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慧妍
摘 要
后疫情时代,互联网经济催生的“网红现象”走入农村青少年视野,手机成瘾的现象呈上升趋势。基于教育人种志的研究方法与同一性理论,在珠三角Z村进行长达2年的田野调研发现,网红经济从内容引导、社群运营等方面影响青少年的价值取向和价值标准,多渠道影响其价值选择。价值观教育需从社会参与、学校指导、家庭实施方面,有针对性地通过加强网络监管机制,营造积极向上的媒体舆论氛围,创新德育课程内容与活动形式,重视家风家规传承,提升家长网络媒介素养等方式寻求突围。
关 键 词
家校同构;家校合力;教育治理;立德树人
“网红”现象;农村青少年价值观教育;田野调研
中图分类号
G41
文献编码
A
文章编号
2095-1183(2021)01-00-05
一、问题的提出:田野调研听到的“声音”
在惠州市博罗县妇联红紫荆创投项目资助下,笔者从2019年开始,以家庭教育与儿童防性侵公益讲师的身份触及农村家庭与农村青少年群体。两年时间里,笔者以“局内人”的身份,采用“参与式观察”的方式走访了博罗县数十个乡村、近百间乡村中小学,接触了数千个农村家庭与近万名农村青少年,记录了数万字的田野笔记。为深度获取研究信息,笔者在博罗县东部某村——Z村居住近两年,与家长、青少年“同吃同住同劳动”,并展开多次访谈。
2020年1月新冠疫情爆发,促使笔者的研究发生重大转向。疫情导致青少年尤其是农村学生被迫居家隔离,“上网课”成为其居家学习的主要方式。这给了青少年接触电子产品提供了“正当理由”,尤其伴随着“网红”经济的兴起,观看短视频成为青少年娱乐的重要形式,同时提高了青少年手机成瘾的比例。互联网信息良莠不齐,在网红经济运营监管与保障机制不足的情况下,诸多不良风气正严重影响着青少年价值观的形成与发展,也挑战着学校教育与家庭教育。“既然做直播能月入百万,我为什么还要拼命高考?”“妈妈/爸爸,为什么网红能挣那么多,你挣那么少?”等,是笔者在田野调研中经常听到的声音。农村青少年价值观正经受着严重的冲击,陷入了教育困境。
在此,本文基于教育人种志的研究方法,以埃里克森的青少年同一性理论为研究基础,探寻农村发展背景下的青少年价值观混乱的成因与消解机制,以及政府、社会、学校、家庭如何通力合作,提升青少年媒介素养,抵御网络不良侵蚀,弘扬积极向上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青少年”的年龄范围,学术界各有说法。因本文大量研究数据来源于中小学生及中小学家庭,为研究方便,本文“青少年”特指6-18岁的中小学生。)
二、走进“田野”:直面农村青少年价值观教育困境
Z村地处珠三角地区东部,经济发展处于中等偏上水平,家庭重视子女教育,但普遍存在家长教养理念落后与教养行为不当的问题。疫情期间,中小学生度过了史上最长的寒假,居家隔离“上网课”成为保障孩子受教育权的主要实现形式。Z村所在的镇政府,为实现“一孩一手机”政策,逐家逐户开展排查工作,送智能手机上门,確保每一位孩子能够在疫情期间享受互联网在线教育的福利。
“全民网课”虽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疫情期间学校教育的缺失,但也强化了青少年对电子产品的依赖程度。调研结果①显示,Z村87%的青少年每天使用电子产品的时间从过去0.5小时延长至2小时。92%的青少年表示使用电子产品以观看短视频与网红直播为主;74%的青少年喜欢搞笑娱乐类短视频,81%的青少年喜欢游戏类短视频。仅有8%的青少年使用电子产品是观看知识分享类内容,比例远远低于娱乐类内容。网红经济正在冲击着农村青少年的价值观。
(一)困境表征:同一性混乱引发价值观扭曲
