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时期,有一日乡民们清晨早起,见镇边小山上平日空置的“蛮子洞”中有人影晃动,晚些时候里面出来一位白面先生,来到街上溜达。这位先生看起来不像乞儿、流民,蓝布长褂破旧却整洁,反而颇有风度。
这川中乡镇天高皇帝远,镇上少有外来户,大家都颇为好奇。下午时分,闻讯而来的阮镇长便去探问究竟。那先生自称姓李名大章,说是躲避兵祸来到贵宝地,会识文断字,可以教镇里稚子学些文章,不收学费,只求管饭食即可。阮镇长听后请这位李先生先到镇里,写些春联对子,见其书法遒劲有力,学识渊博,便请先生到镇里学堂开课讲学。
小镇上有一户人家姓罗,大儿子罗娃子天生聪慧,摸鱼抓虾无所不能,据说他在河边走一圈,回来往往收获满满,鱼虾满筐。罗娃子见李先生开课,每日更是早早来到学堂,是李先生最喜欢的娃子。李先生不收学费,只求饭食,家家户户便轮流供应,乡民淳朴,都争着拿家中好物来做成精美菜肴,各个主妇大显身手,不是鸡牲鹅鸭,就是果蔬豆花。适逢节日更是做了镇里九大碗来招待。李先生见各家盛情款待,常常制止,再三要求只要些平常饭食即可。
那年春日,等几天就轮到罗娃子家给先生管饭了。罗娃子在学堂里就开始琢磨,下学之后便一溜小跑回到家中,求娘一定要做出美味佳肴。罗嫂子一听心下有些着急,这年前赶上男人在田头脚受了伤,没有收入,三天两头让罗娃子去弄来大个乌鱼,在家中熬煮乌鱼汤补体,要说这鸡鸭鱼肉,实在是难以购置呀。可这罗嫂子是位巧妇,她让罗娃子放心,一定给先生做出好菜饭来。接下来几天,罗嫂子思来想去,看着柜子里一把做工精巧的黄铜钥匙,心中有了主意。
她先叫罗娃子去找平时大家弃之不用的小个头乌鱼,条条只要半斤以下,养在清水石缸中两三日,吐尽沙石泥土。到了给李先生煮饭食那日,她一早就到菜市选市场上最新鲜的青红辣椒、嫩姜,又托娘家人从附近九台山送来清香浓郁、麻味绵长的花椒。回到家中,摸出黄铜钥匙,将院边一间小屋门上的铜锁打开,这小门一开一股咸鲜香味扑鼻而来,只见那9尺见方的小屋中储存着半屋子泡菜坛子。
原来这王井镇有个习俗,讲究的人家,在女儿出嫁前就泡好十几坛子泡菜,泡有胡萝卜、嫩姜、蒜薹、朝天椒……各类蔬菜应有尽有,炒菜佐餐都是上好的佳品,这些泡菜被称为“女儿菜”。女孩儿出嫁那日,这“女儿菜”便由家中兄弟,和那被子、家什一同作为陪嫁送到婆家,意味着主妇贤惠能干、日子红火。这王井的妇女就借着娘家的老坛,按时令且吃且泡,个个都会腌一手好咸菜。据说就是同样的配料下去,各人做出的风味都大有不同,若是旁人的手粘了自家的泡菜,那味道也是要变的,罗嫂子能干,时时打理,平日里上了小锁,不要旁人去碰,她家的泡菜味道更是咸酸可口、酸爽脆嫩,咬上一口回味绵长,爽口爽心。
罗嫂子从老坛中取出上好的泡椒、泡姜、泡酸菜,从院子里过的时候,这咸菜的香味,把隔壁嫂子逗引得过来探望,问道:“罗嫂子做啥好吃的,好香呀!”罗嫂子笑而不答,手脚麻利地在鱼缸中挑选乌鱼,她不要那个子大的,只选那半斤以下最为肥美的来烹制这道菜肴,这些精良的配料和着这肥美细滑的小乌鱼,在罗嫂子的锅中,仿佛舞蹈,好似奏乐。太阳西下之时,回家的罗娃子闻到一阵扑鼻香味,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李先生接过罗娃子送来的饭菜,不由得食指大动,吃得津津有味,连连称好,纵然额头上辣出一层虚汗,却停不住手中的筷子,直到风卷残云,连佐料也一并吃得干干净净。他闭目回味,对罗娃子说:“娃子,你娘好厨艺!这小乌鱼个小鲜嫩,十分可口,如以蛋清腌制,更添嫩滑爽口,肉质弹香的风味,我看这道菜都用小乌鱼制成,就叫仔乌鱼最好。”
李先生得知这乌鱼当时在镇里价格实惠,易于捕捞,于是更是时时点名要这菜来吃。镇里主妇们纷纷叫娃娃去向罗娃子打听做法,罗嫂子是热心人,每每都细心教授,主妇们也按照各自口味,有的加入藠头,有的加入鱼香,风味各有千秋,这镇里各家各户经常飘出仔乌鱼的香味。
后来,李先生慢慢地熟悉了镇里的大多数人家,便教大家断文识字。李先生告诉妇女要放开小脚,自己解放自己;李先生在春联和对子上写一些进步文字。在学堂里,他开始教孩子一些据说在东北流行的歌谣,于是满街都有孩童在唱着:月儿弯弯,松花山上,我们都是儿童团,站岗放哨,又当侦探,盘查行人,捉汉奸……
有一日,李先生和镇长一起在屋里关着门谈了好久好久,之后他便离开了小镇。新中国成立之后,乡民们才传言说李大章先生是一名地下党员,不过这名字怕也是化名。
李先生将自己隐没于历史的长河中,这段带着美食与美好的记忆佳话却流传了下来。在20世纪80年代,罗家娃子的后人罗清伯经过考证、整理,终于在王井镇正式推出了这道菜。
罗清伯的家常乌鱼一炮打响,引得富顺县、自贡市区甚至宜宾市的食客都不辞辛劳驱车前往,后来才取名“王井罗络二胡仔乌鱼”,名字长了点儿,大家习惯叫成“王井仔乌鱼”,成为20世纪末自贡盐帮菜的创新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