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浓的乡土味·美美的界首陶

文/图：陶治强 安徽省淮南市博物馆考古部

一、前言

界首是皖西北的一个小城市，历史悠久、钟灵毓秀、文化荟萃，历史上有名的“王莽追刘秀”和“刘琦大败金兀术”历史事件在这里上演，元末界首农民起义军首领刘福通揭竿而起，首举推翻元朝的革命大旗。民国时期的界首，经济繁荣，贸易兴旺，曾拥有“小上海”的美誉。界首拥有“中国民间文化艺术剪纸之乡”和“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之乡”光荣称号，大红盆是界首四大特产之一，界首不仅生产光素无纹的“大红盆”，它还是彩陶的故乡，被誉为中国近现代四大彩陶基地之一，有句顺口溜这样说：“界首彩陶明天下，不去界首是傻瓜。”界首窑具有上千年的烧造历史，它以古朴浑厚、不奢华丽的“土陶”姿态，走进了千家万户，并为大家接受和喜爱，界首陶与民生息息相关，从古至今，为社会发展和人们生活做出了难以磨灭的贡献。2006 年界首彩陶荣选为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2017 年界首彩陶喜获第十三届中国国际文博会四项大奖。

20 世纪50 年代，界首生产的三彩刻花刀马人酒坛刊登在《造型艺术》杂志上，被誉为“有形不至而意至之妙趣，可谓东方之秀”。张志先生说界首彩陶是我国优秀的民间传统工艺，非常值得研究和挖掘，应当让其焕发出更加绚丽的光彩，为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服务。安徽省鉴定站周京京说界首彩陶世代相传，扎根于乡村民风，土而不薄、俗而不庸、粗而不劣,充满了鲜明的地方情趣和人们对生活的追求和希望，是中华民族民间艺术百花园中的一朵奇葩。[1]

二、界首窑的创烧

界首窑坐落于田营镇，方圆计有3 平方公里，清代晚期形成了卢窑、魏窑、后魏窑、计窑、前计窑、朱窑、尹窑、高窑、盆张窑、田窑、沈张窑、韩窑、王窑等十三个窑场。界首窑创建于乡间原野，是由淳朴的农民一手创建，并经营千年的“土窑”。“十三窑”的主人并不都是本地人，有些是外来户，约在明洪武年间卢窑从山东最先迁到界首，接着魏窑、高窑也从山东迁移过来。

界首窑能在淮河北岸平原地带建立起来，并发展壮大，离不开一系列有利的条件，这些条件既包括匠人的主观能动性、社会历史环境，也包括陶窑烧造成功的技术、资源储备和产品销售通道。

1.人的主观能动性

中华民族是一个勤劳善良的大家庭，敢为人先，吃苦耐劳成为中华民族的精神和传统美德。界首窑烧造的彩陶被誉为近现代中国的四大彩陶之一，这既是对界首彩陶地位和价值的肯定，也是对界首窑工创造彩陶精神的历史评价和弘扬。界首窑地处皖西北边陲，广袤的淮北平原上，是冉冉升起的彩陶之星，它的到来实属不易，一群种地的庄稼汉既要忙于田间繁重的劳动，又要操持家务，还要面对贫穷与饥饿，在物质条件极度匮乏的条件下，田营农民极力要改变生活现状，寻求勤劳致富的商机，要靠双手改变生活，改变命运，创造一个富足的生活。这种不安于现状的精神动能最终成就了界首窑的建立和发展，田营农民成为古代安徽第一个敢吃“土陶”螃蟹的人，而且会吃螃蟹的人。毛主席曾在1939 年延安经济最困难时期，动员大家开展大生产运动，并提出“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响亮口号。伟人的声音既是对勤劳致富中华美德的肯定，也映照了当时界首窑工的美好期盼。“敢为天下先、善为天下先、屹立潮头、自强不息”的民族精神是各民族生存和发展的精神纽带，也是界首窑创建和持续前进的精神动力和支撑。

