6]阿底峡(982-1054年),今孟加拉国人,亦为王子出家,佛法造诣很深,曾在印度著名寺院—那烂陀寺担任堪布。其所著《菩提道炬论》,提倡修持戒律,对西藏佛教有重要意义,对以后的噶当派,特别是后来的格鲁巴(黄教)有重要影响。

[7]八思巴(约1235-1280年),藏传佛教萨迦派代表人物,第五代祖师,忽必烈册封国师,曾创八思巴文,为元代统治及藏传佛教在内地弘传做出很大贡献。

[8]萨迦班智达(1182-1251年),萨迦派四祖,时为西藏宗教界领袖,声望很高。后归顺蒙古人,为藏区的稳定、统一及以后的藏教入汉奠定了基础。

[9]王尧:《中华佛教史 西藏佛教史卷》,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2013 年,第73页。

[10]史金波:《西夏佛教史略》,银川:宁夏人民出版社, 1988年,第52-53页。

[11]陈育宁等:《西夏艺术史》,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4年,第231页

[12]李山主编:《三教九流大观》,西宁:青海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587页

[13]张亚莎:《西藏美术史》,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260页。

[14]霍巍、李永宪在《西藏札达县皮央——东嘎遗址1997年调查与发掘》文章中讲到经碳十四测定相关文物鉴定,东嘎石窟开凿于10世纪末;邓利剑在《初探西藏阿里东嘎石窟遗址》认为东嘎石窟时间为11世纪上半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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