同一性理论是美国当代精神分析理论家埃里克·H·埃里克森(1902-1994)关于人的心理社会性的一个核心理论。其从临床诊断、历史发展、社会进步、文化背景以及人类学调研等角度,对我(I)、我的自身(Self)和我的自我(Ego)三者的区别和关系,对自我、集体自我和环境之间的特性和相互作用做了科学的论证。[1]青少年时期是“自我同一性和角色混乱的冲突”阶段,这一阶段的青少年,、处于对“自我”的探索阶段,容易产生对角色扩散的焦虑。自我探索失败的青少年会出现自我怀疑、角色混淆、与他人关系凌乱、对父母或学校不满、不理解社会价值的存在,严重者甚至出现流浪、吸毒、酗酒等非正常行为,以释放同一性混乱所引起的焦虑。在网红现象影响下,处于同一性混乱的青少年有如下特征:
自我认知(self-cognition)指的是对自己的洞察和理解,是个体对自身存在的觉察,包括对自己的行为和心理状态的认知。令人担忧的是,Z村94%的青少年认为网络主播挣钱容易且速度快,82%的青少年认为网络主播不需要专业知识与技能,因此,78%的青少年想要成为网红主播。青少年价值观处于不稳定时期,自我角色定位不清晰,面对网红经济鼓吹的“日赚过万”的价值观,容易出现价值混乱。以下是田野调研的个案:
涛涛是一位初一学生,父亲早逝,从小跟随母亲生活。疫情期间,涛涛迷上了观看短视频和网红直播。他喜爱唱歌,经常模仿“网红”,自设直播间唱歌。他每日都在关注个人号是否涨粉,心思完全不在学习上。其母亲是一位踏实勤干的农民,每天起早摸黑,为了谋生,缺乏与孩子的交流。她看到儿子每天抱着手机不放,心里非常着急,便想着劝说儿子,但儿子一句:“老妈你那么辛苦,一个月才挣3000块,人家那些网红一个晚上就挣几万块,我为什么还要听你的?”母亲一下懵了,眼泪直落,却不知如何回答。②
小剑是一位五年级的学生,喜欢观看网红直播,尤其是“吃播”和“睡播”。成绩不好的他,总认为别人吃东西和睡觉都能赚钱,那我读书不好也是有出路的。①其母亲尝试劝说孩子,但孩子却拿着手机和妈妈说道:“视频都说他们一晚上收入过万,不信老妈你看!”
同一性混乱的青少年对事物价值判断混乱,缺乏主见,难以明辨是非善恶;也不愿去探索周围世界,不懂得如何获取真正有价值的信息。“网红”现象影响下的青少年,普遍认为财富的获取是輕易的,是可以不劳而获的,这种“低投入高回报”的价值观正在侵蚀着青少年理想信念的形成,为学校与家庭教育敲响了警钟。
(二)成因分析:“网红现象”的价值观“输入”
当下,宽屏时代的“网红”主要是依托于抖音、快手等网络视频平台,展示个性化魅力,并通过与网民的互动,以极强的互动能力吸引大批粉丝关注而走红的人。[2]而价值观则是“基于人的一定的思维感官之上而作出的认知、理解、判断或抉择,也即人认定事物、辨定是非的一种思维或取向,从而体现出人、事、物一定的价值或作用”[3]。
青少年处于同一性形成的关键期,价值观、人生观正在塑造,消极或不当的价值观念侵蚀,极容易造成青少年价值观混乱,失去人生方向,误入歧途。而反观“网红经济”,网红传播的所有价值观都是为了经济营销的目的,价值观“输入”是“网红”商业组织对青少年造成了实质性的影响。
1.价值认知:以内容引导建构青少年价值取向
“网红”输出的内容具有极强的垂直性,根据算法测算每一位用户的喜好,“投其所好”地推送用户喜爱的内容。一分钟短视频短小精悍、内容多样,调侃生活的酸甜苦辣与社会百态,潜移默化中影响着青少年的价值认知,建构其价值取向与选择。Z村76%的青少年每天观看抖音或快手的短视频时间超过1.5小时。81%的青少年认为抖音或快手传播的知识是正确且可信的。“网红”将这些观念灌输至青少年的大脑,并形成意识,最终内化为行动选择。例如,众多网红推崇“颜值至上”的观念,鼓吹骨感的审美标准,认为只要颜值够硬就可以少奋斗。这使得不少青春期孩子集资整形,将整形视为投资,以期获取更高收益。