2.社会历史环境

清三彩剔花花鸟纹罐

明代小罐

南宋绿釉梅瓶

隋朝的陶瓷业发达，瓷器使用已经普及，它是一个承上启下的过渡时期，应接着陶瓷审美风格的蝶变。唐朝瓷业空前发展，名窑林立，七大瓷窑中心产地形成，产品远销海内外。所烧瓷类，几乎无所不备，“南青北白中间黄”的瓷业格局鼎立，千峰翠色的越窑青瓷，类银类雪的白瓷，寿州窑的黄釉瓷，在艺术上和技术上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水平。宋代瓷器发展繁荣昌盛，工艺水平炉火纯青，瓷艺荟萃。官窑林立，民窑四起，群芳争艳。造型上继承传统，革故鼎新，仿古铜器的象生瓷令人耳目一新。隋唐至宋的陶瓷窑场星罗棋布，诸如隋唐时南方的越窑、长沙窑、岳州窑、瓯要、婺州窑、洪州窑和邛崃窑；北方的邢窑、安阳窑、巩义窑、淄博窑、鲁山窑、萧窑、巩县窑、曲阳窑。宋有汝窑、钧窑、定窑、龙泉务窑、磁州窑、淄博窑、白舍窑、当阳峪窑、耀州窑、繁昌窑、吉州窑、湖田窑、越窑、龙泉窑、哥窑和官窑、扒村窑等。

界首田营人受益于多姿多彩的陶瓷器皿文化，从激励创建、发展伊始至后续发展中，都在博采众长，补己之短，积极创新和因时俱进，从众多窑口中汲取营养，提升自我。界首窑与寿州窑、萧窑、巩县窑、宋三彩、磁州窑的关系较为密切，隋唐时期寿州瓷、萧窑瓷的刻划装饰、化妆土装饰、器物造型对界首陶或多或少地发生着关联。界首窑与磁州窑在烧造工艺、装饰方法、装饰纹饰和装饰釉方面存在着相似点，两窑剔花瓷技法相近，且都是二次烧成。

界首陶与唐三彩、宋三彩属性形同，都是低温铅釉彩陶，烧制工艺几乎一样，三者关系较近，联系密切。但界首陶又不完全类同于唐三彩、宋三彩，主要是胎土上，界首陶陶土来自本地产的“大、小黄胶泥”，而唐、宋三彩使用的是高岭土。产品造型上，界首窑多见盆、罐、瓶等，而唐三彩产品中多见男女人物俑，马、骆驼俑，宋三彩种类十分丰富，涵盖大量的人物俑和动物俑，这在界首陶中几乎没有见到。界首陶生产的多是生活实用器，也有少量用于随葬，而唐三彩和宋三彩产品大量用于随葬，也有少量用于陈列观赏和生活实用器。

3.得天独厚的自然资源

界首陶的“陶土”是来自本地产的“大、小黄胶泥”，黄胶泥在淮北的界首、太和，以及河南等地都有广泛存在，在太和，小朋友都知道这样一个顺口溜：“黄胶泥没有娘，越摔越瓤。”这句话既道出了黄胶泥的泥性，也说明黄胶泥不是界首的特产，在较广大的地区存在。河南禹州市出了一位著名的泥猴张，他用“黄胶泥”塑造了许多惟妙惟肖的动物形象，声名远扬。黄胶泥为什么会有大小之分呢？这种分法源于界首窑工匠们习惯称呼，窑工们常把黄水泛颍前后的两种胶泥称为小胶泥和大胶泥，小胶泥质地硬脆，延展性差，适合制作小件器物，如盘、盏、小盆、小瓶等；大胶泥，又称“黄河淤”，质地细腻柔软，延展性和可塑性强，含铁量低，适合制作多种形态的器皿。安徽省鉴定站周晶晶认为黄河泛颍发生在元仁宗延祐年间。

“化妆土”，用于美化陶瓷坯胎，涂于器胎表面。最早见于北朝的邢窑，瓷器上用化妆土是由瓷土加工调和而成，烧成后呈现灰色、浅灰色、白色等。界首陶也施化妆土，在黄河泛颍之前，陶器用小胶泥制成，坯胎上施一层化妆土，这种化妆土来自安徽萧县的白龙山，呈白色，陶器烧成后它与发红的陶胎形成鲜明的颜色对比。黄河泛颍后，陶土使用大胶泥，由于铁元素含量低，烧成后的器胎颜色浅淡，它和白色的化妆土无法形成显著的色差，达不到装饰美化效果，当地窑工为弥补这一缺憾，就寻找到了一种颜色深的粉土充当底层化妆土，这样一件器物就两次涂抹化妆土，粉色在下，白色在上，而后在其上刻划、剔刻、绘画等。

“燃料”，界首位于淮河以北的大平原上，沃野千里，绿树成荫，又由于界首陶属于低温铅釉陶，最高烧成温度1050℃，木本植物（树木）与禾本植物（庄稼秸秆、芦苇等）都成了界首陶最好的燃料，而且比较容易获得。

