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孩子
在我的山中,此山和对山
两朵灯花可以遥遥地交谈,谈的内容是寂寥
后来她俩先后熄灭,无声的晚安
不用心是听不到的
在我的大江,此岸和对岸
灯光无数,也在遥遥地交谈,谈的内容
居然还是寂寥
女儿给我道晚安
动画片里学来的,我听到了
更大的寂寥
以星球的口吻,对重庆说:晚安,孩子
洪水中的三角梅
洪水对眼前这朵三角梅毫无办法
它微露在江面上,浮动,看似无所依傍
而又暗中有一个枝头,用窒息
将它推送到换气的高度
柔软是最大的力量,可没人会在乎
暮光中,它唯独提点了我
头顶之上有什么
鸚鹉困于笼中
最好的学舌,是涛声
它密语
对着自己
一对貌似情侣的中年男女
饮茶,低声交谈
把最小的那朵浪花
捂在怀里很久
适当的时间,再送出去
我是折叠的
空中的阶梯,推送着我
向桥面上行
之字拐,都有一个优雅的锐角
在方向的对立面
安静地博弈
在大水的缓冲高度上
我在折返
无效而又必须
我要到头顶以上的地方去
层级而上,缓慢提升
几乎就要蔑视智慧和信仰了
头顶之上,还在之上
我终未能抵达
还好,肩上的小女儿
一点儿都不恐高
美好的一天开始了
我对人世说:美好的一天开始了
我们没有空余
用来忧郁
两栖动物的呼吸,可以在液体中和气体中完成
我也这样,俗事和文辞
都可以让我换气
朋友啊,看到这样疲惫
而又精神(矍铄)的我,别奇怪
我正在沿着九滨路的方向
步行,长江在我右侧激荡
而你们在我左胸,脉动
美好的一天,开始了,我一路上
都在封神:接班的出租车司机
晨曦照亮他的半边脸
分类垃圾的环卫工人,正在
脱掉水涔涔的汗衫
和我一样,他们都是以鱼跃的姿势
进入这个清晨的
和我一样,神灵也乐于饮用
柔和的光泽和淋漓的水意
上班路上
提着热馒头,用一段步行中的遐想
把它变成冷馒头
我喜欢这种温暖消失后的回甜
爱也是这样的
就像现在,我在铁轨边偷一块碎石
扔进长江,一点响动都没有
我喜欢看到这种无声无息的消失
命运也是这样的
我还喜欢在江边“绕道”,抵达珠江花园
那无意义的一段,更像是诗歌
那些走捷径的人
还在拥堵的公交车上等我
三只壁虎
在山中,我无法理解壁虎断尾的勇气
今晨的江畔,我却见到了它
静静地蛰伏,那笨拙
简直就是人生智慧。而当我企图靠近
那倏忽消失的灵动
令我的艺术想象力蒙羞
一只?不,接连见到三只,都是这样
我无意让它们处于危殆,只是想
用修辞向它们致以新一天的问候
后来的路上,再无第四只
让我觉得我邂逅的只是幻觉
抑或假相。而我深信不疑
明天,我还会在绿道上见到
某种以“虎”命名的生灵,把啸声
压低变调,成为婴儿的啼哭
过江轻轨
轨道列车过江
微微倾斜的样子,与水鸟类似
弧度和速度的完美结合
才会有我在车厢内的一次小紧张
高天那么空虚,仍然被流量控制
我在这里拥挤,沉默
只占据独我的空间
尽力保持敛翅的状态,没有人
知道我的飞翔
一个月来,没有遇见过一个熟人
单飞的感觉,常常是和世界
有点陌生感和疏离
早高峰的时候,我们背靠背
肩并肩,肉体和肉体被运输
精神也在被投递,过江的时间
我刚好可以读完手机上的一首小长诗
(张远伦,苗族。著有诗集《那卡》《两个字》《逆风歌》等。获骏马奖、人民文学奖、诗刊陈子昂青年诗歌奖、重庆文学奖、巴蜀青年文学奖、银河之星诗歌奖。参加诗刊社第32届青春诗会。)
编辑:耿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