小美是高一女生,疫情结束后就辍学了。她崇拜网红的“美貌”,希望自己也能成为这样的人。起初,她向父母提出整形的要求,传统踏实的父母显然无法接受。小美心里不服气,认为父母老土,一气之下便离家出走。她投靠深圳打工的“闺蜜”,赌气要靠自己的双手赚整形费用。无奈现实微薄的收入让小美很沮丧,“好心”的闺蜜对她说,手机有好多贷款平台的,一点钱就到账了。懵懂的小美前后贷款8万元,完成了双眼皮、隆鼻、打玻尿酸等系列项目,脸蛋是比过去好看了一点点,但巨额贷款利息,使这个花季少女陷入了窘境。②
2.价值判断:以社群运营建立青少年价值标准
网红经济繁荣的背后,是严密的商业逻辑,传递的是消费主义与享乐主义。一般而言,“网红”积攒了一定人气后,会号召粉丝建立垂直类的社群,并通过成熟的社群运营手段,增进粉丝之间的价值共享与情感粘性,有的甚至以“兄弟姐妹”相称。青少年在虚拟社群中找到现实生活所缺乏的认同感、存在感与安全感,极容易产生对社群言论的共鸣,建构成一套价值标准,并逐渐形成价值判断。社群以KOL(意见领袖)为中心,整合大众传播与人际传播的特点,通过“心理依恋—价值认同—价值判断”的路径,最终实现流量变现与经济收益。Z村有两成家长反映,孩子曾偷偷使用微信零钱打赏“网红”。
3.价值选择:多渠道推动青少年价值整合
“网红”经济具有成熟的商业逻辑与营销路径。通常来说,头部“网红”掌管着意见的主导权,以输出具有煽动性的观点或吸引眼球的短视频,引起青少年的关注。随后,腰部或尾部的“网红”紧随其上,转发或模仿制作类似内容的作品,使得青少年笃信这些观点,不断强化青少年的认知与整合,最终实现内化。“价值认知-价值标准-价值判断-价值选择”,这一严密的价值内化逻辑层层递进,催促青少年有意识或无意识地对客体的属性做出选择,处于同一性混乱的青少年,容易受到蛊惑,做出非理智行为。
Z村小咪是一位长相姣好的初二女生,自青春期以来,就爱上了逛街买衣服。疫情过后,她疯狂地迷上了直播购物。“买它!买它!”小咪说直播间这句话就像磁体一般,充满了魔力。每次看直播带货,她都会情不自禁地点击购买,小小年纪的她,月消费竟高达1000元。①
三、走出田野:农村青少年价值观教育突围建议
网红现象的存在与发展,符合社会与经济发展的规律,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与此同时,其所给青少年价值观教育带来的冲击也是巨大的。处于同一性混乱期的青少年,需要政府、学校、家庭、社会多方协作,为青少年营造健康的成长环境,帮助其树立科学的人生观与价值观。
(一)推动社会参与,孵化符合青少年成长需求的正能量“网红”
“网红”是一种社会现象,面对“网红”的负面影响,需要社会力量的介入。从政府的角度,相关部门应建构网络伦理规范,强化网络监督机制,把握航向,重点监控青少年网络社群。促使“网红”垂直分类越趋明显,建立智能预警机制,实现网络有效监督。从媒体的角度,应积极培育与孵化知识型、品格型、特长型“网红”的发展。例如,“抗疫”期间为医护人员解决后勤问题的“最美快递小哥”、传播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李子柒”等。自媒体时代,人人都可以展示自我特长与价值,成为“网红”。媒体的导向对于青少年价值观的形成起着重要的作用。媒体应树立科学、正向的传播观念,为青少年成长创造正能量的舆论导向。从“网红”个人及孵化“网红”的MCN机构的角度,应自觉摒弃哗众取宠、华而不实的个人宣传,多以积极上进的事迹影响青少年,提升“网红”作为公众人物的社会责任感,营造全社会争当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正能量“网红”的氛围。与此同时,孵化“网红”的社会机构应摒弃唯利是图的粗暴盈利思路,提升企业社会责任感,在短视频的选题、内容创作、个人IP宣传等方面,符合主流价值观,为青少年提供充满正能量的成长土壤。
