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雯倩 曹春生
(景德镇陶瓷大学)
目前已知最早的唾壶是双古堆西汉汝阴侯墓出土的,因该器物(图1)底部刻有“女阴侯唾器”等铭文,故取名“唾壶”。但是其器形和后来出土的众多唾壶大相径庭,其造型没有唾壶最具标志的盘状大圆口,若不是其铭文标志,笔者并不会认为它与唾壶有什么实质性关系。由此笔者猜测,该器物是唾器的一种,也可能是唾壶的最早期类型,是人们开始使用这类卫生器具的标志。随着时间的流逝,该器形得到了不断的研究改良与创新发展。
图1
目前最早有文字记载确认是唾壶的是日本正仓院的藏品:绀琉璃唾壶。该作品不同于中国古代传统唾壶的材质,它是由玻璃材料制成,通体呈靓丽的钴蓝色,高9cm,口径11cm,底径4.5cm。同其他唾壶一样,有着大盘口、细颈和圆鼓腹,唯一不同是它的底部是凹进去的,平底内凹。唾壶的体型一般都较小,方便人们随身携带,并在手中把玩,平时也会放置在枕边或床下方便使用。
从早期出土的唾壶形状来看,他们有着共同的特点,即超大的盘口和细窄的颈部。盘状大圆口的直径基本都长于器物腹部,如前文提到的日本正仓院藏的绀琉璃唾壶(图2),再对比看陕西西安段元哲墓(639年)出土的青釉唾壶(图3)和河南省李存墓出土(845年)出土的白釉唾壶(图4),盘口之大非常明显,目测口径长度约是底径的两倍,颈部都很纤细,且不加装饰,通体素雅干净,但是现在看来有种不稳定的感觉,略微显得头重脚轻。随着时间的推移,晚唐时期出土的器物中,盘口与器物腹部连接的颈部已经明显变宽,且加了装饰,如10世纪浙江省绍兴市禹陵出土的越窑青瓷唾壶(图5),颈部加宽之后明显感觉到整件器物的视觉稳定性提高了,腹部添加了莲瓣纹装饰,这可能与当时佛教的广泛传播有关,功能性和审美性都得到了质的飞跃,由此能够感受到当时人民对自己的生活质量还是非常重视的。而且笔者认为早期的大盘口细颈唾壶设计非常不符合常理,从功能角度上来说它属于卫生用品,那么易于清洗这一点应是毋庸置疑的,若是吐上痰液,如此细窄的颈,而且腹部还是圆弧形的,污垢很容易附着在内壁,实在是难以清洗,把痰液吐在大盘口上更是不可能,不仅不卫生也不雅观。若是宴饮时盛放骨头垃圾之类,则容易卡在器物颈部,所以笔者猜测这类器物的主要功能很可能是用来装漱口水的,其大盘口能够接住漱口吐出水的范围,不容易飞溅到别处,而细颈的口径非常小,吐进去的脏水也完全不用担心它溅在盘口以外的地方,盘口向下的弧度也使得盘口处的小水珠能够顺利流入壶内。这样想来,其作为卫生用具的功能遍得到了完全体现,其大盘口细颈看似不太稳定的造型也得到了完美解释。
图2
图3
图4
图5
之后出土的唾壶造型在敞口之处出现了变化,盘口变小,口部出现了加盖,笔者认为此时的唾壶功能很可能已经发生了转变,很可能是酒器。从整体上看,把口收小的设计根本就不适合吐唾沫或漱口水,而且加盖的设计一般都是为了储存物体,唾壶的出现表示人们已经有了卫生健康的意识,不可能加盖来储存这种污秽物,即时清理掉的可能性更大。而且它的器形偏小,不可能连续几日不清洗的情况下连续使用,作为唾壶,人日常使用根本不用加盖。
有学者探讨过唾壶与唾盂(图6)的关系,说到俩者确实不可混为一谈。其实本质上它们的功能和形制别无二致,只不过唾盂是唾壶的加大版,唾盂是放在客厅等公共场合里使用的,故开口和体积都略大。
图6
关于唾壶的使用情形,历来学者众说纷纭,大部分人认为就是用来承唾液污秽之物的,有专业人士认为后来它的功能向“茶渣斗”转变,比如五代出土的邢窑器物(图7),中国历史博物馆命名其为白釉渣斗。后来出现了装饰,有学者认为唾壶和渣斗不属于同一品类,不可混为一谈,但由于缺乏实际证据,该问题至今仍处于争议之中,值得深入探讨。有学者对此还进行了专门的学术探讨,渣斗是在唐宋时期盛行饮茶之风下由唾壶衍生出来的器物,都是装垃圾的器物,笔者认为若要细分,用作承唾之器时名为唾壶,在承茶渣滓之时则为“茶渣斗”,其只不过渣斗属于茶具中的卫生用品。唐代陆羽《茶经》中有关于渣斗最早的记载:“滓方,以集诸滓,受五升”。元人记载:“宋季大族设席,几案间必用筋瓶、渣斗。”宋辽时期,渣斗开始出现,《匋雅·卷上三十五》:“觚之小者为渣斗。”而觚在中国古代是一种饮酒器(图8),因此有也学者认为唾壶和酒器之间有着一定的联系。觚同唾壶、渣斗一样,也是圈足、敞口,但是它的体型偏长,没有那么大的圆鼓腹,且口部和底部都呈喇叭状。由此看来,渣斗的出现可能是觚和唾壶的共同影响,逐渐演化出来的一种新型卫生用品。值得注意的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的饮茶礼仪慢慢简化,渣斗作为茶器,后期被淘汰具有一定的必然性。