4.四通八达的交通网络

民国三彩剔花牡丹纹壶

民国三彩剔花寿星纹四系瓶

十三窑位于界首市田营镇，这里虽然是农村，但由于靠近淮河支流颍河，利用水陆交通便利，产品畅销四面八方。在淮河南北的许多地方都有界首彩陶的魅影出现，如徐州地下名城出土十多件界首彩陶，淮北柳孜古运河遗址出土宋代三彩釉刻划陶片，合肥宋墓出土绿釉梅瓶，河南周口出现了很多的界首彩陶，还有很多界首彩陶沉睡地下未被我们发现，但可以推测，界首彩陶的销售范围肯定很广，受益群众也很多。民国时期，界首的通航有四条主要航线，上行两条由颍河至周口再到襄城或鄢陵、扶沟；下行两条，由沫河入淮，再到黄泽湖、高邮或入长江。正是由于便利的水路交通网络，界首陶如同插上了羽翼一般，飞入了寻常百姓家。

界首陶从创烧以来，历经艰辛，栉风沐雨千载，从弱小到繁盛，从无名氏到中国近现代四大彩陶之一，筚路蓝缕，摸爬滚打，辛劳与智慧，危机与机遇，迷茫与探寻，构成了界首陶最精彩的成长故事和奋斗乐章，只有熟知界首陶的来龙去脉，才能感悟其中的味道。回首界首陶走过的坎途，大致有隋唐、宋元、明清、民国至新中国成立几个阶段，每个阶段都有精彩，都有自己的特点，都在曲折中前进。

三、浓郁的乡土气息

界首窑是农民创造的土窑，具有十足的乡土味。产品面向中国农村，器里斟满乡情，器物上散发出浓郁的乡土味。

民国至新中国成立能够让人们记得名字的制陶艺人有朱窑的朱怀信、计窑的唐志铁、沈张窑的李布兰、卢窑的卢之卿、卢山义，“刀马人”，这些艺人都是当地的村民，现在都一一作古了。他们是农民中的一员，祖祖辈辈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村人，但又是了不起的农民，他们创烧的“界首陶”为老百姓生活带去了欢笑和幸福，他们是值得敬重的人。

界首陶有素面陶，以及各种盆、盘类生活用器，这类器物在农村很有市场，非常实用。也有烧制美丽漂亮的彩陶，这些彩陶装饰了丰富的图案。界首市卢氏刻花彩陶有限公司张茜文认为:“彩陶纹饰是中国先民对器物进行装点，借以表达对于自然审视和自身审美的途径与手段，也是民风乡俗生态的生态切片，界首彩陶作物我国重要的民间窑口其图式纹样具有浓重的乡土审美气息。”[2]从图案题材来源看，有的来自木版年画；有的来自剪纸；有的来自戏曲，它们都是百姓生活文化中喜闻乐见的民俗文化，扎根于人民百姓心中，代代相传，源远流长，根深蒂固，具有顽强的生命力。“它通过民间信仰和百姓风俗表现出来，又在二者之中得以保存和发展。”界首彩陶装饰图画弥漫着乡土的芬芳，充满民族文化的魅力。

界首陶从制作匠人到受众，从造型到装饰，从物质层面到精神文化都彰显了浓浓的乡土味，是地地道道的百姓产品。它是界首农民的伟大发明创造，是中华文化优秀而又生动的载体，是中国人民的骄傲。

四、美美的界首陶

界首陶是颍河畔边的美丽之花，科技之花，智慧之花，生长千载不衰，硕果累累。界首陶是美丽的，因为它有丰富的造型、图案；界首陶是美好的，因为它对人民生活有益。美是自由的形式，是真与善的统一，符合人民要求和规律的事物。品味界首陶，你会发现很多美。

1.造型优美

界首陶造型呈现古朴大方、敦厚沉稳、线条流畅、结构匀称、节奏明快，体态富于变化，有的厚重紧凑，有的高挑。清代罐腹扁鼓，一改高挑形态，变得敦实矮胖。民国和新中国成立后器腹又高挑起来，和明代形制接近。壶，多为盘形小口、溜肩、带四泥条系，细颈，修长腹，浅圈足，体态高挑秀美。瓶，有梅瓶、四系瓶和仿生葫芦瓶，宋代梅瓶，小盘口，短束颈，深弧腹，浅圈足，体态匀称玉立，线条流畅，美不胜收。明代梅瓶，宽折沿，唇口，细短颈，比宋梅瓶颈长，比清代短些（清代也有短颈的），溜肩，器身比宋梅瓶变得短而宽，接近明代罐身。民国梅瓶，唇口，细长颈，广肩，瓶身像罐身，延续清代梅瓶造型。民国四系瓶由梅瓶在肩部设置四系而来。炉，口大底小，有三足的，带提梁的，盂式炉，口大腹深是为了插香稳固设计的。界首陶摒弃器物“华而不实，脆而不坚”的缺点，讲究实用和审美并重。经专家测量后发现，界首窑烧造的陶坛、陶罐的高与直径之比多在6:4 左右，这个比值符合视觉之美的舒适度。