(二)加强学校指导,创建青少年喜闻乐见的德育课程
立德树人是学校教育的根本任务,德育课程是立德树人目标实现的主渠道。学校德育课程不仅指思想品德课程,更包括各门学科德育;德育课程教学也不应局限于课堂,也应落实于社会实践与青少年生活之中。创建青少年喜闻乐见的德育课程内容和形式,是保障青少年价值观教育的核心路径。
如前所述,“网红”之所以能够让青少年沉迷,正是因其掌握了青少年的心理特征,“投其所好”,使青少年获得成就感与满足感。面对“网红现象”的挑战,学校德育课程建设需要批判式地借鉴“网红”模式,真正以学生为中心,改革过去单向知识与观念传授式的教育,智慧地利用网络平台与互动媒介,形成良性、长效的师生互动,着力激发青少年的情感共鸣与价值认同。
从形式上,学校可举行校级或班级学习“网红”评选大赛等,选取具有较强时间管理能力与良好学习习惯的优秀标兵,通过委托其家长协助拍摄孩子在家庭学习的短视频,由学校科技类教师进行后期剪辑与创作等,形成一批学习“网红”,营造全校师生争相向“优质网红”学习的风气。从内容上,可从行为习惯、文体特长、兴趣优势等方面,从学生中选取彰显个性特长的“优质网红”,鼓励学生发现自身的优势特长等,实现个性全面发展。此外,除了学生“网红”,学校还可发动师生、家长共同参与,评选优秀教师“网红”、家长“网红”等。总而言之,学校应牢牢抓住学生的认知特点,紧跟时代发展,不断创新德育课程内容与活动形式,让德育真正走进学生生活,并引领其道德生活。
(三)助力家庭实施:重视家风家规传承与农村家庭建设
家庭是青少年价值观培育最重要的场所。家长作为青少年的监护人,养育、监护、教育是家长的义务与职责。“网红”现象、手机游戏都是网络时代的新事物,提升青少年媒介素养固然是帮助青少年抵御网络侵蚀最好的途径,但是,青少年因心智不成熟,自制能力等还比较欠缺,难以抵御网络世界的诱惑,亟需家长的引导。
据Z村的调研可知,农村家长的网络媒介素养远远不如其子女,面对孩子沉迷手机的事实,90%的家长只能选择叹气与无奈。家长一味地呵斥孩子沉迷手机,而不了解孩子在手机世界具体浏览的内容及沉迷的原因,自然难以无法找到科学的引导方法。面对网络时代,家长的监护职责面临巨大挑战。从实际情况看,Z村约50%家庭的父母在一线城市务工,97%的祖父母表示无法管教孙子(女)使用手机过长的问题,家庭教育面临重大难题。但是,农村也是中国传统宗族体系保存最好的地区。Z村部分大家庭仍保持十几口一起生活。因此,政府和学校应通力合作,重视家风家规传承,推进农村家庭建设。高频次地开展内容丰富、形式多样的家长活动,注重对青少年的关怀与监管,幫助家长提升科技素养等。通过家校、社区协同,培养青少年的是非辨别能力,引导其理性看待“网红”,养成良好的媒介素养。如此,才能促使青少年形成正确的价值认知,作出正确的价值判断与价值选择。
参考文献:
[1]埃里克·H·埃里克森.同一性:青少年与危机[M].孙名之,译.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8:3.
[2]艾瑞咨询.2016年中国网红生态研究报告[EB/OL].[2020-11-30](2020-12-20).http://report.iresearch.cn/report/201610/2664.shtml.
[3]袁贵仁.价值观的理论与实践[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68.
责任编辑 毛伟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