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壳鲫

刘正权

割肉不割槽头肉，买鱼不买空壳鲫。时三说大老史你咋精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黑王寨任何人买空壳鲫，时三都不会提这个醒，唯独大老史，让时三操上了心。事出反常必有妖。

大老史是黑王寨最不缺鱼吃的人，他住寨下黑王河边，想吃什么鱼，往河边一站，什么鱼都能到锅里去。

与其说是时三是在给大老史提醒，不如说是时三想探个究竟，大老史这人办事，时三一向估不透，大老史是外来户。

在黑王寨，这么不知根知底的人家，大老史是仅有。

大老史的耳朵，比黑王河的水还深，时三那么大的声音，他居然置若罔闻，开着电三轮，把乡里菜市场从头跑到尾，一会儿工夫，他三轮车上的大水箱里，就全是活蹦乱跳的空壳鲫了。

空壳鲫，就是那种二三两重的小鲫鱼，这种鱼，刺多肉少，吃起来容易卡喉咙，看着价格便宜，却没什么肉。

难不成大老史想玩新名堂？时三脑子犯了癔症，他养鸡，规模很大，知道现在鸡卖出去，被分门别类加工了出售，鸡爪、鸡翅、鸡胸脯、鸡大腿，连鸡肋都走俏得不行。

大老史在空壳鲫上做什么文章呢？

套不出大老史的话不要紧，时三长了眼睛会看，长了脑子会琢磨。

大老史干什么都不背人，他买了空壳鲫回寨子，把三轮车上的空壳鲫全部捞出来，倒进了黑王河。

放生？时三一怔，黑王寨有给神许愿放生的傳统，多是甲鱼乌龟，或者鲤鱼，没听说空壳鲫放生的。放生有讲究，起码得斤把重的鱼。

宁许人不许神，忽悠神仙，那可是要遭天谴的。

时三忍不住为大老史捏了一把汗。

那些空壳鲫哗啦进入河水，可欢快了，时三睁大眼睛，想看看有没有传说中的哪条鱼游回来冲大老史摇头摆尾谢恩，一条都没有，传说都是骗人的。

大老史意欲何为呢？时三脑子怎么琢磨，都想不透。

问，肯定问不出个所以然。时三就开了车怏怏回寨子。

因为心不在焉，路上碰见熟人，时三都懒得摁喇叭打招呼。

这就让寨里人不快了。不快的还不是一般人，是村主任陈六。

陈六在寨子口，眼见着时三闷声不响要把车开过去，脸上显山露水表达出不满，陈六的手都拍上时三车窗了，时三才如梦方醒，赶紧踩刹车。

咋的，这腰包一鼓起来，连带眼睛都鼓起来了？陈六夹枪带棒揶揄时三，在黑王寨只有癞蛤蟆才鼓着眼睛看人。

时三年轻时手脚不干净，偷鸡摸狗，在很多人眼里可不就是癞蛤蟆一只。

陈六轻易不拿这话挤对时三。

时三就晓得自己犯了众怒，下了车，往寨子下面看，好几个人正气喘吁吁爬上来，该骂，自己咋就忘了捎带人家几步路。

恶狠狠甩自己一巴掌，时三嘻嘻笑，主任你别说，我今儿还真鼓着眼睛看了半天大老史，愣是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大老史脸上有花，让你时三鼓着眼睛看半天？陈六不信，他有啥好看的。

不是他，是空壳鲫！时三一急，话就颠三倒四，河里，大老史把空壳鲫倒进河里。

买鱼不买空壳鲫，大老史背着石头上山啊，他河里少了空壳鲫？

所以啊，我寻思着大老史家是不是出什么大事了，不然用那么多鱼放生还愿。

出事？这可不能马虎！陈六赶紧掏出手机，黑王寨谁家有个头疼脑热，都能牵扯到陈六的紧张神经。

电话打过去，大老史蒙了足足十秒钟，好端端的主任你咋咒我家出事呢？

不出事你买那么多空壳鲫放生？

空壳鲫放生？大老史在那边突然笑了，这个你村主任心里最有数啊！

我最有数？轮到陈六蒙圈了。

你自己微信群里发的内容，难道你没看？

陈六心说微信群我每天发的文件和通知多了，哪能样样细看。

话虽这么说，陈六还是赶紧打开微信群看他自己发布的文件和通知，到底让他找着了一个跟鱼相关的。

县政府关于本段水域实行全面禁捕禁钓的通告。

全面禁捕，跟放生空壳鲫有关联？陈六把通告递给时三看。

时三眼睛一眨，琢磨出来了，黑王河不是大老史一直承包着吗，这两年到黑王寨搞乡村一日游的游客越来越多，黑王寨能够满足游客吃农家乐，还有亲子采摘园，可对热爱垂钓的人来说，就成了难题。寨子上面倒是有几口小池塘，可那些鱼，都是观赏鱼，偶尔有鱼，都是家养的。垂钓，钓的是野趣。

据说城里人最喜欢钓的，恰好就是这种空壳鲫，买鱼不买空壳鲫，那是过去人穷，喜欢吃大鱼大肉，眼下日子好过，空壳鲫可受欢迎了，熬汤喝，味道特别鲜美。

城里一旦禁捕禁钓，黑王寨下的这条河，肯定成为城里人下乡钓鱼的首选。

莫不是，大老史要为黑王寨参评全省最美乡村，助上一臂之力？

开黑王寨参评全省美丽乡村动员会时，陈六曾感叹说，黑王河要是开放给人垂钓，肯定能为黑王寨经济发展迈上新台阶。

大老史倔，黑王河被他承包这么多年，一直不允许人钓鱼捕鱼，更不曾投肥喂养，真的是清凌凌的河水里倒映着蓝盈盈的天。

无巧不巧应了总书记那句话，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

陈六甚至看见了，碧波粼粼的黑王河边，垂钓人欢呼雀跃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