图7
图8
1956年陕西省西安市雁塔区羊头镇李爽墓出土的捧唾侍女图(图9)中的三位侍女,她们的服饰和发型装扮都比较相似,袖口小而紧,手中都有拿着服侍的器物,从墓室壁画的呈现似乎都能看见她们列队拿着器物行走的景象,可见她们的工作内容应该是相似或者是彼此配合共同完成的。第二幅和第三幅图中的两位侍女手中分别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中还放有许多杯子,第四幅捧着的就是形似唾壶的器物,圆口、细颈、圆鼓腹。但是从前俩幅的器物是杯子来看,这一器物无疑是用来配合杯子的使用,应该是酒器。按照壁画的顺序来看,前两个侍女先摆放杯子,第三个侍女随后斟酒,也很符合逻辑。就从器形设计角度来说,倒酒时手握细颈,抬起圆鼓腹的底部,也是非常合理且方便。所以第四幅的器物应当不是唾壶,这名侍女无疑是负责斟酒侍奉的。若是单看第四幅壁画,可能认为手中器物就是唾壶,但是从整体来分析这幅壁画,命名为“捧唾侍女图”似乎不妥。
唾壶作为一种卫生用具,并不是贵族阶级使用的唯一专利。制作唾壶的材料很多,平民百姓的唾壶多由陶瓷制成,但是贵族阶级所使用的唾壶一般都是金、银、玉打造而成。《上杂物疏》中记载到:“御杂物用,有纯金唾壶一枚,贵人有纯银参带唾壶三十枚。”此中可以看见唾壶在皇宫中,不同地位的人使用的唾壶形制也不一样,皇帝和皇后、太后使用的唾壶都由纯金打造,而妃嫔们的唾壶都是银制的。上面的装饰也迥然不同,乾隆十三年钦定的大驾卤薄唾壶(图10),盖顶用龙装饰,四个脚形似虎爪,中间部分还夹杂着珠宝,器形整体方正,华丽而不失威严感。而太后、皇后和妃子们的唾壶多由凤凰或其他鸟类装饰,具有一种女性美的特征。
皇帝和妃子们的唾壶有着不同的形制,表明了古代不同身份的人有着严格的器物等级制度,大臣们更是如此。唾壶在古代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唐代曾颁布条令严令禁止普通官员和百姓使用的唾壶不得用纯金打造。但是在文宗太和时期,官场风气骄奢,左位副使张元昌私自使用了纯金唾壶,被发现后判处死刑。可见当时皇家等级制度的森严,不同的器物在级别上的使用必须得到严格执行,不可随意越界,从侧面反映出皇权的至高无上和不可侵犯。
唾壶作为一种卫生用具,其实与现代的垃圾桶功能十分相似,现代人对装痰液的用具想必是非常嫌弃,没有人会觉得一件垃圾桶值得人喜爱。而古人不然,唾壶在古代是身份的象征,是宴饮、祭祀等必不可少的器具,甚至具有一种神圣的象征意味。《黄氏日抄》中记载:“鬼畏唾”,明人姚旅在《露书》中记载到:“鬼不畏符只畏唾,人不畏辱只畏妻。”这两句话反映出,古人认为鬼畏惧唾沫,那么承唾沫的唾壶必然是一种可以驱邪的神圣器物了。
图9
图10
古人害怕唾沫是有迹可循的,《封诊式》中曾经记载过一则故事,故事中说道一位村民用自己的巫术加害他人,而这巫术使用的法器就是口中毒液(即唾液),他被很多村民一起压去官府,而后该村民为自己辩解道,他的祖母曾使用过“毒言”之术,之后被判刑,但是他并没有受过训练也不会使用这种巫术,这完全就是村民们由于害怕这种巫术对他产生的欲加之罪。还有一种说法,中国古代玄学认为,唾液在炼丹术中有着很重要的地位,可以使人身体强健甚至长生不老,有着如此灵异功能的唾沫,自然很难不让鬼神害怕。古代关于鬼怕唾液的传说还有很多,不管从哪个角度都无一体现出古人对于唾液灵奇功能的敬畏,那么唾壶在当时受到人们的追捧和喜爱也就不奇怪了。
唾壶作为一种卫生用具,它的出现具有重大意义,表明了当时人们对环境卫生和预防疾病的重视已经有了质的飞跃,体现出当时人们的生活已经达到了一个较高的水平。有了唾壶人们才认识到,唾沫痰液是不可以随处吐的,当时的他们已经明白想要创造更舒适的生存环境应该如何去做。
现如今社会文明已经得到了长足的进步,人们现代的生活方式早就不需要唾壶,但却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不随地吐痰,从这方面来看,我们现代人似乎还不如古人。现在的唾壶已经演变为“痰盂”,且功能已经演化为与尿壶相似,相比古代的“唾壶”“唾盂”等称呼,显得不太雅观。随着科技的发展,制作洗漱卫生容器的材料越来越多,对于人们没有特殊意味的唾壶早已不再被人们所需要,且城市中连痰盂都很少见。但不可否认的是,唾器的出现,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值得现代人们考究和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