民国三彩剔刻人物罐

民国三彩剔花牡丹纹罐

2.图案美丽

界首彩陶以优美的图案取胜，装饰手法灵活多变，综合装饰巧妙组合，相互映衬。刻划、剔花线面结合与红白绿三彩互为表里，烧成后图案线条明快流畅，形象生动，流光溢彩。主宾纹样合理搭配，重点突出，不同器物设计不同的画面，同一器物不同部位主次纹饰分明、布局合理、层次清晰、恰到好处，主体纹饰处于器物的腹部中间位置，主题明确，占据较大空间，结构和形体夸张丰满，节奏顿挫抑扬，随物赋形；辅助纹饰二方连续，柔和波曲，环绕器身，衬托主题纹饰，丰富画面内容，整个器物装饰画面疏密得当、委婉生动、浓淡相宜、虚实结合、富有韵律、如诗如画。几何纹、钱纹、云朵纹、莲瓣纹样一般在器皿的结构转折和过渡的地带进行装饰，起着分层和映衬作用，增强画面审美色彩和视觉冲击。

如明代绿釉刻《西厢记》故事人物罐，纹饰分两层，肩部阴刻十一朵如意云纹，云纹大小规格不太统一，其中有一朵非常小。主题画面有六组开光，三组开光绘制花鸟纹；三组开光描绘人物故事场景，以阴刻细线手法绘成，张生头戴四方巾、手持无骨扇，莺莺亭亭玉立，手持摇扇，普救寺和尚手持鲜花传递信物，纹饰线条流畅娴熟，如游丝铁线，花鸟人物刻画十分生动形象、栩栩欲活。动物纹中，水草中畅游的鱼儿，双目圆瞪，摇头摆尾；鸟纹中斑鸠多见，斑鸠昂首展翅，呼之欲出；鸡纹，写意夸张，形象憨态可掬；壮硕的黄牛，扭头甩尾，孔武有力，动感十足。

3.寓意丰富

界首陶是物质财富的创造，精神文明的家园。民国绿釉葫芦瓶，仿农家种植的葫芦形状，葫芦与仙家道骨颇有渊源，葫芦里装有仙丹，吃了长生不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增添陶器几分神秘和雅趣，葫芦谐音“福禄”，与“吉”字形似，有“福禄吉祥”美意。牡丹花纹国色天香，富贵象征。双桃纹，寓意双寿，齐眉，吉祥。斑鸠，《诗经》中记：“关关睢鸠,在河之洲。”“雎鸠”就是斑鸠，斑鸠为中国民间传统的吉祥鸟，代表情谊深厚，真诚永恒，天赋吉运，富贵永久。“鹊笑鸠舞”是民间用于喜庆的祝辞。鱼纹，鱼是老百姓常见、喜欢的水产，“鲤鱼跳龙门、年年有鱼”都是吉祥的口彩。鸡纹，寓意“大吉大利、勤奋、守信、准时”。牛和马，包含在中国十二属相内，又属于农民饲养的“六畜”，它们在农业社会是生产力和财富的代表，阜阳人民过年贴春联“牛肥马壮”“六畜兴旺”，期盼家畜建康成长，能下崽或卖出“好价钱”。一般来说，花鸟虫鱼纹借喻“平安富贵、向往美好生活”；各种人物故事用以宣教“三纲五常”和“忠、孝、仁、义、礼、智、信、勇、勤俭、廉洁”等传统文化信条，教育世人，警示人生。

结语

界首陶是中国陶瓷的骄傲，在中国陶瓷史上占据显著地位。它有着独特的造型、装饰和审美，既是艺术珍宝，又是区域文化的鲜活载体，绽放着智慧和科技的光芒。它是民生用品，满身的乡土气息和亲民特质，丰富了东西南北的百姓生活，带动了当地经济和文化的发展。界首陶风雨兼程千载，已成为我国重要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受益于国家的保护和发展良策，必会老树新枝，重新绽放璀璨容颜，创造出更多更受欢迎的彩陶新宠。

注释

[1] 周京京.界首彩陶[M].合肥:安徽科学技术出版社,2013:1.

[2] 张茜文.从纹饰角度看界首彩陶与民众生活的审美关联[J].第九届全国陶瓷艺术设计创新评比暨首届中国陶瓷艺术大会论文集.2010:39-42.