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剧场

想念的地方

我想念的那个地方该有白雪覆盖着大山

该有夜晚  村庄闪烁微黄的灯火

该有火炉  水壶呜呜冒着气

木柴  明天再去劈上一筐

我希望有条狗  还有个等我的人

炭火里永远都有一壶酒

人一定要温暖  狗一定要吠叫

北风一定要把门晃得咣咣响

半夜起来解手 该有冰冷的三棱星挂满夜空

雪把山林映得黑黢黢

该有一首诗贴在马厩上 读后我把头伸进马槽子里啃几棵谷草

这时候 还应该有一声呓语 轻轻喊出我的小名

清晨剧场

一只麻雀在树梢尽情地鸣叫

当它突然发现了树下的我 立刻害羞地蹿到更上边的树枝上

我看见它脸红了

但它见我并无嘲讽之意 便又唧唧叫了起来

这次它有点示威  有点自鸣得意

其实我是自责的  因我的出现

使它的歌声中断

当然  假如没有我这个观众的加入

人类哪里知道

一只鸟已完美地完成了一次演出

洗罪

到了三十歲的年龄还常常流泪

看到不该看的  听闻不该听的

想到不该想的

尘世有那么多美丽

孩子和楼群  蓝天和田野

我愿你们都不是海市蜃楼

尘世有那么多苦

我爱你苦笑着的眼睛流出泪水

你知道的

不会流泪的人

洗不掉心中的罪

不存在的明星

我兴奋地喊朋友们来看天上的那颗明星

快看  它太亮了  它是谁

在哪儿  没有啊  我怎么看不着

每个人都疑惑地看我

而我还在继续指给他们

就在那儿  那么大  那么亮  只有那一颗啊

朋友们开始惊慌

有人摸我的头

有人以为我在恶作剧  怎么还像个孩子

有人摇着头走开  神经病

我只好无奈地苦笑  然后把它一把摘下

扔进嘴里

世上的人活得越来越苦

而我一直想给他们一个发光的事物

如今  它就要烂在我的肚里了

寂静

挣扎辗转无法入睡  窗外

夜晚变薄  月亮切割着山脊

我深深地吸一口月光

冷  碎叶子  火把  窝藏在肺里

还有已忘记的你身体的味道

万籁无声  是什么在夜空掠过

沉默着来听我一人

飞翔的石头

我找到一块薄石头为它安装翅膀

然后侧身将它送往蓝色水面

当它轻盈地拍动  引发一串涟漪

一种喜悦撞击了我的心

但是  如今天地又归于寂静

湖水吞没了它

曾经多么耀眼

闪着光芒  发出阵阵呼啸

的石头

我找出它  塑造它

但我不能给它永远

你温柔的手摸到我心里面来了

在我忍不住一次次给你拨打电话之前

黑夜被台灯的牙齿嗑开了一个豁口

谁先蹿出来谁将被风填满

这铁汁浇铸的掌纹

这举着幸福的火把的时钟

蒙着眼睛和在挣扎中遗忘

大概是一回事

对着厌恶的人吐唾沫和向自己吞咽口水

大概是一回事

于是我裸着身子跑上阳台让黑夜裹紧我

于是沙袋挥舞着拳头砸向我

于是酒喝掉瓶中最底层的我

为没有马的骑手配一辆汽车

为没有空气的呼吸配一只健康的肺

你温柔的手摸到我心里面来了

你坚硬的针让满树的梅花为我放了血

观念障碍

那天我得到一幅美丽的人体油画

举着它寻找我的汽车的时候

街上的行人纷纷向我看来

我突然有点握不住镜框

并下意识地想把自己的上衣往下盖一盖

艺术的胆魄

至今也没把我思想中的障碍

拿掉

一块树荫

在炎热暴烈的夏日

终于被我捕捉到一块树荫

我在那里坐下来

一片树荫成为这个世界上最珍贵之物

我不想离开它

甚至幻想随它叶间漏下的光斑的移动慢慢老去

我捧起一片盖在我的头顶

再捧起一片盖在我的腰间

然后沉沉睡去

现在  我是小说的一个章节

我的一举一动都代表了太多心理的变化

赶路人不再走进阳光中

他被一棵树的阴影紧紧地缠绕

这与唐僧滞留女儿国的缘由相同

不是阴谋

不是魔幻

是身体的甘愿

鸟鸣

穿过浓密花丛的小径

我心中的高温逐渐降了下来

白头鹎  百灵  和几只蜂鸟

的叫声被我一一记录

我将在某个卧床的时刻回放

它们舌尖下面的蜜汁  和微火

能够惊醒身体

在每个失眠的暗夜

在我流动的每一根血管

在我所渴望的精神的深处

耳语

熄灭房中的灯盏  从你的身体

挤出最后一丝空气

嘴唇放到你耳边  轻轻叼出一串字符

倘若这时你要吃掉我

我也极为乐意

我是那个在蛛网上快速飘飞的人

那个在剧毒中安详死去的人

噫

麻雀成群结队在树杈间动荡跳跃

喜鹊往往独自蹲于枝头长时间不动

和她们相同的事物还有群星和独月

当我走上山顶  纵望远处楼群

我不知照耀人世的  是光  还是孤绝

暮晚

你用半生酝酿一场爱

却难以如愿

犹如你种下的满院秋葵

为盛开的金黄无人观赏而抱憾

犹如这静静的暮晚

被月光无情地囚禁

犹如  这虫鸣  微风  口琴  摇椅

孤独而美

屋檐下的事物

比折叠的时间漫长

（宁延达，满族，作品发表于《诗刊》《诗选刊》《诗潮》《诗探索》《北京文学》《青年文学》《星星》诗刊等刊，并收入多种年度选本。出版有诗集《大有歌》《风在石头里低低地吹》《空房间》《假设之诗》。）

编辑：耿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