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
雨落庭院,一只黑白条纹的猫
横卧于房梁,假寐
或真睡,它把自己等成诱饵
柱子,被一枚生锈的钉子
钉在了柱子的位置上
蛀虫探出头,空气布满虫眼
石头咬紧牙关,被摁在雨里
它不愿诉说的,雨水
以恩泽的名义,编写它的供词
芭蕉,有叛逃者的偏执
有异己者的孤独,雨水打滑
绿茵深处,静如囚室
积水,倒映着天空的遗像
他谨慎蹲下,用头颅祭拜头颅
手里的书,传来凉意
初夏
云朵是头顶升起的炊烟
天空充盈而饱满,哺育群山
雏鹰的肉体,缓缓敞开
翅膀尚未开锋,一穗穗阳光
荡漾出正在灌浆的声音
幽静的湖水,沉淀出
天空的蓝,将溢出来的部分
布施给目光干枯的人们
树叶摇曳,鸟雀呼晴
熟练地操纵着自己的命运
花朵与果实之间,石板之上
我努力调整仰躺的姿势
来适应整座天空。遥远的清风
覆盖着我,蚂蚁提前爬上
我的身体,结局即开始
夏日
看花人走了,山路被野草覆盖
一块落石,绊住了云影
悬崖侧着身子,攥着一束岩花
缓慢而孤绝,辽阔而狭小
石缝被阳光撬开,流出溪水
鸟雀、小兽、虫豸们深谙
柔软与坚硬之道,安居于此
时时清扫一幅悬挂的天空
坟墓如一枚果实,归处即出处
鬼见草开花,摇曳生风
斟满天地之碗。绕着山脚
转山的人,是他们自己的药引
淬火
秋雨,带着亘古的寒凉
从天空之勺里,浇下来
像空空的念想、遗忘
或一场毫无敌意的小忧伤
树侧着身子,站在雨里
伐木者,在浓雾里抽烟
葱郁的头发,擎着
一粒粒小巧、精致的雨滴
我受制于布满划痕的玻璃
徒增误解。文字锋利
膝关节微凉,雨水漏下来
偏执的脑袋,正在淬火
湖
落叶,掩埋了小路、脚印
飘进紧闭的窗子、木门
我将前往一片湖水,营救
在梦中掉进湖水里的自己
路旁的石头上有一些记号
和我身体上的疤痕一样
野果掉下来,我应声而寻
像另一枚野果,在草地上滚动
一根蛇蜕,无头无尾
横亘在路中央,寂静生风
河水干枯,一副鱼骨
枕着这片日渐冷却的大地
孤独的白鸟,一闪而过
消失在远方的峰林里
一个姑娘,看不清她的脸
背影像我的母亲、妻子、女儿
夕阳下山,我仍没找着湖
但愿我在返回的途中醒来
猫和老鼠
冬天来了,一只黑色的猫
行走在荒凉的大地上
寒风,吹皱了它的绒毛
破庙在前方,野草已爬上房脊
人们,围坐在火塘旁
叙述斑驳,夹杂着老鼠的尖叫
蛀空的凳子上,闲置着
一颗颗被血管捆绑的心
冬天,是一道坚冷的秩序
黎明局促,猫和老鼠
拱手而立,阳光给它们鎏金
每个人,都拄着一副老寒腿
春日
寺庙里没有和尚,桃花却开了
上山之路即是下山之途
瓦砾中的草籽,即是某个念想
阳光,为我们披上袈裟
变幻的炊烟,在远方升起
自己的脑袋,敲不响自己的肉体
坐下来,孤鸟向远方逃窜
松风,从我们之间穿过
嘴唇,如何才能撬开嘴唇
蚂蚁长出翅膀,山路捆绑山体
黑暗,伸出长长的舌头
“亲爱的,放过你自己吧!”
磷火燃烧,绽放的肉体
才是彼此的寺庙,远方的河流
在比欲望还低的大地上涌动
谁
清晨辽阔,树木枕着一座小山
优雅地鼓起温软、丰腴的腹部
阳光贴着湖面缓缓滑翔
湖水慈祥,端着一碗天空
轻轻捧到几只小羊面前
我有一粒白色的小房子
几只不知道名字的树
芹菜根,已落地生根
指甲剪,已徒生闲锈
灰尘落于书籍,荣归故里
虫子践祚于房梁,泽被万物
我时常给一只不长记性的老狗
讲我的故事、它的故事
等那个谁,就那个谁,谁,谁
雨后
雨后,小女孩伸展手臂
踮着脚尖,走过浅浅的积水
还是把那些云朵踩脏了
男人翻看旧书,一不小心
割破手指,放在嘴里吮一下
雨的味道,如此辛辣
女人串珠子,戴了这么多年
还是无法一下就抓住它
有几颗,已然下落不明
老人们,聊多年前的那场雨
若有若无,不知所终
至今双腿寒凉,心里湿漉漉的
天气预报
明日无风,有黄叶凋落
有尘埃飞扬,有湖水起波
有一只鳥,扇动翅膀
从一个疯子的头顶飞过
有阳光,将割玻璃的人
一分为二;将两块玻璃
合二为一;将小孩的惊叫
揉搓、拉长,晒出裂纹
有雨,事物在自己体内躲雨
人们在自己体内泅渡
想象,被拧出水滴
话语潮湿,长满霉斑
有沙尘,塞满了皮囊
开蚌人,于梦中开出残珠
醒来后,身体空荡荡的
如一座没有菩萨的寺庙
降温,宜撞身取暖
宜拍、揪、掐、捶打自己
宜把自己挂起来,吐出丝
结一个茧,这样暖和
晴转多云,无中生有
一片云,飘过干涸的眼睛
旷野丰满、富有、广博
谁走进去,都能立地成人
(子非,原名谢星林。陕西宁强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诗歌发表于《诗刊》《诗选刊》《星星》诗刊、《扬子江》等刊物,入选多种选集和年度选本。出版诗集《麻池河诗抄》《把木鱼敲成骨头》。获“陕西省青年文学奖”“陕西省青年诗人奖”。入选“陕西省百名优秀中青年作家艺术家扶持计划”。)
编辑:尉迟克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