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园春·长沙》中的精妙“化用”

2021-03-16 06:18谢来达
语文教学与研究(综合天地) 2021年1期
关键词:沁园春·长沙祖逖沁园春

化用,即根据表达的需要,将前人的作品(诗句)化解开来,组合运用,形成一个与前人诗句有联系(渊源)又具有现代表达意味的语言新内容和新形式。它是作者对素材的再造与升华,是作者情感、意志的凝结与升华,是语言和思想的创新。

宋代黄庭坚在《答洪驹父书》中对此有更加文艺的概括:“古之能为文章者,真能陶冶万物,虽取古人之陈言入于翰墨,如灵丹一粒,点铁成金也。”

毛主席诗词中,常化用古人诗句,如《满江红·和郭沫若同志》“正西风落叶下长安”,就是化用唐代诗人贾岛的“秋风生渭水,落叶满长安”的诗句,渲染出当时帝国主义威风扫地,命途不永;另外像《水调歌头·重上井冈山》中“可上九天揽月”也是化用李白诗“欲上青天揽明月”。

而《沁园春·长沙》在主席诗词中无疑是使用化用手法出神入化的典范。作为形式为旧体的诗歌,《沁园春·长沙》与一众现代诗歌并列在一起,看似突兀,实则是以“旧瓶”——古典诗歌的范式,来“装新酒”——表达现代人的情感。这样的命意,浓缩到文章技法上,颇似修辞中的“化用”。词中创造性的化用古诗词以增加文化底蕴,来自己对祖国的深情厚意,让词的韵味更见浓致。古为今用的灵活运用,让词中的景物更多的承载了作者的深思与忧虑,向读者展示了一代伟人毛泽东独特的秋天情怀,由此涌动的雄伟魄大的气势,不仅是词人博大胸襟的再现,更是他对中国命运前途的热切期待。。

在这里,笔者谈一谈《沁园春·长沙》中几处精彩的“化用”,以期能起到清晰“化用”这一古典诗歌常见技法的门径。

一、化“意趣”而情赡

“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中的“翔”字,翔:本指鸟儿不扇动翅膀地飞行。其化用的出处可追溯到,《诗经·大雅·旱麓》:“鸢飞戾天,鱼跃于渊。”也可见于三国时期的大诗人曹植《情诗》中的“游鱼潜渌水,翔鸟薄天飞”两句。鱼“潜”鸟“薄”静动映衬,在诗意的提炼上都达到了自然恬淡、了无痕迹的境界。是一幅处世无惊,自由清健的图画,它反衬出了曹子建内心的苦闷与恐惧。

而毛泽东笔下的“鱼”其妙处在于,活化出鱼在水中轻快活泼地游动的神态。在清澈见底的江中悠然自乐,自得其所,何其快哉,从而引出平等是万物都享有的权利,间接的表达了作者平等、自由的思想观念。此处为了让学生更容易触发联想,我们可以引导学生,即这种感触与柳宗元的《小石潭记》中“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颇有异曲同工之妙,都写尽了水至清而一览无余,而鱼则若浮游于空里,似乎无所依凭之态。于此情景,古今文字无出其右者。相比较而言,柳文空灵清寂,不惹纤尘,而毛诗则通过一“翔”字,在暗结上文“漫江碧透”水的透彻清亮之外,与上一句“长空”相呼应,生发出鱼的昂扬自得、自由自在,句法之谨严,思绪之绵密,可见一斑。

二、化“情境”而词秀

如百舸,泛指船只众多。汉扬雄《方言》卷九:“南楚江湘,凡船大者谓之舸。”在扬的笔下,舸只有体积的量化,没有积极与消极的区别,呈现出一种静态的思索。而毛泽东笔下的“百舸”不仅有扬笔下的形状,辅之以百千的数量,千帆竞发,浩浩荡荡,从而营造出阔大的意境,使诗句间流动着一种积极向前的动态美,恰好表現了毛泽东笔下秋的生机。

黄庭坚在解杜甫诗歌时,称他的诗为“无一字无来处”,这自然是迂执之谈;但后人在解读诗歌时,必然受着诗歌长期形成的架构和内在的规律影响,努力找寻当前文本与个人积淀在心中的诗词烙印在遣词造句、用韵绘景、传情展志中的相似和不同,谋求达到更加通透、准确的鉴赏高度。如“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这一层情境,就不免让人联想到王安石的“登临送目。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千里澄江似练,翠峰如簇”。二者从雕琢的意象到内蕴的感情都有着惊人的相似。

毛诗中“寒秋”两字表明独游的季节和物候,用更简练的文字暗合王诗中的“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而“漫江碧透”和“千里澄江似练”,以同样的大手笔和大视野,不约而同为读者呈现了那份江河浩荡于千里之外的浩渺旷远和潦水退尽大江上下的澄澈透净!唯一不同的只是时间点的间隔或者地点的差异,所望到的群山一是翠色漫天,一是万山红染。我们无法猜测,是毛主席在“登临送目”的时候,耳边响起了王安石的《桂枝香》,而心有戚戚焉;还是两位雄才大略的政治家,在清爽的霜天下,在壮美的山河前,心忧天下的万丈豪情实现了隔空碰撞。

三、化“典故”而抒怀

在“曾化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的文字处理中,很多地方解释为“还记得吗?当年我们在江中游泳,激起的波浪,几乎阻止了飞快前进的船只”。首先“击水”二字,翻译成游泳,值得商榷。在古代典籍中,“击水”更多的时候,是指拍击水面。如骆宾王《答员半千书》:“化羽垂天,抟风九万;振鳞横海,击水三千。”其用意来自于具有深远影响力的《逍遥游》:“鹏之徙於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

更重要的是,“中流击水”作为一个象征符号,让我们自然联想到《晋书·祖逖传》中的一句:“(祖逖)中流击楫而誓曰:‘祖逖不能清中原而复济者,有如大江。”当年,祖逖带着随同他一起来的几百家乡亲,组成一支北伐的义师,横渡长江。船到江心的时候,祖逖拿着船桨,在船舷上拍打,向大家发誓说:“我祖逖如果不能扫平占领中原的敌人,决不再过这条大江。”他激昂的声调和豪壮的气概,使随行的人瞋目扼腕,壮志满怀。联系毛泽东写词的时代背景,我们会发现,同样是国运凋零,四分五裂,同样需要有志男儿,匡扶天下,拯救黎民,因此,此处的翻译处理成从“中流击楫”化用而来似更为妥帖。

四、化“衰飒”而豪迈

峥嵘岁月:出于南朝宋鲍照《舞鹤赋》:“岁峥嵘而愁暮,心惆怅而哀离。”又见于宋陆游《十二月二十九日夜半雨雪作披衣起听》诗中:“明朝遂除夕,岁月惊峥嵘”二句,皆为自怨自艾之词,语带凄凉。而毛泽东同志则转用以指不平常的斗争岁月,将辛酸历程以豪放气语概括之,是“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气度的预演。

同学少年:出自杜甫的七言律诗《秋兴其三》:“同学少年多不贱,五陵裘马自轻肥”,杜甫所说的是:昔日的同窗好友,如今大部分都功成名就,自己却穷困潦倒,毫无建树,体现了对自我身世的无奈和不平。而在毛泽东笔下,当年中流击水的“同学少年”,现在还能“意气风发,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吗?充满了忧国忧民浩然正气和敢为人先的革命情怀。

万山红遍中的“遍”字,写出红之广,绘出了红的规模和气势,其中还蕴含着吞吐天地、囊括万物的信心和意志。从作者当时的思想和抱负出发,这可能是诗人由此及彼,联想到革命形势蓬勃发展,大有燎原之势。

这当然不是一个红色和红旗的简单联系,我们都知道,在李大钊的《布尔什维克的胜利》中,有“试看将来之环球,必是赤旗的世界”这一句。五四时期,李大钊和毛泽东曾在北京大学图书馆有过一段一起共事的經历,后来,两人又长时间保持密切的交往。正是由于有了这段经历和后来长时间的密切交往,毛泽东才由一个革命民主主义者转变成为了一个马克思主义者,李大钊为毛泽东早期思想的变化与发展,创造了必要的条件,为毛泽东后来的一生革命征程奠定了基础。因而,毛泽东称李大钊为“真正的老师”。毛泽东后来在和斯诺谈话时怀着深厚的感情说:我在李大钊手下担任国立北京大学图书馆助理员的时候,曾经迅速地朝着马克思主义的方向发展。

此番登临,毛泽东行将前往广州,主持农民运动讲习所,32岁的毛泽东,踌躇满志,在高涨、乐观的革命热情裹卷下,看到漫山遍野的红叶妖娆,正如同红旗漫卷,伟大导师李大钊的大胆预言,因为毛泽东的身体力行,正不断从预言走向现实,当时的毛泽东是这样乐观的认为,而后来的历史也在证明,这位力挽狂澜的革命舵手,不但将中国彻底的解放出来,而且推动了中国的腾飞。

《沁园春·长沙》曾经是高中语文(人教版)第一册的第一篇文章,也是新编统编本高中语文的第一篇,二十几年来,它始终成为高中语文第一课,其深意是耐人寻味的,其价值,值得我们不断探讨。我们熟悉的毛泽东,既是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战略家和理论家,中国共产党、中国人民解放军和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主要缔造者和领导人,又是诗人和书法家。其在政坛和文坛的多重成就,在其青年时代就颇露峥嵘。《沁园春·长沙》这篇诗歌,充分展示出作者作为一代伟人对古典文化的喜爱和在古典诗歌方面的造诣,在传承优秀传统文化方面,有着无可争议的示范性和无与伦比的影响力,亟待我们全面、周到地展示给学生,从而实现语文课堂应有的深度、情感价值观的正确与积极。

谢来达,河北省秦皇岛市第三中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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